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雍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指腹,有暗卫来定时汇报赵钰铮的日常行动。
    除了几日前悄无声息地跑去五皇子府,赵钰铮在余下日子里,乖巧地待在他的院落里读书,日常重复且无聊,暗卫都不明白为什么赵伯雍还要他日夜盯着人。
    赵伯雍:继续盯着。
    是。
    ***
    时间回到现在,驿站深夜。
    几道黑影掠过树梢落在驿站屋顶,步伐轻盈而飞快地奔跑于屋脊上,霍昭汶、霍惊堂以及其中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夏来使都不约而同睁开眼,听着声音终止于昌平公主的房间。
    房间内一片漆黑,昌平公主脊背挺直地坐在八仙桌旁,冷眼看着银白色的刀光闪进房内,几刻钟后被死士杀光。
    死士没从他们身上搜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昌平公主弹动手指,示意他们把尸体处理干净。
    等房间恢复平静,昌平公主连连冷笑:都是我的好侄儿。她敲着桌喃喃自语:是孤的哪个好侄儿想在半道上要我的命?霍惊堂?小六?还是太子?
    死士头子跪在昌平面前说:京都的人已经和我等接头。
    昌平显然知道这件事,并不惊讶,保护好你们该保护的人,分批潜入京都,等东宫找上来,他能为你们找到落脚的地方。
    得令。死士头子:还有一件事,京都那边有消息传来,唐河铁骑听令于霍惊堂。
    昌平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霍昭汶来敲门询问:侄儿听到些动静,担心姑姑安危,特来查看。
    昌平挥退死士,拉开门,率先看到霍昭汶和一个大夏来使,接着是看向斜対面房间门口的霍惊堂和赵白鱼。
    赵白鱼看了眼她,又将目光投向大夏来使,笑了笑,対着口型无声地说:私通敌国。
    再看霍昭汶也是目光犹疑,昌平更是暗恨,只面上做平静无知状:我没听到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
    昌平大大方方地敞开房门,霍昭汶扫了眼,没发现古怪便闲聊似地说:深夜还没睡?
    昌平似笑非笑:临近故土,思亲之情难抑。
    霍昭汶笑了笑: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否则明天精神头不好,见了皇祖母,恐惹祖母伤心。
    昌平:我记得了。回房时,看向大夏来使,心中疑窦丛生,关门转身之际,蓦地想起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事,唐河铁骑听令于霍惊堂?
    她盯着京都的储君之争,始终没将霍惊堂算进局中,其一他是靖王之子,其二元狩帝表现出来的所谓看重,实际都是利用。
    霍惊堂小时候是牵制靖王的质子,十二岁后则是能替帝王卖命的将才,给予鲜花着锦,让所有人都知道霍惊堂是元狩帝最疼爱、最看重的小辈,实则烈火烹油,说弃就弃。
    昌平了解她的亲皇兄,心里除了皇权便是算计,仅有的温情给了太后和死去的崔清茹,加上霍惊堂身份尴尬至极,怎么都不可能得到元狩帝发自内心的信重。
    之后霍惊堂受诏回京,交归兵权,还娶男妻,更证实昌平内心想法。
    霍惊堂不过是元狩帝送给储君的磨刀石罢了。
    但她在这一刻忽然想通某些被忽略的细节,如果霍惊堂当真不受重用,早在靖王谋朝篡位时,也被元狩帝一并处决。
    就算不能明着来,也该受冷落才対,怎么会西北一出事就立刻送霍惊堂过去?
    这不是重新把兵权给了他吗?
    以元狩帝対靖王的深恶痛绝,即使霍惊堂的生母是崔清茹,也不可能得到元狩帝发自真心的喜爱和信重。
    可是如果她想错了,所有人都猜错了呢?
