吕黛中气十足地重复道:我要和你比武,我若赢了,你放我走,如何?
    吕明湖比她修为高太多,诚然修为高的人未必能打,但和同辈比武,吕明湖从未输过。
    她应该很清楚,怎么敢提出这种毫无胜算的条件?
    吕明湖按落飞剑,吕黛身子一轻,便从他袖中弹了出来。满天星光璀璨,周围峰峦如聚,他们站在一座山峰的顶端,夜风吹得衣衫烈烈翻飞。
    吕明湖微微挑眉,道:不是要比武么?你想怎么比?
    吕黛用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道:十招之内,谁先出了这个圈子,便算输了。
    吕明湖说了声好,神情不像是要比武,倒像是要看戏。吕黛知道他不当回事,心中冷哼,拔剑向他刺去。吕明湖背着手,动也不动,剑在他身前三尺处遇上一股刚劲,震得吕黛手臂生疼。
    她另一只手用尽全力,狠狠拍向那道无形屏障。屏障内的吕明湖蓦然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的力量反推了出去。
    吕黛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脚后跟堪堪踩在圈子边缘上。她看着稳如泰山的吕明湖,眼中精光一闪,再次提剑刺去,与此同时丢出一道子元真人的剑符。
    当日离开庐山,子元真人给她三道剑符防身,在七里山对付狐妖时用了一道,还剩两道。若非如此,她怎敢挑战吕明湖?
    异常凌厉的剑气迎面而来,吕明湖心下一惊,旋即御剑招架。吕黛紧跟着丢出第二道剑符,只见银白剑光冲天而起,方圆数十里霎那间亮若白昼。
    剑气激荡如飓风狂浪,轰轰砢砢,以摧枯拉朽之势扑来。吕黛急忙凝起结界护住自身,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化为齑粉,左右山峰上的树木被拦腰截断。
    滔滔剑气中央,吕明湖那把名为银汉清霁的剑急速飞转,光芒万丈,发出阵阵低鸣。
    吕明湖乌发飞扬,脸庞透亮,真似殿堂上的神祇,有风云色变,撼天摇地之威。少顷,周围恢复平静,他收剑入鞘,比之前只退了半步。吕黛没想到连子元真人的剑符也不能奈何他,睁大了眼睛,满脸惊骇。
    吕明湖向她看过来,目光冷冷的,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怒意。结界咔嚓碎裂,吕黛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不小心踩到裙摆,摔在地上。
    吕明湖走到她面前,尚未散去的剑气锋芒逼得她喘息困难,站也站不起来,浑身瑟瑟发抖,从张牙舞爪的小猫一下变成了刚出壳的小鸟。
    吕明湖道:以为有了师父的剑符,便能赢我?语气微扬,透着嘲弄与傲慢,但也是极浅淡的。
    吕黛耷拉着头,小声道:我错了。
    吕明湖凝望着她,目光渐渐黯淡。他知道人心多变,没想到亲手养大的小喜鹊,翅膀硬了,也会算计他了。
    吕黛知道这回把他惹恼了,他不会轻饶自己,索性先发制人,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吕明湖见她坐在地上,青丝散乱,哭作一团,仿佛是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叹了声气,道:我还没有罚你,你哭什么?你要嫁给江屏,可有想过身份败露,怎么处?
    吕黛不以为意道:我又不想与他白头偕老,到时候一拍两散就是了。
    吕明湖沉默片刻,拿出朱雀幡,塞到她手中,道:既然不想回去,这朱雀幡你留着防身。告诉她如何使用,又叮嘱道:情爱伤神,有些事并非如你所愿,你好自为之。言毕,转身御剑而去。
    吕黛攥着绘有金色复杂符咒的朱幡,怔怔地目送他的背影,忽然有些过意不去,自己似乎不该拿子元真人的剑符对付他,他除了生气,好像还有点伤心。
    她不想伤他的心呀,要不要追上去赔罪?转念一想,他难道没伤过她的心?他若肯予她男人对女人的爱,低俗下流的爱,哪怕只有一点,她也不会去找江屏。
    明明都是他的错。
    小喜鹊飞回金陵评事街的宅子里,又变成鲁小姐的模样,见桌上有一封信和一匣子黄金,知道是他留给江屏的。信上大致解释了她冒充鲁小姐的事,吕黛看完便烧了,收起那一匣子黄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五月初八这日,虽未请什么客人,从大门到后院都张灯结彩,宾相喜婆,笙琴细乐,应有尽有,倒也热闹。江屏簪花披红,和吕黛拜了堂,牵进洞房,自个掀起盖头,只见凤髻铺云,眉笼新月,名花殊丽,国色天香。
    吕黛这几日本有些闷闷的,一见江屏鲜服绣袍,装束得比平日更丰采飘逸,又高兴起来。
    两人坐在一处,真是良工雕琢的一对玉人。吃了合卺酒,花眠欲替吕黛摘冠宽衣,江屏挥了挥手,她便知趣地退下。
    江屏道:日前见娘子闷闷不乐,可是想家了?
