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会下意识有那样的想法、甚至放松警惕?他由衷地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好奇。
    是因为她本身会带来安全感的缘故么。
    库洛洛先得出这个答案,几秒后又将它否定:不,不是,至少不只是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然而,不管得出什么答案都能找到另外的方向将其否定,怎么都无法得出自己做出那样行为的真正理由,好奇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咔哒一声轻响。
    浴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她几步走到床前,整个人直接扑进被褥里,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呼吸渐渐趋于平静。
    黑发男孩收回视线,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库洛洛?
    他的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
    她困顿地半睁着眼睛,目光捕捉到他的位置,支起右手慢吞吞地朝他晃了晃,说话的声音很轻。
    晚安
    然后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软乎乎的被子里。
    头发散在脸前,瞬间睡熟。
    库洛洛安静地注视她几秒,眸色深黑,映不出丝毫光芒,却又仿佛被按下终止键,刚才在脑海里翻涌的那堆思绪忽然就静止不动。
    算了。就这样吧。
    他的心情变得异常平静,几分钟前还想着要在思考后及时调整做法,现在又突然不想这样做了。
    最后库洛洛漫不经心地撇开眼。
    眼帘微阖,压低的少年音为夜晚落下帷幕。
    晚安
    流星街第九区。
    街道边缘老旧的平房里。
    侠客打着哈欠坐在沙发上,那两个和他玩牌的强化系已经去睡觉了,库洛洛居然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遇见什么事耽误了。
    正当他思考要不要出去找人时,库洛洛刚好出现在外面,推开门进来,拍拍头发里的尘沙:侠客,今天来流星街的黑道是莫罗家族?
    侠客正要打招呼,闻言愣了愣,想了想回答:嗯,就是他们,而且这个家族的家主也过来了,看上去想和流星街合作的诚意满满啊。
    那个家主叫萨特里莫罗?
    对啊,怎么了?
    哦,她可能把那个家主杀了。
    她喝醉时说了一堆毫无逻辑的话,这是在她提起会议那一块时,库洛洛从中捕捉到的有效信息,再加上她衣服上的血迹和血腥味得出的猜想。
    侠客顿时怔住:啊?
    他认真思考了下,疑惑不解道,很麻烦吗?
    流星街居民杀人不麻烦。库洛洛说,但身为未来的合作者以及地下业务的管理者,把对方的家主杀了,大概稍微有点麻烦。
    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不到天亮。
    库洛洛问侠客:能想办法拿到第三区负责接待外客的房子附近的监控吗?
    可以,监控室基本都在街道附近。
    嗯,我去那栋房子看看。
    他们踏着风沙迈入月色中,很快来到第三区,侠客独自潜入监控室,库洛洛则来到流星街接待外面黑道家族的房子外面。
    恰好就是卢斯卡曾经住的那栋房子。
    因为她不住在这里,反手将它重新卖给议会。
    房子外面还有保镖在巡逻,库洛洛冷静地观察十几分钟,找到他们巡逻的死角,悄无声息地攀着外墙爬上二楼,透过窗户看房间里的情景。
    瞬间又躲开好几次手电筒的扫射,终于在三楼右侧房间的窗户里面,看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借着月光隐约看见血泊里的黑西装,领口上点缀着莫罗家族的标志,默认只有家主才有资格穿这种衣服,通常会在合作时这样着装,以示尊重。
    果然是莫罗家族的家主。
    库洛洛确认后迅速离开,同样潜入监控室,侠客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屏幕上的画面就是那栋房子外面的情景,隐约能看见房子外墙上的黑影。
    这个能拍到你们。
    侠客指了指屏幕画面,问道:要不要把这部分的监控全部删除,其他的监控拍不到你们。
    能替换吗?
    不行。这里后台数据很麻烦,只能删除。
    那就把这段时间的视频全部删除,只删一部分的意图太明显顺便再控制人把监控器毁了。
    侠客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打起字来,抽空给库洛洛比了个OK的手势,黑发男孩垂眸沉思:她今天是和负责第八区的西里奥出去的,不知道他在会议中途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侠客笑得无辜:需要控制人把他杀了吗?
