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皱眉,不解赵白鱼为何突然提及大夏。
    不过大夏人为何出现在大景的驿站里?难道是西北大胜,大夏那边派来使入京都再商量和谈事宜?
    在这紧要关头,会不会拖延赵白鱼刀斩三百官的问审?
    赵白鱼:奇怪,你不该最熟悉大夏人吗?
    昌平面露诧异:你胡说什么?
    赵白鱼:几年前冤枉和大夏人做生意的匡姓石商通敌叛国,我心想,当官的想冤死普通人多轻松,何必扣个通敌叛国的大帽子?要是往深处查,得制造成大案,怕不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昌平脸色一变,连连冷笑:怎么,杀不了我,便想出个污蔑孤通大夏的罪名?没想到你赵白鱼也有被逼到违背君子道义的一天,也成了那等冤杀他人的恶官污吏。
    赵白鱼神色淡淡:你是恶人,对付恶人,我也得变成恶人。他换了个较为闲适的姿势,打量着昌平,说起来,我一直奇怪有那么多冤杀普通人的借口,为什么一定要把通敌叛国的帽子扣在一个商人的头上?是什么驱使你这么做?
    昌平表情难看:什么石商?什么通敌叛国?孤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赵白鱼说:我告诉你一件事,霍惊堂在西北抓了大夏宰相的长子,从他口中拷问出原来这几年一直有属于大景的铜币、白银和铁矿流向大夏。之前我没太在意,毕竟大景地大物博,什么地方、什么途径流过去的,谁知道呢?没线索,很难查,直到我发现王月明和大夏国师都是二十年前殿试落榜的考生,同窗同科同榜,再加上他拿给我的账簿,记录了东南官场官商勾结的证据,也包括你的,和他这些年挣到手的银子。王月明的自贤居被查抄,搜出来的银两和账簿记录的数目相差甚远,你猜这笔钱去了哪?
    昌平皱眉:王月明也学那大夏桑狗通敌叛国?
    盯着仿佛才意识到王月明在她眼皮底下叛国的昌平,赵白鱼笑容很淡:你应该不是毫无所觉,何必装恍然大悟?说来,你和王月明斗过那么多回,有没有参与私通大夏的勾当?你公主府搜不出来的那笔钱是不是流向大夏?
    昌平:放肆!我看你是真疯了!她抬高下巴,冷睨着赵白鱼:孤是大景的公主,再怎么样也不会叛国!
    赵白鱼还是笑着,关键不在于你有没有叛国,而在于陛下愿不愿意相信你叛国,在于天下人是相信一个草菅人命的你,还是信一个为他们斩杀贪官恶吏的我。
    昌平死死瞪着他:你明知道我府库里的银子都去了哪儿
    有谁会相信?你拿出来的证据就一定是真的?如果两江大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可能陛下看在你过往的付出,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许就放过你了,任我怎么闹腾着要给枉死者公道也无济于事。偏偏我先斩后奏了三百官,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头百姓,都在讨论两江大案,都疑惑我为什么要把那些脑袋挂在你公主府的门口上,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刺激得我赵白鱼这么折辱他的生母?
    赵白鱼看着她笑,目光越过她看向回来的霍惊堂。
    他看到了昌平,脸上多了焦急和担忧,好像很害怕昌平伤害他可怜脆弱的小郎君。
    你现在一身腥,没人会相信你无辜。
    民意,民心,关键时刻,你们明明懂得它们有多重要,喜欢利用它们来达成目的,可是不需要的时候又随意地践踏。赵白鱼长长地叹息,眯起眼睛,零星的光斑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让他身上多了一层朦胧破碎感。我菩萨心肠,可我亲手斩了三百官,我昔日的朋友、恩师、旧部、上差和长辈们都会为我奔走,为我掀起滔天民意。
    顿了顿,他又看向霍惊堂,脸上的笑容掺杂了一点难过。
    当朝野上下争执不休,当民意沸腾,当陛下下不来台的时候,突然出现一条解决问题的通天大道,你说大家会不会都欢欢喜喜地走下来?
    会。
    一定会!
    昌平脸色煞白,瞪着赵白鱼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怪物,嘴唇嗫嚅着,好半晌才能听清她的话:当初就该掐死你不该,我不该让李得寿喂你洗髓丹。
    赵白鱼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是阴差阳错?
    早产和胎中带毒很容易分辨清楚,偷龙转凤的伎俩很快会被识破。昌平盯着赵白鱼的表情,没从他脸上看到震惊。原来你当真生而知之。这么说来,我当年的顾虑也没错。
    她凑近,直勾勾看着赵白鱼,眼里的恶意和神经质一览无余:我就是想看赵郎和谢氏因为我儿身体孱弱,而你平安康健,两相对比下便愈发憎恶你。我迫不及待想看他们知道真相后,痛不欲生的样子。
    赵白鱼面无表情:你真的是毫无人性。
    昌平面色红润,异常兴奋:就算我败在你手里,我还是赢了,你、你们的人生都将因此堕入地狱。何况你死还是我死,结局未定,我还是有翻盘的机会。
    她还想再说什么,颈项突然被什么东西擦过,刺痛很快袭来,还有濡湿的感觉氤氲开来,下意识抬手去抹,满手鲜血,不由惊叫:有刺客!
