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阑伽曾古起初听拓跋浚说起江鹤同的武功,心中并不以为然,心道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又能有多好的武功?
    他在西域一直被人奉为武学奇才,自认四十年的功力怎得也比江鹤同强上太多了,猜测拓跋浚此番受伤,多是因为他自己沉湎声色,学艺不精之故。
    然而这次一交手,他几次三番想要逼对方以掌力硬接自己内力,意欲探探对方的实力,却不想江鹤同武学招式集各家之所长,竟然让他不得近身!
    至于探知对方内力深浅,更是不用多谈了。
    学武之人如果想知道对方内力深浅,除非境界差距极大,否则必然要肌肤相触,内力相拼才能知晓。
    江鹤同自知经脉受损之后,内力必然不如对方,自然不能让对方近身。
    更何况他如今身怀重宝,若是被这僧人发现了,难免不生事端,是以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在小船方寸之地斗了几十招,却都能稳稳立在船上,谁也不能将谁逼退。
    这时勃阑伽曾古眼睛往林鹿春身上一瞥,动了歪心思。
    他看江鹤同刚才对这徒弟颇多回护,连自己腰间那嘎巴拉鼓都不让看,显然是还拿那小丫头当做不谙世事的孩童。
    小姑娘,我这鼓声音清越,你可知是何物所做?
    江鹤同原本心平气静,听见这句话,却勃然大怒,贼秃猖狂!
    说着,剑招突变,竟使出了谪仙宗的十步剑。
    十步剑之强因人而异,想当初林鹿春不用内力,便能以十步剑教训野利都,如今这剑法由江鹤同这个师父使出来,更是比当时强上不知多少倍。
    勃阑伽曾古见诡计奏效,不由心中大快。
    江鹤同此刻攻势虽强,但因怒火攻心,已然不像之前那样毫无破绽。
    几招之后,便让勃阑伽曾古寻着机会,近身相斗。
    林鹿春之前被他这么一问,再一回想小霸王之前的态度,盯住那小鼓,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登时一变。
    好你这妖僧!她向江鹤同身后一躲,运起震山掌往江鹤同左肩一拍,师父,万不可放过这妖僧!
    江鹤同见勃阑伽曾古已然近身,不得已伸出左手,与之对掌,根本不知道林鹿春刚刚那一下轻拍,竟然用了震山掌力。
    昔日他在客栈与林鹿春初见之时,便是以此掌吓退贼人。
    此掌取敲山震虎,隔山打牛之意,受手掌所击之物不会受到丝毫伤害,劲力全奔着藏身所击之物后方之人而去。
    如此一来,在江鹤同看来,林鹿春只是轻拍了他一下,对勃阑伽曾古来说,却有一股磅礴内力,跟着江鹤同手掌一同到来,俨然是江鹤同自己掌力惊人似的。
    这勃阑伽曾古的功夫其实不仅不差,反而很强,就算放在整个中原武林,也当数宗师一级的存在。
    只可惜他碰上的是林鹿春。
    而且还是被激怒了的林鹿春。
    江鹤同与勃阑伽曾古手掌一触即分,只听喀喇一声,勃阑伽曾古的手臂就突然不正常地扭了一下,紧接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之声不断传来。
    几息之前还游刃有余的僧人,这次却猛然变了脸色,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喉咙中溢了出来,身子以反常的扭曲姿态,落入水中,眨眼睛便不见踪影。
    「你都知道了。」
    小霸王头一次见林鹿春生气,声音变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惹了林鹿春,受池鱼之殃。
    林鹿春没回答,只在心中怒气冲冲的追问:他死没死?
    「这我和你视野一样,只不过AI的反应比人类的神经要快一些,以往我提醒你,那是因为你其实已经看见了,只是大脑没反应过来。现在这个我也看不见呀!」
    林鹿春兀自生着闷气,没再说话。
    小霸王等了半天,又弱兮兮的说道:
    「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生气。」
    我也是头一次看见别人这么草菅人命!
    林鹿春一屁股坐在船头,只觉得双手气得发抖。
    「这是武侠世界,又是古代,这种事可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说你刚来时除掉的江无天,也不比刚才那和尚好到哪去,只不过他杀人时你没见着罢了。」
    一人一系统这边偷偷聊着天,那边江鹤同收回手掌的时候,还有些错愕。
    那种有人暗中相助的感觉又来了。
    江鹤同环顾四周,宽广的洛河之上,只有一叶孤舟,两岸也皆是荒山,全无人际,只得暗叹自己疑神疑鬼。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心想着,这手掌伤人的次数,倒是比受伤之前还多了。
    而且这次,这手掌倒像是生在别人身上似的,出手如此狠辣
    难道是刚才怒火中烧之故?
