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氏藏在宅子的西院,东院则是花茶坊的姑娘们在住,走了六个还剩下十四个姑娘,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赵白鱼叮嘱姑娘们别去西院,日常三餐按时送到就行。
    魏伯审问刘氏一天一夜,没能撬开刘氏的口,同赵白鱼说:她嘴很硬,对太子有一份哺乳之情,加上养子死了,感情寄托在太子身上,视死如归,很难撬开口。
    赵白鱼笑了笑:我在京都府审过上百的犯人,穷凶极恶的山贼杀人犯都审过,没一个是真不怕死的。刘氏享尽荣华富贵却好赌、烂赌,不惜出卖她主子,还是她养大的太子,这种人谈不上硬气。先晾着,我还不想动用逼供的手段,免得到时拿出证据也被说是私刑逼供。
    魏伯:行。
    二人行至关押刘氏的房间,见李意如就站在门口,不由好奇向前,后者见到二人便先盈盈一拜再说道:恩公。
    话音刚落便听屋内传来刘氏阴森森的声音:我可以帮你们到大理寺翻供,证明陈大人清白,但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发誓,发誓你不会打掉腹中孩子,尽心尽力将他抚养长大!
    赵白鱼皱眉:什么情况?
    李意如解释:里面的女子叫窈娘,在刘从德死之前,只有刘从德一个男人。前两天身体不适,请大夫来诊脉,发现怀有身孕一个多月。窈娘还说刘氏当年为了当上太子奶娘才谎称死了儿子,实际上刘从德是她亲生子,此刻窈娘腹中胎儿,就是刘从德唯一血脉。
    赵白鱼了然:你们利用遗腹子让刘氏开口相助?
    李意如点头:大人对窈娘有救命之恩,听闻大人有难,便自愿来相助。
    赵白鱼不认同这办法。
    李意如笑说:大人是否以为窈娘会忍辱生下孩子?不会的,窈娘无亲无故,也不喜欢刘从德,孩子只会耽误她的未来。等刘氏写完供词,自会打掉它。那等腌臜男人的血脉,有何可留?
    话语未竟又听刘氏逼迫道:你发誓,用你的命、你尚在世的亲人的命发誓,你还要入我刘家门,为我儿立长生牌位、点长生灯,生是我刘家人、死是我刘家鬼!
    赵白鱼面无表情。
    李意如也冷了脸,颇为懊恼她怎么禁不住窈娘相求便贸然带她来找刘氏?要是真发下毒誓,以窈娘谨慎小心的为人,怕不是真被捆死一辈子?
    如违此誓,不得好死!死后必入阿鼻地狱!
    房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过了一会儿,窈娘开口:我发誓
    不仅要人家一个好姑娘替你短命鬼儿子生孩子,还要她守活寡,天底下哪来这好事?赵白鱼猛地推开房门,向来温和的脸此刻遍布寒霜:我本来不想用牢里刑讯的手段对付你,倒是让你得寸进尺。
    窈娘讶然回头,福身一拜。
    赵白鱼将人扶起,向前一步,目光冰冷:刘氏,活到这把年纪了,积点德吧。
    刘氏有恃无恐:现在是你们求着我翻供,但我告诉你,除非她和我儿子的牌位拜堂,发誓生下我唯一的孙子,否则别想我证明陈侍郎清白!我不怕死,从我被囚在东宫不,从我漏题收钱时,我就做好横死的准备!我在宫里什么刑讯手段没见过?我连人都杀过,我怕什么!
    好胆气。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开加官?
