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一个小沙弥,两人一路朝着留宿的寺院走去。
    只等明日晨起,宏远就要回少林寺去了。
    两人走到寺庙所在的长街,便在街口遇见了卖豆腐的魏姜。
    宏远大师,可要用一碗豆花?
    魏姜一直对宏远心怀感激,往日请宏远在摊位前小坐,宏远往往都因忙碌而推辞。
    然而一想到来日便要回少林寺去了,宏远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了一礼,说道:有劳施主。
    魏姜整张脸都变得明亮起来,大师稍待!
    大师请用!
    小沙弥看着对面比自己碗里多得多的豆花,嘟起了嘴。
    阿弥陀佛,出家人怎能与人攀比呢?
    善哉善哉,况且宏远大师可是得道高僧!
    小沙弥劝慰了自己一番,闷头吃起了豆花。
    宏远环顾四周,发现住在长街两侧的街坊邻里,已经少有人对魏姜施主的豆腐摊指指点点了。
    他们当中,偶尔还会有人板着脸过来买上一两块豆腐,仿佛不板着脸,来这里买豆腐便有些亏心似的。
    魏姜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站在宏远旁边,说道:多谢大师点拨,小女感激不尽。
    是施主与我佛有缘,小僧不敢贪功。
    宏远放下空碗,又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小沙弥往寺庙走去。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暗道这女子手段不小,竟诓得宏远大师以为她是良家女子。
    不多时,天色渐暗,魏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已经空出来的竹篮瓦罐,又摸了摸钱袋里并不算太多的铜板,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这是她堂堂正正赚来的银钱,将来她攒够了钱,便能到外地盘一间铺子,过平静的生活。
    到时候,谁也不会知道她从前的事,她就能像宏远大师说的那样,斩断前尘,重获新生。
    魏姜心里想着高兴的事,收拾碗筷的动作也格外利落。
    就在此时,几个男人在摊前的竹椅上重重地落了座。
    小娘子,你这豆腐怎么卖?
    一个轻佻的声音在魏姜耳边响起。
    她下意识往后一躲,抬头看向几人,心中便觉得不好。
    当初在花楼里,便常有男子这样望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明明穿得齐齐整整,在这些人眼里,却好似没穿衣裳似的。
    想到自己已经从良,魏姜强自镇定,挺直腰杆说道:贵客来得不巧,小店的豆腐卖完了。
    那可不成,我这人,一天不吃豆腐就难受!你们说,是不是啊?
    先头问话的人笑嘻嘻地看向其余两人。
    正是正是!小娘子没豆腐卖,怎得还摆了豆腐摊,莫不是有旁的豆腐可吃?
    三人发出令人作呕的哄笑,看向魏姜的眼神愈发不善。
    不远处的客栈里,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站在二楼客房的窗前,看着这一幕。
    这两人五官里带着一股媚气,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万种,不像是良家女子。
    其中年轻的那个说道:师父,我们
    不急,这女人呐,不逼到绝路,哪里愿意入我合欢宗呢?年长的女子看着指甲上的红蔻丹,气定神闲地说道:再等等。
    师父,我看这女子根骨很是平常,您为何属意收她为徒?
    年轻女子白天时曾借着去买豆腐花的借口,探过魏姜的根骨。
    说实话,魏姜的根骨普通到不能更普通,加上她也有双十之龄,这个年纪,在学武方面,已然算是入门极晚了。
    华青,你还太年轻。年长的女子笑吟吟地说道:天下女子何其多?可能和少林寺的贼秃混在一处的,却不多见。
    两人说话间,豆腐摊前的三个男子已经开始动手动脚了。
    你们不要过来!我要报官了!
    魏姜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街边邻里家的窗户。
    她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在,即便报官也是分身乏术。
    可惜的是,邻居家的窗户砰地一声关了起来,连带着将魏姜的期冀也灭了个干干净净。
    魏紫,你这小浪蹄子跟爷台装什么正经人?为首的男子叫出了魏姜在花楼里的艺名,想当初为了和你共度春宵,爷台可是花了足足百两银子,不成想一转头,你倒是从了良。
    男子上下打量着魏姜的身段,不三不四地说道:既然是良家女子,今日可不必再付银钱了吧?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两个岂止是做了一日夫妻!魏紫,你可不能忘了从前的恩客啊
    魏姜一介女流,哪里敌得过三个武夫?
    躲了没几下,她便被人扭住胳膊,强拉着进了一条暗巷。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登徒子!
    魏姜挣扎了几下,一脚踢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反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
    妈巴羔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万人枕的窑姐儿,跟爷台装什么清高!