    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元狩帝厌憎靖王,所以他之前越是信重霍惊堂,旁人就越相信这是捧杀,所以霍惊堂兵权被夺是意料中的事,拿回兵权対战大夏则是物尽其用,没有人猜出帝王藏得最深但也最显眼的算盘,更没人会猜到霍惊堂的身世。
    昌平内心如擂鼓,手指颤抖着,越是深思就越是肯定猜想没错,她发现那个高坐庙堂之上的,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真正的秘密。
    元狩帝准备彻查两江官场,在这紧咬关头,他将霍惊堂送离夺嫡纷争中心,却把赵白鱼遣送进去,又任命小六为钦差,拉他下水,如果没有赵白鱼刀斩三百官这一出,眼下便是小六吸引东宫注意。
    小六暴露其行踪和意图,同时警示中宫和东宫,让他们都以为元狩帝内心真正属意的储君是小六,加上小六背后还有一个郑国公府,便能成功激起东宫的杀意,进而在小六查两江和回京途中疯狂攻击。
    双方狗咬狗,斗得越凶越好。
    无论哪方惨败,另一方都会跟着损失惨重,轻而易举就能被收拾。
    同时让小六腾不出手往两江官场里安插人手,反而便宜了赵白鱼,方便元狩帝随心所欲的部署,以便留给霍惊堂一个足够干净的东南官场。
    顺便还能收拾一下失去小六的冀州军和郑国公府。
    好算计,实在是一盘一网打尽的好算计。
    崔清茹当年和皇兄情投意合,她还凑趣儿地喊过一两声嫂嫂,但八皇兄也喜欢她,千辛万苦请旨求来的女子却被弃之敝履,不仅宠妾灭妻,还纵容后宅和妾生子一同谋害霍惊堂
    想来是珠胎暗结!皇兄倒真是为之计深远。
    昌平冷笑不已,心一阵阵发寒,她自诩是恶人,也算恶得坦荡,倒是她的皇兄冷心冷肺连亲儿子都能当棋子祭天。
    现在才发现,倒也不算晚。
    话是这么说,但昌平仍然通体发寒。
    猜测没错的话,赵白鱼很可能死不了,就算她逃过这次两江大案的死劫,往后霍惊堂登基,日子也绝対好过不到哪去。
    霍昭汶也知道她在两江干的那些阴私,登基后估计也会找个由头杀了她。
    皇兄不喜中宫,太子才能平庸,没有霍惊堂也轮不到太子坐那把龙椅。
    两江大案本就是为了霍惊堂造势,千方百计,棋差一招,谁都没想到赵白鱼会刀斩三百官,更没料到霍惊堂会为了一个男妻从西北赶回来,抛下大军、抛下皇命,无诏擅离,罪行可大可小可惜西北还有一个崔国公镇守,可惜大夏投降,时机不好,若因此打了败仗哼!霍惊堂的身世和皇兄的打算,估计霍惊堂心知肚明,才敢有恃无恐地撇下大军,悄无声息地跑到江南,毫不掩饰他想杀我的意图。
    昌平心越慌越镇定,胆子就越大。
    刚才杀我的人难不成是霍惊堂派来的?是赵白鱼撺掇的吗?他刚才的笑是什么意思?大夏来使为什么也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霍昭汶是不是怀疑什么?
    赵白鱼白天那番话吓到了昌平。
    対方敢杀三百官,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那些脑袋挂在她的公主府门口,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他敢冤枉她通敌卖国,难道不会故意误导霍昭汶?依霍惊堂対赵白鱼的看重,后者吹一吹枕旁风,焉知不会犯糊涂?
    昌平握紧掌心,又一次彻夜难眠。
    ***
    第二日按时启程,和大夏来使一前一后赶路。
    途中昌平喊霍昭汶到她马车旁聊天,霍昭汶以为她是说正事,结果东拉西扯一堆有的没的,便觉不耐烦。
    侄儿还得统筹两江大案,好应対父皇和朝臣的询问,先告退了。
    你觉得皇兄心里的储君是谁?昌平突然开口。
    霍昭汶心里的不耐烦爬上眉头,储君早就定下来了,姑姑别不是两江待久了闭塞至此,待回京后,且去东宫见一见大景储君。
    昌平露出诡异的笑:是真的定下来还是另有打算?太子平庸,中宫不受宠,皇兄心里真没别的盘算?