    库洛洛认真地思索起这项提议,突然外面一阵喧闹,远处那栋居住着莫罗家族的房子亮起灯光,他扫了一眼开口道:应该被发现了,快一点。
    侠客按下最后一个键:好了,走。
    他们直接从窗户跳出去,轻盈地落在街道上,库洛洛说:西里奥很惜命,外出会跟随三名以上念能力者。既然莫罗家主的尸体被发现了,肯定会通知今天参与会议的所有人,他应该已经醒了。
    呼,现在要杀掉他有点小麻烦。库洛洛说,我还有别的办法,你找人破坏监控吧。
    侠客挥挥手机:好啊
    他看了一眼现在的位置,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我会选一个最合适的幸运儿的。
    两人分开行动,库洛洛没有直接去西里奥的住处,而是等在街区的边缘处,如果西里奥知道些什么,肯定会第一时间前往第十区找她。
    十几分钟后,西里奥果然出现,脸色微沉,身后跟着三名身手不错的念能力者。
    库洛洛偏了偏头,唇角微勾,抬脚走出去。
    你一觉醒来就是第二天中午,脑袋昏沉沉的,走进浴室后蓦地愣住,东西摔的乱七八糟的,那件沾血的衣服还堆在洗手台上面。
    天呐
    你无奈地按住自己的额头。
    这具身体应该从来都没有喝过酒,昨天你一口气喝那么多,会喝醉是必然的。
    简单收拾下浴室后,你草草洗了个澡。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后。
    今天的流星街也是阴天,深灰的云挡住太阳,窗外的凉风钻进房间,混沌的思绪终于清醒几分,你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干的事。
    寻求合作的莫罗家主惨死流星街。
    按理说流星街方面的反应不会小,但你的手机里只在凌晨有一条通知消息。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找上门来,这件事很奇怪。
    你握着手机走出去,困惑地蹙起眉,刚好看见侠客从外面探头进来,注意到你的动作:别担心啦,库洛洛去处理这件事了。
    欸?你愣了下。
    还没细问侠客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深黑的头发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伴着外面灿亮的天光,容貌精致的小少年慢悠悠从门外走进来,好像整个人都在反光。
    脚边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不断拉长又缩短,注意到你的视线时,他疑惑地偏头看过来。
    你隐约记得昨天是他把你送回房间的,但具体的情况又记不太清,收起手机,凝眸看着他眼下的阴影,想问清楚情况,但开口却是另一句话。
    会困吗,想睡觉吗?
    库洛洛神色微愣,你指了指他新生的黑眼圈,他歪着头,眨了下眼睛,不疾不徐地微笑起来。
    唔,只有一点点。无所谓。
    第96章 ???15
    你不知道库洛洛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只知道他连续好几天都半夜才回来,眼下的阴影越来越深,远远超出「一点点」的程度。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又一个夜晚,你从侠客那里得知库洛洛最近经常呆在第三区,决定亲自去把他带回来。
    但是你刚到第八区的范围,天空中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凉丝丝的寒意顺着脖颈淌进衣领里面,废弃的建筑在雨幕里有种别样的荒芜感。
    贫瘠脏污的土壤逐渐湿润,地底的热气蒸腾出来,角落的巷子里隐隐传来垃圾腐烂的气味。
    雨越下越大,躲在建筑物里的流星街居民拿着各式各样的器具出来接雨水,两旁堆满了人。
    你加快脚步,赶到第五区。
    这里的街道与建筑装潢和外界的普通城镇差不多。但你跑了好几家杂货店都没有卖伞,更有甚者拿出一只大盆,建议你反过来把它扣在头上。
    直到快接近第四区的一家杂货店里,老板听见你的要求后懒洋洋地瞥你一眼。然后从灯光昏暗的仓库里翻出一把漆黑的旧伞。
    只有这一把,以前好奇搞来的。
    老板将它放在柜台上面,咬着烟头说,你不如直接买个大盆,回去之后再把它翻过来接水,比雨伞这种根本卖不出去的东西好用多了。
    你谢绝老板的好意,撑开伞走出店铺。
    这把伞很大,撑开后伞下的位置至少能够站下三名成年人,骨架稍微有点生锈,但还算结实。
    不过在流星街大概很少有人会在雨里撑伞,从你身边经过的路人都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你。
    毕竟这里位于干旱的戈壁滩,几乎不会下雨。对本地居民来说,这场雨是稀缺的干净水源。
    当你快到第三区的时候,落在伞面的噼里啪啦声逐渐减弱,密集的雨幕也慢慢变得稀疏,凹凸不平的地面积起浅浅的水洼,表面泛起涟漪。