    吕黛自以为掩饰得挺好,不想他还是看了出来,摇头道:不是,我只是看婚期在即,怕你如愿以偿,便移情别恋,怠慢于我。
    江屏莞尔道:娘子放宽心,断不会有这等事。此生我若负你,天打雷劈。捧住她的脸,细细端详这张法术幻化出来的假面,如痴如醉道:何况娘子这般绝色,旁人都是庸脂俗粉,我哪里看得上!
    吕黛但笑不语,想来这就是海誓山盟罢,好听却不可靠。天也管不过来,毕竟负心汉太多,每个都遭雷劈,这世界恐怕永无宁日。
    她并不担心江屏始乱终弃,本就是一场骗局,谁先弃谁还未可知呢。
    灯花一爆,他面孔近在咫尺,眼波漾漾如水,唇覆上来,带着淡淡的酒香。不同于上次的蜻蜓点水,这次更缠绵,舌尖滑过她的唇,溜入她口中,勾着她的舌头戏耍,一面吮吸着她的津液。
    吕黛被他抵在床柱上,亲得唇儿发麻,舌根发酸,不知不觉也吃了许多他的水儿。
    江屏松开她,脸庞微红,眉眼含春,水光潋滟的唇边都是晕开的胭脂,另有一种妖冶的美。吕黛看着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无辜的神情偏有几分不自知的魅惑。
    江屏心头酥痒,下面益发鼓胀,麻利地替她摘了冠,脱了外袍,压在床上欲行周公之礼。
    第十五章 初试云雨
    金陵五月初,天已有些热,床上铺了玉色水纹簟,衬着大红鸳鸯被,且是香艳。
    江屏解开美人的寝衣,只见她白嫩嫩的肌肤,瘦怯怯的肩头,红锦抹胸裹着一对鼓囊囊的香丘,不由地伸手摩挲。
    前所未有的酥麻之感流向全身,吕黛心下诧异,又感觉有硬梆梆的物什抵着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却不曾仔细观摩过,好奇地抓在手里,隔着单薄的绸裤轻轻一捏。
    江屏倒吸一口凉气,她紧忙松开手,道:弄疼你了么?
    江屏看着她清澈如孩童的眸子,面上闪过一瞬复杂的神情,扑哧笑了出来,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吕黛道:我不疼,就是有点痒。
    江屏笑得更厉害,眼睛弯成月牙儿,肌肉紧实的胸膛颤动不止。
    吕黛道:你笑什么?
    他摇了摇头,掀开她的抹胸,指尖点着娈婉的一团玉脂,道:是这儿痒么?
    吕黛认真寻思片刻,拉着他的手往下去,道:还有这儿。
    江屏目光沉沉,掌心滚烫,体内的欲火几乎窜出来。手停在那处,他吻了吻这懵懂又勾人的小娘子,不怀好意道:卿卿,我替你挠挠可好?