    开加官是明朝朱元璋发明的杀人不见血的酷刑,刘氏自然不知。
    魏伯已经拿来桑皮纸和水,赵白鱼拿起一张,铺在刘氏脸上,慢条斯理地讲解开加官的简单做法,无比详细地描写没办法呼吸的感觉,以及窒息死亡后的恐怖样子,不等刘氏开口就往纸上喷水。
    刘氏不停挣扎、扭曲,像条被钳制脖子的虫子。
    赵白鱼毫不留情地贴了五六张桑皮纸,凉凉地提醒刘氏:想说了就蹬蹬腿。
    刘氏拼命蹬腿,赵白鱼当看不见,又贴了两张,直到刘氏晕过去才掀开纸往她脸上浇水。刘氏醒来,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惊恐地瞪着赵白鱼,这斯文俊秀的青年在她眼里已然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恶鬼。
    赵白鱼:你很厉害,牢里最凶的杀人犯也不过贴到五张纸就尿一地,哭天抢地地求饶。顿了顿,他笑得很无害:恨我?想反悔?没关系,我继续贴,贴个十七.八张,贴到你晚上做噩梦都是不能呼吸,都是我的脸。我还有很多牢里折磨人的法子,保准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刘氏恐惧摇头:我说!我都说!
    李意如和窈娘目瞪口呆,才发现温和的赵大人原来有这么可怕的一面,不过想想他是京都府少尹,天天和罪犯打交道,不狠辣点难以守一方百姓平安。
    如此想着,二女便不怕赵白鱼了。
    李意如向窈娘道歉:是我思虑不周。
    窈娘摇头,虚弱地笑了笑,她其实也很惶恐,以前楼里有姑娘们怀孕就会被灌下一碗药,侥幸没死,身体也会迅速衰败、死亡。
    她宁愿早死也不愿生孩子,才想在死之前报答赵白鱼救命之恩。
    出了庭院,赵白鱼站在窈娘面前问:你想不想生下孩子?
    窈娘坚定摇头:我不愿。
    行。赵白鱼:我这边有两个方子,一个打胎药方,一个落胎疗养身子的药方,等会儿抄出来,你们拿去抓药。好好疗养,能让身体恢复如初。
    他前世外公是有口皆碑的老中医,存了许多国家级的老药方,赵白鱼闲来无聊背下不少药方,其中就有来自明清时期的打胎药方。
    封建时代,女子命苦,打胎、落胎都对身体损伤极大,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纵使当下成功落胎,事后身体损伤极重,基本活不过两三年。
    再请个大夫来院里替每个人诊脉,身体有隐伤、暗伤,趁年轻赶紧疗养好,如不嫌我是男人,可以将病症告诉我,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温和的,对症下药的方子。
    窈娘目眶盈泪,深深伏拜:多谢大人!
    李意如深呼吸:意如替姑娘们再次多谢恩公!
    她知道有些药方能传世,不止千金,赵白鱼却能随手拿出数张给她们这群世人眼中的下九流,当真是霁月光风之人。
    赵白鱼笑了笑,摆摆手道没什么。
    反正会早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破罐破摔的鱼酱子:都是身外之物!
    开加官,也叫贴加官:用桑皮纸贴人脸上再喷水就会牢牢黏住鼻子,窒息而亡,身上没有伤痕。
    第12章
    郑有在钱庄召集十来个掌柜,分别负责京都府、外省各地近些年来收受贿赂帮助一些举子进行科举舞弊的差事。
    去年秋闱收来的钱存在钱庄里,大约有一百五十万两白银,算盘敲敲打打算下来能挪出七.八十万两白银来用。
    郑有:我本来不想动这笔银子,可惜形势严峻,你们也看到了。我先拿一半钱,剩下等风头过了再算总账,多退少补,绝不会亏待你们,更不会私吞这笔钱。你们清楚我郑有的做事风格,跟着我只要诚信、忠诚,把差事办好,我就能让你一家子过得舒坦。但要是谁有反骨,背着我出卖大伙儿,别怪我下手无情!
    十几位掌柜异口同声:小的们明白!
    很好。咱们的脑袋虽然挂在一根绳子上,但也不用太担惊受怕,我们后头还有朝廷里的人帮忙周旋,这段时间多加小心,多防范来路不明的外人,少喝花酒!