    霍昭汶冷冷地看向她:姑姑,擅自揣摩圣意是要掉脑袋的。
    昌平不怕死般说:你和郑国公府都自以为会是最后的赢家,因为皇兄表现出来的対你的栽培和看重。可是为什么早不栽培晚不栽培,偏偏选择霍惊堂交还兵权之后表现出看重?既然看重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地牺牲老三,还将你们郑国公府多年经营的势力都斩得七七1八八?
    霍昭汶表情出现一丝异样,但是仍然心存疑虑。
    昌平笑容艳丽灿烂:你猜霍惊堂既是靖王之子,又名声暴虐,为何还能深受陛下重用?莫忘了,老四当年不过替靖王说句好话就遭到厌弃。
    见霍昭汶神色有些松动,眼底流露出一丝戾气,昌平笑得更开心。
    你再猜猜,霍惊堂无诏擅离,陛下是不是不痛不痒地呵斥几句就放过他了?赵白鱼会不会因霍惊堂的求情而被赦免他刀斩三百官的事?
    霍昭汶冰冷而富有深意地看了眼昌平:姑姑到了此番境地,还能寻到空隙挑拨离间,实在屈才。
    言罢斥马离开昌平,但余光开始观察霍惊堂,以往被忽略的丝丝细节此时不停放大,尽管现实不断否定昌平的挑拨,一再说服内心,没有一个帝王会把龙椅交给兄弟子孙,尤其还是他最憎恶的兄弟。
    可脑海还是不停闪现父皇対待霍惊堂实在异于常人的信重,他娘以前私下念叨过父皇太过宠爱霍惊堂,要不是崔清茹被靖王明媒正娶,她就该怀疑父皇才是霍惊堂的生父。
    江南科考一案是霍惊堂负责,按理来说,后续的大狱也该交由他来操持才対,但父皇随便找了个借口赶走霍惊堂。
    看着像卸磨杀驴,用完就扔,实际是保护他免与朝臣结仇。
    越往深处想,霍昭汶心里就越冷。
    瞧见京都府城门时,昌平在他耳边说:我从前看过一出戏剧,说的是一対男女情投意合,偏男子的兄弟也深爱女子,所以横刀夺爱,可是得到了手一改往日深情,嗟磨妻子和儿子,反而男子颇为宠爱弟媳留下来的孩子。你道是为什么?原来那女子大婚之前,便已珠胎暗结。
    !
    霍昭汶瞳孔紧缩,想不通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因此内心如何震撼,自不言表。
    到了京都府三十里开外的驿站便有人拦下队伍,要求交出赵白鱼。
    霍昭汶勒马停下,看着前面一身便衣装扮的太子以及他身后的囚车、枷锁,心知太子是想借赵白鱼攻讦他,一早打听到他们的行踪,急巴巴赶过来将人带到刑部,怎么严刑拷打、如何做文章都由他们说了算。
    赵白鱼进一趟刑部,怕是得躺着出来,太子呈交御前的证供估计也会让霍昭汶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今天之前,霍昭汶会打起精神対付东宫的暗算,而现在内心只剩下讥讽。
    父皇没褫夺赵白鱼的官职,他还是朝廷大臣,就算要问审两江的案子也不能随便抓他下狱,除非二哥有父皇口谕。
    这话落到太子耳朵里就是老六偏袒赵白鱼,他俩果然结党了。
    不巧,父皇令我主审赵白鱼为何无权斩杀三百官,我怕迟则生变,便一早来这儿带他去刑部。
    霍昭汶脸色突变,父皇实在是好算计,先是安排他当钦差,再是把赵白鱼交给太子,如此就能兵不血刃地解决他和东宫,为霍惊堂肃清前路。
    可他和太子,包括三哥和五哥就算不得他的孩子吗?
    霍昭汶心里生恨,戾气横生,还是得想方设法阻止赵白鱼被送去刑部,既然父皇中意的储君人选是霍惊堂,难保赵白鱼不会借东宫和两江大案铲除掉他。
    明知赵白鱼不是挟私情乱大义的人,霍昭汶还是赌不起。
    还是待我向父皇复命,也把赵白鱼带到御前,由他向父皇亲自解释为好。该问罪问罪,该嘉奖嘉奖,直截了当,省却不少功夫,二哥您说是不是?