    伴随着叫骂声,魏姜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她被人抱进一户荒废的人家,刚被丢在榻上,便有一人上来撕扯她的衣裳。
    出来!
    突然,三个男子的耳中出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为首的男子顿了一下,又把手放在了魏姜身上。
    出来!
    三人齐齐一震,双耳刺痛难忍。
    出来!
    为首一人的耳中淌下血来。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停下了手,磨磨蹭蹭地向外走去。
    魏姜没有内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敢扯紧衣服,抱着手臂流眼泪。
    门外,三个男子走到巷口,耳中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到街尾来。
    几人双耳疼痛难忍,不敢造次,只得走了过去。
    长街尽头,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长身玉立,竖起单掌,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
    小僧曾在藏经阁观得秘籍一部,名曰怒、金、刚、拳。宏远一字一顿地说完,双眼直视着面前三人,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此拳晦涩难懂,还望三位不吝赐教。
    下一刻,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千钧之力打在身上,身子腾空而起,整个人斜飞出去,待到跌在地上,才感到身体剧痛。
    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宏远一拳打在为首之人腹部,口中却说道: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盼施主日后再不作恶。
    那男子飞出去的时候,心中不由暗骂。
    善哉个屁!老子都认错了,这贼秃怎得又补了一拳?
    等宏远停下的时候,这三人已然鼻青脸肿,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此拳果真刚猛至极,多谢三位助小僧了悟此拳。
    宏远掸了掸袈裟上的灰尘,缓步向着寺庙的方向走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①)
    他往小巷中看了一眼,却没有走进去。
    在他走后没多久,合欢宗的那两名女子便赶了过来。
    师父,这三人
    华青还没等说完,便看见师父抬起手,那三个狗男人立刻就变成了三具干尸,死得不能再死了。
    料理了。女子瞥了三具尸体一眼,示意华青将尸体处理掉,自己抬脚向魏姜所在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魏姜已然穿好了衣服,带着满脸泪痕四处张望,想要伺机逃跑。
    她不会武功,因此不知道,那三个人早就被宏远教训过一遍了。
    那三人已经死了。合欢宗的女子一看见她,就开口说道。
    死死了?魏姜脸色一白。
    怎么?他们欺负你,你竟还盼着他们好好活着?女子斜倚在大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姜,问道:刚才被欺负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要他们的命?
    魏姜被她问得脸色一僵。
    她当然想过。
    就在刚才,这群人扇她巴掌、用言语羞辱她、撕扯她衣裳的时候,她每一刻都在诅咒这群人不得好死。
    只是她一向受人欺凌,真叫她杀人,她必然是不敢的。
    看来是想过了。女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紧接着又说道:我替你报了仇,你预备如何报答我?
    魏姜解下钱袋,依依不舍地递给面前的女子。
    谁稀罕那几个铜板?女子将钱袋推了回去,你若真心谢我,便拜我为师,做我的关门弟子。
    这魏姜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不会武功。
    那又有什么干系?女子抿嘴一笑,只要你拜我为师,似今日这等男子,你见一个便能杀一个。况且这几人可是绿林道的,你若不拜我为师,来日他们徇私报复,我可保不住你。
    魏姜下意识地朝着寺庙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嗤笑。
    那个和尚明日就要回少室山了。女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泼醒了魏姜。
    她又听女子说道:你若放心不下他,便更该好好学武,以求来日与他比肩。
    几天后,宏远赶回少林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戒律院。
    他跪在佛像前,解下僧衣,露出脊背,说道:宏远近日犯了嗔戒,请戒律武僧赐杖。
    第41章 机关算尽反受其累 难得糊涂偏有所得
    王爷。
    红玉时隔多日, 终于见到了拓跋浚。
    眼下,拓跋浚已然痊愈, 可以行动自如了。
    他的内伤其实老早就好了,可惜外伤太重,一时难以痊愈。
    毕竟□□凡胎,伤筋动骨也要养个一百天,他断了几根肋骨,又怎么可能几天过后就活蹦乱跳呢?
    按理说,刚到中原没多久,就挨了一顿好打,放在平常人身上, 定然是心有余悸的。
    然而拓跋浚这人的脑子与常人不大一样。
    越是见识了中原武学的神妙, 他就越是心向往之。
    如果能在这样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称王称霸, 那将是多么痛快的事?