    什么刺客?霍惊堂从身后走来,神色冷淡地拔1出插在马车窗框上的树枝,将其掰断,抬眼乜向昌平:侄儿看到有条毒虫在小郎周围爬来爬去,情急之下出手,误伤姑姑是侄儿不是。
    昌平表情阴冷,面对霍惊堂的颠倒黑白反而一言不发地进了驿站。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就想给你们写到挡刀的,但是我太困了,困到脑子痛、会时不时干呕,还上火严重,牙龈痛,
    而且越熬越困,越困越入睡困难。
    计划不出错,下章就挡刀。
    PS:
    1、小鱼不想变成不择手段的人,不想利用爱他的人,但他做了,他不会开心。
    2、银子流向大夏那个,算是最后的剧情展开,挡刀后的下个单元引子(剧情不长)。
    3、关于前文的疑问,就是魏伯怎么会喂错,其实就是昌平故意让李得寿误导喂错。
    魏伯被故意绕错路,再加上他并不经常出入赵府,所以没能认出来。
    李得寿则是故意喂错,理由就是文里昌平说的,她真的是很纯粹的坏、纯粹的恶,当时我觉得犹豫就是因为太坏了,写得太坏了,我都犹豫了。
    第87章
    霍惊堂垂眸:她怎么欺负你了?
    赵白鱼笑说:她色厉内荏, 找我示威来了。
    霍惊堂从袖子里掏出水果:刚才过市集的时候看到有店家卖金桃和荔枝,便想买点, 当时不便停下, 结果再跑回去买发现快卖完了,只能买到这么点。
    金桃和荔枝都是这时节出的,前者京都府附近的府州县都有种植,后者盛产于东南方, 因漕运发达而多见于京都市集, 连京都附近的省府都有店家贩卖。
    不过还是供不应求且价格昂贵, 霍惊堂也只能买到九颗。
    赵白鱼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霍惊堂坐上来, 拿过荔枝剥壳,先塞给霍惊堂一颗, 然后再剥开一颗自己吃, 汁水充盈的果肉霎时盈满口腔,带回一些遗憾了很久的记忆。
    前世缠绵病榻,很多东西不能吃,尤其容易上火的食物,其中就有荔枝。
    赵白鱼觉得很有意思,今生身体康健却因为条件地理原因不能畅快地享用荔枝,前世是条件允许结果身体拒绝他畅快地享受。
    后来医生透露出及时行乐的意思, 赵白鱼明白过来,心里那道紧锁的门松动了一下, 偷偷跑出医院,到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环顾四周又忽然不知如何肆意放纵,转身就看到路口的水果店, 摆在前面一大筐的红彤彤的荔枝。
    他记得荔枝甜蜜的味道,于是买了半斤坐在路边吃完了, 回去后就进了急诊手术室。
    那是他前世唯一的放纵,差点丢命。
    今生唯一的放纵大概就是刀斩三百官,也是九死一生。
    说明人生还是不要太放纵了的好。
    赵白鱼笑眯眯地得出结论,但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人有时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生总有不计后果去做某件事的时候。
    夕阳无限好。赵白鱼叹息。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霍惊堂回应着赵白鱼,将剥了皮的,果肉饱满的金桃放到赵白鱼手里。吃不完了给我就行。
    赵白鱼乐呵呵地吃完碗口大的金桃,又把荔枝都剥完,投喂霍惊堂五颗,伸出手让霍惊堂帮他擦洗。
    今晚吃不下了。
    等会多走动,很快就饿了。
    那不得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盯着我,怕你拐带我跑了没法交差?
    要是我有心带你逃跑,霍昭汶连你的面都见不到。霍惊堂擦完了赵白鱼的手,抬眼说:但我不可能让你顶着逃犯的罪名东躲西藏,再说了你也不愿意。
    知我者,夫君也。
    赵白鱼活泼了点,仿佛心头无阴霾的豁达之人,但熟知他的小郎君性格的霍惊堂知道赵白鱼没有表现出来的轻松,不过他始终配合着赵白鱼。
    很快便有人来催促他们进驿站落脚,二人没多为难便进去了。
    驿站大堂有两拨人坐着,一拨是霍昭汶,另一拨则是大夏来使,彼此目不斜视但都暗中观察,揣度対方的身份,大概都猜出来了,因为大夏来使队伍里,有人瞥见霍惊堂便露出惊恐的神色,很可能战场上交过手,被霍惊堂这人屠杀怕了。
    晚膳安静地结束,没起任何争端,人员沉默散去,各回各的房间,只不过赵白鱼和昌平二人的房间都各有暗卫看守监视。
    巧合的是赵白鱼和昌平二人的房间都被安排在大夏来使的隔壁,两人在进房时互相対视,一个笑容满面,一个面色冰冷,关上房门隔绝视线,整个驿站被寂静和黑暗笼罩。
    ***
    五日前,东宫。
    五皇子左思右想,拖延数日,最终还是将赵钰铮来找过他的事告知太子:他的意思是昌平手里有一支可敌万人的三百死士,如果能保住并拉拢过来,対我们来说是如虎添翼。
    太子不满地皱眉:和四郎有关的事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五皇子愣住,犹疑着说道:赵宰执和昌平关系恶劣,众所周知,四郎身体孱弱,险些早夭都是拜昌平所赐,我以为四郎应该最憎恨昌平才対小声嘀咕着,怎么反而推荐我们拉昌平入东宫党?那赵白鱼把三百颗脑袋挂在昌平府外,摆明是剑指昌平,主动招惹昌平不是自找麻烦?而且,他怎么知道昌平有三百死士?