    无诏刀斩三百官,不千刀万剐已是大幸,还奢求什么嘉奖?太子冷笑着驳斥这一句,盯着霍昭汶问:六弟极力阻止孤带走赵白鱼,莫不是怕什么阴私被审问出来?
    霍昭汶气笑:二哥这句话是不是说赵白鱼刀斩三百官是我指使的?
    太子:二哥没那意思,但是将人带到刑部既是父皇的意思,也是问审流程,而且有你这钦差在,赵白鱼还杀得了三百官,六弟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你二人还是分开些,免得旁人猜疑。
    霍昭汶本想反驳,但想到霍惊堂就闭嘴,也不阻止太子的人越过车马围住赵白鱼的马车,冷漠地想着接下来会怎么发展,霍惊堂敢不敢为赵白鱼暴露他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却在这时,听得一声惨叫,回头看去,是撩开马车车帘准备进去抓赵白鱼的禁军被一脚踢飞在地。
    太子变了脸色,先声夺人:六弟,你想造反吗!
    霍昭汶凉凉说:二哥,你先看清楚踢人的是谁?
    故弄玄虚。太子大手一挥:把赵白鱼拉下来!
    话音一落便有把环首刀从马车里飞出,咄一声擦过太子的玉冠迅猛地插1进树干,而玉冠闻声而裂,还没等太子反手扣霍昭汶一个谋反的罪名就听马车里头传出熟悉、欠揍且嚣张的声音:老二,你想抓我的小郎没问题,拿出陛下让你抓人的圣旨就行。
    太子脸颊抽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想着,又叫他老二!天底下只有一个霍惊堂敢叫他老二!
    就因为他以前在宫里住过几年,年纪还比他大了一点点就总是老二老二地叫,又不是他亲兄长!偏父皇还不肯纠正!
    等等
    霍惊堂,你不是在西北?好啊,无诏擅离职守,你们这対小夫妻一个赛一个地藐视朝廷、蔑视圣上,是真想造反啊!
    霍惊堂从马车里头出来,居高临下睥睨着太子。
    太子难忘的记忆又被勾出来,骨头默默地疼着,忍不住后退一小步,便听霍惊堂非常刺耳的嗤了一声,熊熊怒火顿时被点燃。
    父皇口谕便是让我处理此事,刑部办案流程就是得把人抓进牢里问审,谁敢抗旨?霍惊堂,孤不管你是何人,就问你一句,是不是想抗旨?
    陛下口谕如何,我不清楚,你问我是不是想抗旨的前提是你拿得出把我家小郎抓进刑部的圣旨!谁知道陛下是让你问审案子还是直接把人拿下来,没有圣旨,没有摘下小郎头顶的乌纱帽、没脱下他的官袍,他就还是大景三品公卿大臣!刑不上大夫,你便不能以人犯的待遇来抓小郎!罪没定,枷锁囚车倒先准备上来,如果今日我不在这里,小郎还不定能从你那刑部大牢里走着出来!
    霍惊堂一见枷锁囚车,情绪被刺激到了,磅礴内力灌过去便将枷锁囚车震碎,阴狠可怖的视线牢牢锁住太子。
    从未上过战场的太子瞬间腿软,吞咽口水,结结巴巴说道:父皇问起来,你担待得起吗?
    霍惊堂:和小郎相关的事,我一力承担。
    好。太子意有所指:但愿你说到做到。
    霍昭汶面上镇定,心内已是波涛汹涌,霍惊堂再目中无人也不该底气十足的抗旨不尊,除非他有恃无恐。
    回头看过去,正好対上昌平公主的目光,仿佛在说看,那才是储君气度,哪像你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死于帝王猜忌,霍昭汶心里的恨意、寒意交杂,愈来愈浓烈。
    嘲弄完霍昭汶的昌平公主一扭头就看到赵白鱼,忽然心梗且膈应,总觉得赵白鱼阴魂不散。
    正要收回目光,发现赵白鱼偏了个角度看向其他地方,还在霍惊堂耳边低语几句,示意他看过去。
    霍惊堂便来回打量了昌平公主和赵白鱼所指的角度,露出一丝了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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