    十几位掌柜都做出保证,郑有才叫人去拿钥匙取出可在十三省三十一府通兑的银票,总共五个小箱子。
    其中四个箱子装银票,第五个箱子放着一本诗经,郑有直奔第五个箱子拿出诗经。
    刚放在手里,门窗就被踹开,着黑袍甲胄的禁军训练有素地闯进钱庄,包围议事厅堂,拿下十几个掌柜。郑有眼疾手快将诗经扔进火炉,一柄唐刀破空劈来,哐当声响,火炉落地,被一只着高筒长靴的脚狠踩下去,当即瘪下一个大坑,令人惊惧来人该是何等巨力!
    副官捡起烧了一角的书问:这是什么?
    郑有:大人不识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诗经。他振臂掸开扣住他的禁军:敢问诸位擅闯钱庄是拿着哪条律令羁押我等?我等奉公守法之民,月明如水,趁兴谈诗论道,又是犯了大景哪条律法?
    副官咬字清晰:你们勾结考官,贿赂公行,徇私舞弊,杀人灭口,条条件件都犯了杀头重罪,大理寺够不够格羁押你们?!
    郑有面色惨白,十几个掌柜瞬间吓破胆,还有人当场昏倒。
    勾结外省考官,偷天换日,把他人的卷子替换给交了大笔银子的考生,或圈出并无真才的考生令其中榜,考生考场被黑,不过召集考生到孔庙鸣冤,你就把人打残废!还擅自截杀上京告御状的考生!胆大包天,妄作非为,你还敢跟我说大景律令刑法?
    副官呵斥:来呀,把他们押回大理寺!
    ***
    郑有嘴硬,被鞭笞得奄奄一息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其他掌柜就没他这副硬骨头,先恫疑虚猲,再刑罚加身,不到半天就有人交代贿赂考官,营私舞弊和杀人灭口的罪行。
    大理寺刑堂有间简陋的茶室,与刑讯犯人的刑堂只有一墙之隔。副官走进茶室,将十几张口供呈给霍惊堂。霍惊堂手肘搁在太师椅扶手上,撑着上半身,斜坐着,没点当下士大夫正襟危坐的风范,显得格外懒散不羁。
    霍惊堂翻看供词,一目十行:差不多了。
    安静片刻,他又问:那本诗经问出有什么作用没?
    副官:问出来了,说是本黑账。记着江南考场各个收受贿赂的主考官、贿赂考官的考生和近一年的交易款项,每笔都记录清楚,最高一笔近三十万两白银,最少也有千两,从秀才、贡生、举人、贡士甚至是进士都有,明码标价,性质跟卖官鬻爵差不多了。这么庞大的关系网,绝不是郑有一个员外能经营得起,背后必须有更大的靠山,不是秦王,就是郑国公。
    话音一落,旁边的大理寺少卿忍不住腿肚子颤抖。
    他是秦王门人,虽然投靠时间不长,但这段时间全靠他通风报信,秦王党的计划才顺利进行。要是秦王遭殃,说不定也会连累他身家性命不保。
    如此,怎能不怕?
    霍惊堂翻看诗经:怎么看这本黑账?
    副官:这是上半本,只记录赃款进出,还有记录主考官、考生的下半本。郑有把下半本黑账存进当铺,存条在他那儿,只有他知道黑账下落。就算被查出上半本黑账,只要下半本藏好,我们顶多查到郑有这里就断了。退一万步来说,下半本黑账不慎丢了,再天才的人也琢磨不出一本诗经居然记载整个江南考场行贿受贿的官员!这郑有也真是个能人,可惜不走正道。
    霍惊堂:问没问出下半本黑账的下落?
    副官:问出来,但丢了。
    霍惊堂:丢哪了?
    副官表情颇为怪异:郑有跟人喝酒赌博上头,把存条输出去了。黑账被一个姓赵的行脚商人拿走,那行脚商人正是当日在花茶坊和郑有争夺歌女的赵白鱼。
    霍惊堂讶然:?