    何况三百死士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犯不着冒这个险。
    四郎不会做不利于我的事,也从不无的放矢,他说昌平有三百死士估计是从赵宰执那儿得知的。四郎知道东宫于兵权上低老六一头,便竭尽全力为我谋划,连往日的生死仇怨都能抛到后头
    太子动容道:四郎是为了我。
    倒也说得通。
    五皇子内心还是觉得哪里奇怪,但我们还是不确定昌平身边是否真有三百死士,如果没有,辛苦筹谋岂不是一场空?
    太子:派人试探一二便成。
    五皇子脑筋一转:等老六的人马快到京城时,便令人假装刺客去杀昌平。
    太子:做戏不做真怎么能试出真的?何况你当老六身边的人是吃干饭的?精挑细选几个出手狠辣的,给孤动真格。如果昌平真有三百死士就不会出事,反之不过是一死,死了既能替四郎出口气,也能栽赃嫁祸老六和赵白鱼。
    五皇子笑了,我这就去安排人。
    ***
    门外太子妃卢婉颤抖地用手捂住嘴巴,在侍卫过来时,提起裙角悄悄离开,回到内院后,面対前来关心的婢女和嬷嬷们,忍不住一阵阵干呕。
    娘家带来的贴身嬷嬷眼睛一亮,以为她是有了。
    快召太医!
    回来!
    卢婉呵斥,不复温婉的厉色吓到东宫内外,皇后派来盯着她的老嬷嬷因此露出怀疑的面色。
    卢婉反应过来,身体放松,露出温婉苍白的笑:我没事,是天气燥热,胃口迟滞导致的反胃,不是脸颊浮起一抹羞红,抿唇说道:我休息一会儿便好。碧禾留下,我记得你按摩手法不错,便留下来助我入眠,其余人等退下。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开口:老奴懂些药理调香,不若留下来替娘娘调些助眠香?
    不用了。你知道我闻不惯调香,一向喜欢花果香气。卢婉婉拒,露出疲乏的表情。好了,都退下,我很累。
    那老嬷嬷仔细盯着卢婉的表情,瞧不出异样这才退下来。
    而表面镇定的卢婉此时怒火攻心,藏在袖子里的手必须死死掐住掌心才止住全身的颤抖,等人都退出后,名为碧禾的婢女便搀扶着她躺下来,逐一按摩她刺痛的太阳穴和僵硬的肩膀。
    卢婉慢慢放松下来,盯着窗台一株水仙说道:你是哪边的人?
    碧禾:奴婢只是看不惯娘娘被蒙在鼓里才冒死一谏。
    卢婉讽笑,她再天真也不会相信碧禾这话,但是不管她目的如何,总归是帮了她。
    你们想做什么?
    碧禾:娘娘性格温婉,心地善良,才貌双全还有疼爱您的父母,何必吊死在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身上?
    那是大景储君,小心你的脑袋。
    储君罢了。碧禾小声说道:陛下真正看重的储君是谁还未可知,未来变数何其多,怎么就担保太子一定能登基?就算太子登基了,便一定能待姑娘您好么?一定会将皇后之位许给没有子嗣的姑娘吗?因您身体孱弱,至今没有子嗣,皇后微词颇多,太子一再替您说话,是爱重您还是他根本无意您是否能诞下子嗣?
    这话刺中卢婉的心,她猛地攥紧手心,疼得全身都在痛。
    纵是夫君不喜,我又能如何?出嫁从夫,夫妻同体,荣辱与共,我能如何?
    碧禾:姑娘,便是您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卢知院?
    卢婉骤然瞪向碧禾:你们敢动我家人试试看!
    碧禾轻轻拍了拍卢婉的手背说道:姑娘,不是我们动,是您的枕边人想算计您的父亲,别忘了他是掌有兵权的二府宰相。
    卢婉瞪着碧禾,慢慢移开目光,闭上双眼,良久后说一句:帮我带句话给我的父亲。
    碧禾笑了,领命,姑娘。
    ***
    碧禾找个差使出了东宫,到皇宫外较为隐蔽的院子里见了曾救过她一命的恩人,汇报她的任务进度。
    卢婉让我将太子和赵家四郎说到赵家四郎时,碧禾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实汇报:有私情,还有昌平公主三百死士一事告知卢知院,是否一字不落地带到?
    一字不落。屏风后的人如是说道。
    碧禾:得令。
    等碧禾一走,她的恩人从屏风后走出,赫然是当今天子心腹、二府宰相之一的赵伯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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