    这样想着,他瞥见林鹿春一个人坐在船头,走过去一看,便见平日嬉皮笑脸的小徒弟此时板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林鹿春这会儿正在逼问小霸王,怎样才能让她快点回到现实世界。
    小霸王平时虽然滑头,此刻却不敢捋虎须,只得实话实说。
    「要说最快的方法,当然是吸人功力,你这样的等级,要是修一门邪功,天下人的功力还不是随你取用?
    只不过,你今日看见那妖僧拿人头做鼓就气成这样,吸人功力的事,恐怕你也做不来吧!」
    小霸王的回答让林鹿春顿时泄气。
    这时她身侧突然轻晃了一下,江鹤同在她旁边落了座,低声问道:知道那是什么了?
    林鹿春声音低落,知道了师父,密宗的和尚都是如此吗?还是强者天生就要霸凌弱者?
    那种鼓叫嘎巴拉鼓,是密宗佛教的一种法器,只是这鼓虽然常见,却也不是每个西域僧人都以人头做鼓。
    江鹤同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西域与中原不同,中原讲究士农工商,西域农夫却地位卑贱,甚至还不如中原人家的奴仆。而僧人却地位极高,那些农奴是生是死,皆在他们一念之间。
    这话说得林鹿春越来越沮丧。
    知道奴隶制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要是易地而处,一个人理直气壮告诉她,大和尚要做一件法器,所以得杀了你。,那将是多么恐怖的事,可想而知。
    但是,江鹤同的话出现了转折,即便是这样,西域却仍旧有僧人不愿杀生。一个人若想成为高手,只要天赋不太低,待到五六十岁,终将有所成就。但若想成为真正的大侠,却没有那么容易。
    他转头问林鹿春,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林鹿春不太确定地说道。
    对,但却不全对。江鹤同说道:真正的大侠,不仅要做为国为民的大事,于小事上也要有侠客之风,锄强扶弱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我是你师父,就该叫你知道。入我门下,将来无论武功多强,都不可恃强凌弱,真正的侠客,学了功夫,可不是用来欺凌弱小的。
    江鹤同指着河水,那勃阑伽曾古惨无人道,恃强凌弱,你若是看不惯,等你学有所成,见一个这样的人,便狠狠教训一个,叫他们知道,天下虽大,却有侠客为弱小之人主持公道。如此,你越强,这等卑鄙之人便越畏惧你,便再也不敢作恶。你活一天,这些人便要担惊受怕一天,这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快活。
    林鹿春听着他的话,心中的郁结突然就散了。
    她看着江鹤同的侧脸,说道:师父,那你可一定要带着徒儿走遍天下,将天下的恶人全都揍上一遍。
    第31章 盲眼公子心如明镜 血海深仇恩怨难消
    江鹤同与林鹿春师徒二人顺着洛河漂流而下, 另一边,飞鱼却带着陆静泊骑马飞奔。
    因陆静泊双目已盲, 马车又走不快,两人只能同乘一骑,飞鱼在前控制马匹,陆静泊在后面抱着飞鱼的腰,勉力维持平衡。
    公子,抓紧一些,前方有段路不太好走。飞鱼看着前方悬崖,又回头看了一眼追兵,面色凝重。
    陆静泊身子往前倾了倾, 感觉有发丝扫在自己脸上, 带着皂角和桂花的香气。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了。
    他这样想着, 耳边突然狂风大作。
    飞鱼已经带着他纵马跨过断崖, 往对面去了。
    身后追兵被悬崖拦住,束手无策, 只能绕路,从另一侧上山。
    见此, 飞鱼松了口气, 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公子解释, 为什么会有官兵对他们穷追不舍,而且一次比一次人多。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吗?可我已经没有那么多银钱了。陆静泊像是能读出别人心思似的,开口说道。
    飞鱼松了一口气,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些人目光短浅, 只认银子。在婢子眼里,公子比那一库的银子珍贵千倍万倍。
    飞鱼瞥了一眼腰间装着金豆子的钱袋,心中想着, 扔吧扔吧,将这可恨的东西丢在水底,让那红玉知道她自己多么有眼无珠!
    党项人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王爷,也敢与公子相提并论!
    也只有你这样想了。陆静泊轻笑一声,说道:在旁人眼里,银子才是一等一的好。
    银子有什么难得的!那些贪官飞鱼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
    她感到自惭形秽。
    她是个小贼,从第一次遇见公子的时候就是个小贼。
    只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小贼,时常被人抓住毒打。
    公子是第一个抓住了她,却没有打她的人。
    人们常说盗贼可恨,但是,若活得下去,谁又愿意做贼呢?