    吕黛欣然答应,不想他越挠越痒,难耐地扭动腰肢,猫儿似地哼哼唧唧。江屏看着元帕上洇开的水迹,又逗她说了许多没正经的话,方才放出那物入港。
    先前的快感荡然无存,吕黛痛得眉头紧蹙,双手攥住他的胳膊,涂了蔻丹的指甲鲜红亮丽,深深嵌进他雪白的皮肉里,险些没忍住把他掀下床去。
    江屏不知身下是个随时能取自己性命的妖怪,见她咬着牙关,小脸发白,可怜可爱,益发情焰高涨,哄她道:初次难免疼痛,娘子且忍这一遭,往后便舒服了。
    吕黛心想这话最好是真的,若不然,割了你那孽根喂狗。
    云雨过后,元帕上红红白白,一片狼藉。
    江屏心甜意洽,将几乎昏阙的娇娘搂在怀中,喜孜孜道:阿鸾今后便是我的人了。
    吕黛心想谁是阿鸾?哪个是你的人?我本就不是人。她伏在江屏胸前,一壁回味方才尝到的那点趣味,一壁乜着眼瞅他下面。
    没想到恁般俊俏的人,那话儿也生得丑恶。
    江屏拉过锦被遮住,有些羞赧道:娘子,你只顾看它做甚?
    吕黛道:我看它能伸能缩,能软能硬,倒像是妖精的法宝,颇有几分神奇之处。
    江屏哈哈大笑,与她在被窝里厮混一番,不免又兴起,怜她才破身,下床打了水来清洗干净,便熄灯安分睡了。
    次早,花眠进了屋,笑吟吟地给少奶奶请安,伺候她起来梳妆。江屏披着衣服,坐在床沿上看着,忽走上前,接过梳子,道:我来罢。
    花眠笑道:少爷会给女人梳头么?
    江屏道:我小时候常看我娘梳头,什么不会?试图梳一个盘龙髻,盘来盘去,发现不太顺手,于是改换抛家髻,挽了几圈还是不对,又换回心髻。
    一炷香的功夫后,吕黛看着镜中乱糟糟的发髻,亲切感油然而生,笑道:郎君梳得很像鸟窝呢。
    江屏尴尬地咳了一声,将梳子还给花眠,道:时隔已久,我记不太清了,还是你来罢。
    吃过饭,江屏拿出家里的账本,教吕黛管账。
    娘子,你会用算盘么?
    吕黛摇了摇头,江屏道:其实很简单,梁上两珠,每珠算作五,梁下五珠,每珠算作一。比如上个月收租三百六十七两,青庄上的粮食卖了一百三十三两九钱五分,果子卖了一百七十二两八钱四分,季庄上的粮食卖了
    他照着账本念出一长串数字,轮指如飞将盘珠拨来拨去,道:这些进项一共是
    吕黛一手支着下巴,闲闲道:七百九十五两六钱二分。
    江屏过了一会儿才算出来,竟是分毫不爽,吃惊地看着她,道:娘子原来会心算,佩服,佩服!
    吕黛道:这有什么,我还能过目不忘,你随便拿一本书来,我背给你听。
    江屏特意挑了一本新出的话本子,她翻了几页,果真倒背如流。这点本事在人才济济的长乐宫根本不值一提,在江屏一介凡夫俗子眼里却是惊为天人,把她夸了又夸。
    小喜鹊从未被人这样称赞过,故作矜持地掩着嘴,笑个不住。
    有她在旁帮忙,不到一个时辰,江屏便将这些日子堆积的账目核算完了,吃了两口茶,道:娘子,既然我们要在金陵待上一段时日,我想赁间铺子继续做古董生意,你意下如何?
    吕黛知道俗世有些古董其实是法器,自然十分赞同。
    江屏业已看好了铺子,就在秦淮河畔,离评事街也不远,下午带她过去走走。日里的秦淮河好像沉睡未醒的美人,一身风流都收敛,意态静娴。河面上零零星星有几只游船,两岸人家俱以小青砖为顶,砌马头墙,放眼望去,黑白辉映,错落有致。
    吕黛戴着帷帽,和江屏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闲逛,忽见一门面粉金缚彩,装点华丽,门前挤挤挨挨都是人,抬头看招子上写着:白记蜡烛铺。
    吕黛奇怪道:这蜡烛铺怎的恁般多人?