    副官有点崩溃:我就说赵白鱼很邪门!
    ***
    砚冰:虽然刘氏已经招供,她的证词至少能证明陈先生清白,可是要怎么把这份证词和刘氏一并送到大理寺?贸贸然把刘氏送到大理寺,要怎么解释刘氏在我们手里?怎么解释牙牌的事情?怎么预防刘氏不会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私刑逼供?
    魏伯也有此担忧:不如趁夜色把刘氏和供词扔到大理寺门口?
    赵白鱼:行不通。先不说夜禁,大理寺更是守备森严,就说刘氏已经看过我的脸,也能从我们的对话中推测我在京都府衙门当差,大理寺查到我身上是迟早的事。
    砚冰很苦恼:那怎么办?
    魏伯狠辣地说:不如毒哑刘氏的嗓子?
    赵白鱼:那证明恩师清白的供词就大打折扣了。他揣着手,十指在袖子里互动,说道:找十王爷帮忙。
    魏伯不解:十王爷怎么肯相帮?他不知万年血珀的事。
    赵白鱼将来龙去脉一说:纪大人口口声声贵人,提起时满脸尊敬,必然身份贵重,且与康王交情匪浅。这位贵人欠我一个救命之情,想必乐意帮忙在小郡王跟前说个话。
    十王爷和临安郡王的叔侄关系一向很好,的确是接手刘氏的最好人选。魏伯若有所思。
    赵白鱼:我现在就去找纪大人。
    ***
    郡王府里,正苦口婆心劝谏霍惊堂尽早觐见陛下退掉赵五郎的婚事的副官:将军,您当初求陛下赐婚本来就是让陛下有个试探赵府深浅,以及诸皇子和朝中百官联系的由头,本来就当不得真。只要您开口,陛下必然撤回旨意,我估摸他老人家就等着您先开口,总不可能真让一个男人进咱们郡王府吧。
    将军,您别跟陛下怄气,如今您身上的蛊毒解了,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再说那赵五郎也是被迫接受赐婚,您解除婚约不正好还了救命之情?
    副官深觉赵白鱼此人邪门,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要么人为安排,故意接近将军,要么天意如此,那就更邪门了!
    霍惊堂老神在在,继续雕刻他的紫色木头,已然初见菩萨的雏形。
    他招招手,示意副官过来,等副官露出好奇不解的表情才开口:你说我要是刻尊文殊菩萨送赵五郎当聘礼,他会喜欢吗?
    副官不假思索:谁会喜欢聘礼是尊木头刻的文殊菩萨?
    霍惊堂:那不然换成观音?文殊意喻智慧,观音意喻慈悲,的确观音比较吉祥,听说还管送子。
    副官:送子对男人有什么用?
    霍惊堂满不在乎:取个好意头罢了。宗正,你怎么这么较真?
    他较真?副官忍气吞声:将军,我跟您说正事,不过现在最好找人去赵五郎那儿偷走另一本黑账,免得节外生枝。
    急什么?现在急的人是赵五郎,他会主动送上另外半本黑账的。
    话音刚落就有十王爷的声音自庭院传来:子鹓,猜猜我带谁来了?哈哈,是太子、秦王和大理寺都遍寻不到的刘氏!
    失踪的刘氏?副官心惊,好奇不已。
    十王爷:再猜猜是谁把刘氏送上门的?你小子肯定猜不到!绝对猜不到!连我都措手不及风风火火的康王不等霍惊堂开口问就先把答案亮出来:是赵五郎!赵白鱼,我的亲外甥!
    赵白鱼?怎么又是他?!
    副官内心如遭雷劈,愕然地扭头看向霍惊堂。
    霍惊堂撑着下巴笑得很张扬:我说他会主动送上门的,这不就来了?
    副官深感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副官: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赵白鱼很邪门吗?
    PS:老霍眼睛是琉璃黄,文里写的琉璃色就是指很澄净的那种琉璃黄,默认是琉璃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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