    飞鱼起初也是不愿意的,但是如果不偷东西,不仅要挨饿,还要挨打。
    她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被一个老骗子带着长大。
    老骗子养了一群孤儿,像放养牛马一样,养到四岁,死的便死了,活着的,就要跟着他学本事。
    像飞鱼这样瘦骨伶仃的小姑娘,原本应该打断手脚,到街上做披街,那是乞丐中最可怜的一类,往路边一躺,总有人会动恻隐之心,施舍些铜板。
    飞鱼怕得要命,只能拼了命地去偷人的东西,盼着老骗子别打折她的腿。
    她就是这么成了小贼的。
    只是老骗子自己也不过是个稍微会点功夫的三脚猫,又做了亏心事,怕这些孩子长大了报复于他,自然是绝对不肯教飞鱼武功的。
    飞鱼一直到七岁,也不过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小毛贼,十次里怎么也有两三次失手,因此平日总是鼻青脸肿,有时是被偷之人打的,有时是偷的钱不够,老骗子打的。
    可想而知,她那副邋里邋遢、口鼻青肿的样子,没人会觉得她是个小姑娘。
    直到她偷到了陆家商队的头上,被一个武夫扭着,送到了陆静泊的面前。
    陆静泊没有打她,只是问她:为什么要偷窃。
    飞鱼说:不偷东西,回去就要挨打。
    于是陆静泊把她留在了那里,教了她一天轻功,告诉她:下次他再打你,就用我教你的功夫,溜之大吉。
    飞鱼回去试了试,果然好用。
    只是第二天她再去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老仆,递给了她一封信。
    信里有一张银票,还有几句话。
    飞鱼不识字,只能花了几文钱,轻路边的代笔先生帮她读信。
    信中,陆静泊说起她无名无姓的事,偷偷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飞鱼。
    他说,飞鱼乃是祥瑞,见之则天下大穰,连年丰收,她叫了这个名字,又得了银票,以后必定不会再挨饿。
    可他不知道,飞鱼的银票还是被偷走了,只是那人性格古怪,偷了她的银票,却教了她一身功夫。
    仍旧是做贼的功夫。
    飞鱼学成归来,却不敢去见陆静泊。
    直到他惨遭灭门,还瞎了眼睛。
    飞鱼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心想着:公子,天下有了飞鱼,却没有连年丰收,反而战乱不断。飞鱼没能做个好人,依旧是从前那个小贼,所以更加不敢如实相告。
    在她身后,陆静泊却在想着:飞鱼啊飞鱼,这名字如此熟悉,我却总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我知道侠盗飞鱼,却不知这飞鱼与我有何渊源?天下事终难两全,我若双目不盲,便见不到飞鱼,如今见了飞鱼,却看不见她生的是何模样。
    两人各怀心事,骑马下了山,继续向前赶路,而另一边,花朝阁主罗荧却在地下密室当中,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男人。
    男人跪在她脚边,并不敢乱动一分一毫。
    又来了。
    男人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期待。
    他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只知道这个女人总是时而对他好,时而对她坏。
    正如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一会儿是会给他一顿鞭子,还是把他搂在怀里温声细语。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或许时间更长,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他只有几个月的记忆。
    当初,他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醒来,便有一个老妇人告诉他,他叫丑奴,是花朝阁主罗荧的奴仆。
    老妇人给了他一面镜子,让他看见了自己满是烧伤的脸。
    的确是丑的不成样子。
    丑奴跪在地上,等了半天,既没等来鞭子,也没等来香气扑鼻的怀抱。
    他仰望着面前的女人,眼中露出迷恋,却骤然发现女人泪流满面。
    丑奴膝行而前,抱住女人的腿,主人为何流泪?
    罗荧低头看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面上忍不住划过一丝恨意。
    这恨意一闪而逝,很快就被她掩盖了下去。
    她伸出手,忍着恶心,轻抚丑奴的头顶,说道:丑奴,我不该打你,只是你的眼睛太像那负心汉,我便总是将你当成了他。
    丑奴低着头,想起自己丑陋的脸,不由自惭形秽。
    丑奴,你多好呀!不像那负心汉,只哄得我迷了心智,便将我弃若敝履。
    是谁?丑奴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奉若神仙妃子的主人,竟被人狠心抛弃?
    罗荧看着他的头顶,目光发冷。
    就是你啊,江星云!
    他叫江星云,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仗着有一张好脸,不知负了多少女子。可是如今他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玄机楼,我虽心中有恨,却无力对抗。
    罗荧半跪下去,和男人面对面平视,丑奴,你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对吗?
    丑奴愿为主人而死。男人看着那张绝美的脸,露出痴迷的神色。
    丑奴,为我毁了玄机楼,毁了江家基业。等你事成,我便做你的妻子,如何?罗荧的眼中闪过一抹琥珀色的光。
    丑奴的双眼逐渐迷离,喃喃说道:丑奴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镜子前,丑奴看着一点一点贴在脸上的面具,又羡慕又嫉恨。
    罗荧俯身凑近他的脸,说道:看啊,丑奴,你的眼睛和他生得多像?如今易了容,更是与他一模一样。你出现在江家,一定会把他们都吓一大跳。丑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去吧,别叫我失望。
    丑奴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一个腰间别着环首大刀的老妇人才走了进来。
    神医谷的断前尘果然名不虚传,不过阁主这驯服男人的法子,也是高明,再加上这蛊惑之术,他岂有不言听计从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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