    江屏道:他家白老板可是皇商,听说他养的白蜡虫与别人家不同,生出来的蜡经久耐烧,明亮无烟,深受达官贵人的喜爱。故而虽然售价高昂,也有的是人买账。
    吕黛听年纪大的喜鹊们说过,俗世的任何事物,只要与皇家沾上一点关系,立马身价百倍。比如鲤鱼,因着旧唐的皇帝姓李,一时也尊贵起来。可惜百家姓里没有喜,不然遇上一个姓喜的皇帝,喜鹊们跟着沾光也未可知。
    江屏道:这家白记蜡烛铺是总店,品种最多也最新,我们进去看看罢。
    吕黛道:这么长的队,不知排到几时,还是算了罢。
    江屏拉着她走到队伍前面的一名青衣人旁边,拿出一锭银元宝,向他笑道:小哥,我和拙荆还要赶船,麻烦你行个方便。
    对方爽快地接了银子,将位置让给他们,重新排队去了。
    吕黛道:你为何找他,不找别人?
    江屏道:前面这几个人里,他衣着最朴素,我猜他是奉主人之命来买蜡烛的小厮,见有钱赚,才不在乎让主人多等一会儿呢。
    吕黛笑道:郎君很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江屏摇着折扇,道:娘子过奖,生意人的本能罢了。
    第十六章 无可厚非
    蜡烛铺里人倒是不多,大概店家为了保持店内整洁有序,从容优雅的气氛,宁愿让客人在外面等着。
    几个衣着艳丽的妇人围着一张圆桌挑选蜡烛,看见江屏走进来,一个个眼都直了。
    小喜鹊牵着江屏的手,好像牵着一件令人艳羡的战利品,得意洋洋地走到那张桌旁。妇人们纷纷扭头,一面状若无事地交谈,一面借着旁边的镜子打量自己的仪容,不着痕迹地整理鬓发。
    吕黛看了看桌上各式各样的蜡烛,拿起一个怀抱兔子,脚踏祥云的美人,问江屏:郎君,这个姮娥好不好看?
    江屏瞧那蜡烛美人,脸庞莹润有光,眉目生动,做得十分精致,由衷地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么,我与她谁更好看?这话声音轻轻的,却足以让旁边的人听见。
    小姑娘的心思,江屏了然于胸,乐得满足她,笑道:娘子国色天香,漫说一个蜡烛美人,就是真正的姮娥也比不了。
    小喜鹊吃了蜜似地笑起来,旁边妇人酸得受不了,心里骂着不要脸的小娼妇,走开了。
    吕黛挑了几只蜡烛,忽有一种被人盯住的感觉,转头巡视众人,并无异常。
    娘子,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罢。
    逛到天黑,江屏带着她乘船游湖,船上彩灯环绕,纱幔垂落,映出绰绰人影。
    满头珠翠的花娘弹着琵琶,咿咿唱着一支《留春令》: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手燃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
    吕黛摘了帷帽,笑嘻嘻地靠在江屏身上,就着他手中吃酒,吃得脸庞酡红,眼角春意欲流。圆光术将这一幕浮现在青碧色的茶面上,吕明湖神情淡漠地看着,想她小小精怪,道行尚浅,贪恋俗世的风花雪月也无可厚非。
    扬手一泼,茶水化作绵绵细雨,自半空飘落,滋润着庭中花木。他又斟了一盏茶,慢慢啜着。
    玩到一更天气,江屏扶着半醉的吕黛往回走,夜风吹来苍老的叫卖声:糖芋苗,又香又甜的桂花糖芋苗!
    似有若无的甜香随着叫卖声飘过来,令人腹中馋虫蠢蠢欲动。吕黛要吃,江屏和她循声走到一座牌坊前,只见牌坊下亮着摇摇晃晃的一盏风灯,一名穿蓝布衫的老媪佝偻着身子,立在昏黄的灯光中摆摊叫卖。
    两人走上前,江屏道:婆婆,来两碗糖芋苗。
    两位请坐,这就来!老媪满脸堆笑,揭开锅盖,袅袅热气冒出来,桂花甜香愈发浓烈。
    好香的糖芋苗,给我也来一碗。江屏身后响起一把清朗的男声,他转头看去,一名头戴儒巾,气宇轩昂的白衣男子仰首阔步走来,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了。
    老媪舀起满满一勺糖芋苗,熬得极是黏稠,盛在碗里,红彤彤的。吕黛咽了咽口水,正要伸手去接,被白衣男子抢先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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