    光是想想, 拓跋浚就觉得热血沸腾。
    不过他父亲的老友、高僧勃阑伽曾古已经失踪一月有余
    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拓跋浚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鉴于当初江鹤同并没有对他下杀手, 而勃阑伽曾古处事一向圆滑,他私心里认为, 江鹤同应当不会赶尽杀绝。
    更何况勃阑伽曾古的武功不可小觑, 绝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角色。
    红玉, 你可有事禀报?拓跋浚压下心中的担忧,问道。
    禀报王爷,中原武林如今正在大肆寻找传国玉玺,连那紫微城里的李姓老儿都派了石敬瑭四处搜寻玉玺, 可见玉玺遗失之事千真万确。红玉抱拳行礼,低声说道。
    传国玉玺拓跋浚沉吟片刻,说道:我知晓此物, 相传此物乃是秦皇一统天下之时,命李斯遍寻名匠所制。
    正是如此,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得传国玉玺者,才是真龙天子。那李姓老儿,不过是个白版皇帝罢了。(①)
    红玉,你一向对本王忠心耿耿,此事交予你,本王也能安心。拓跋浚拿出一块令牌,说道:持此令牌,便如本王亲临,凡是党项的人马,你皆可调用。
    说着,他俯低身子,在红玉耳边说道:若来日本王荣登大宝,红玉必为女相。
    为王爷鞠躬尽瘁,是属下的本分。
    红玉嘴上这样说着,却没说什么不敢受王爷赏赐。
    她和拓跋浚都明白,两人之所以能合作,是因为红玉有野心,而拓跋浚有更大的野心,所以才能成全红玉,让她做一个不安于后宅的下属。
    红玉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若说拓跋浚没有动过其他心思,那绝对是撒谎。
    可是红玉和没藏氏不一样,让她成为王府的姬妾,不仅不会让她死心塌地,反而会将她推到别人那里去。
    虽然不能让这样的美人侍奉自己有些可惜,但为了大计,拓跋浚可以忽略这些微不足道的遗憾。
    毕竟红玉可比后宅里的姬妾有用多了。
    红玉领命走后,没藏氏才妖妖饶饶地从内室走出来。
    上次被红玉教训了一顿,让没藏氏至今仍旧觉得后怕。
    不过这并不耽误她在背后呈呈威风。
    她站在拓跋浚的椅子后,轻柔地揉捏着他的肩膀,王爷也真是的,纵着一个丫头胡作非为。这令牌给出去,万一她的心大了
    令牌又不是虎符,说到底,也不过调派些江湖人罢了,难不成我党项大军,还能都给她调走了不成?拓跋浚拉过没藏氏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把玩,轻佻地问道:醋了?她是下属,你是我的爱妾,岂可一概而论
    红玉不知自己走后,拓跋浚的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也丝毫不关心发生过什么。
    她对拓跋浚没有任何一丝男女之情,有的只是主从之间的承诺。
    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如今还不大安全,中原武林依旧有人追着她不放,但为了传国玉玺,冒些风险她也是甘愿的。
    就是还有一个小麻烦要把野利都从破虏门的手里救出来。
    红玉虽然看不起这个脑子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莽夫,但这人毕竟在党项颇有威望,若是有他从旁协助,调用人手的时候也能方便许多。
    党项虽然地方不大,但却十分排斥汉人,红玉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拿到令牌就万事大吉了。
    她叹了口气,暗自庆幸破虏门的人不擅长轻功。
    毕竟破虏门常年戍边,门人武功虽高,路数却与军中相似,并不像其他门派那样,有自己擅长的轻功。
    此行虽不容易,却也不怕被人发现。
    大不了一走了之。
    另一边,飞鱼和陆静泊已经一路逃到了江州。
    江州地处南吴,自从到了南吴的地盘,李从珂派来的人就越来越少,所谓鞭长莫及,便是如此。
    任他李从珂势力再大,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也要大打折扣。
    飞鱼眼看着后方已然两日没有追兵,心中也轻松了几分。
    她在一家客店停了下来,伸手扶着陆静泊下马,公子,咱们去客店里歇歇脚。
    陆静泊翻身下马,左手始终抓着飞鱼抬起的小臂,看起来和寻常的盲人没什么两样。
    实际上,他早已能够自己在陌生的地方行走了,只要不是太过难走的路,他听着周围的脚步声,便可知道道路的情况。
    但是
    陆静泊感觉掌心传来的、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就觉得无比安心。
    小二,要一飞鱼往身后看了一眼,改口道:两间上房!
    她心想,现下已经脱离险境,再和公子住在一处,可像什么话?
    这时陆静泊突然凑近她,轻生说道:我似乎有几日没有沐浴了,现下可还有追兵?
    不知为什么,飞鱼感觉拂在耳边的热气格外滚烫。
    然而公子似乎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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