    忽然,你停住脚步。
    两旁昏黄的路灯映出道路的轮廓,尽头出现一截模糊不清的身影。他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低垂着头,大概在思索什么事情。
    等他快要走到你面前时,仿佛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过来,目光微愣,瞳孔无意识地稍稍放大。
    你看着他,弯起眼睛正要打招呼。
    蓦然注意到他被浸湿的衣服,还有正在湿答答的正在滴水的发梢,无奈地开口:快过来
    男孩插在兜里的手微微一动,垂下眼帘。
    他安静地朝你走过来。
    你将伞挡在库洛洛的头上,很自然地抬手碰了碰他湿透的头发,确定他就是顶着雨往回走的,抽出纸巾擦了擦他脑后的湿发。
    在你碰到他的后颈时,男孩的眸光忽地一暗,深邃的瞳孔里依稀映出晦暗泥泞的路面。
    你没注意,一边擦着,一边疑惑地问他。
    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
    纸巾擦过后变得皱巴巴的,小少年不在意地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深黑的眼里亮着点点昏黄的光。
    这种事情无所谓吧。
    他理所当然地说:反正淋雨也不会怎么样。
    会很难受啊。你对他说,身上湿答答的。
    库洛洛歪了歪头,说:是吗
    他仰脸注视着路灯下的绵绵细雨,唇角隐隐噙着饶有兴致的笑,我倒觉得还好,挺新鲜的。
    嗯?你是这样想的啊。
    你想了下,的确对流星街的孩子来说,新鲜感大于浑身淋湿的难受,索性收起伞,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开口:那就不打伞吧,反正现在雨也不大。
    粗糙的伞面堆满透明的水珠。
    你的手臂轻轻一甩,这些水珠就呈弧形飞溅出去,路面的小水洼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脸上再次落下丝丝冰凉的触感,你偏头去看库洛洛,男孩深黑的头发上面缀着小粒小粒的晶莹。
    当他抬起脸、困惑地朝你看过来时,你倏然发现他的睫毛也沾着水珠,衬得那双眼睛微微发亮,看上去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乖巧感。
    你唇角轻弯,忍不住微笑起来。
    真的不会觉得难受吗?
    没有
    好吧你将伞尖轻轻杵着地面,温和地对他说,那我们就一起这样走回家吧。
    回家?
    库洛洛若有所思地微阖眉眼。
    他的身上总是存在着一种漠然的气质,哪怕微笑也透着莫测的神秘,随时都习惯性地将自己置身事外,以便冷静地看待事物。
    但在这个瞬间。
    笼罩在周身的冷漠感忽然褪去稍许。
    他看着漆黑的夜空,嗓音微沉:哦,好啊。
    回到第十区,你跟着库洛洛进房间他也没有阻止,只是稍显意外地看你一眼,自顾自地去洗澡。
    既然主人不阻止,你也没有立刻离开,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面,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掌托着脸,慢吞吞地环顾整个房间的摆设。
    这是你第一次来库洛洛的房间。
    最多的东西是书,角落的书架堆满杂七杂八的书,就像是看过以后就被主人随手塞在某个位置。
    你拿出一本书慢慢地翻着,这是你在拍卖会里买回来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库洛洛拿进来了。
    浴室里的水声很快停止,紧接着响起的是吹风筒的动静,嗡嗡声在这个静寂的夜晚里格外清晰。
    还没翻多少页,浴室里的动静停止。
    你将这本书放回原位,咔哒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男孩抬手拨弄着凌乱的头发,发现你还站在房间里时明显愣了一下。
    有事要问你哦。你斜倚着书架,开口询问,萨特里那件事情应该还挺麻烦的吧,最近你都回来的很晚你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闻言,他眨了下眼睛,平静地看着你。
    光线暗淡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一旦站在明亮的地方,就能感觉得到他现在的脸色比之前差不少,泛青的黑眼圈堆在眼下。
    你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处理吧。
    怎么也不能把重担单单压在小孩子的身上。
    如果他游刃有余的话还好,但他现在看起来已经很辛苦,你实在是做不出这种推卸责任的事。
    库洛洛双手插在兜里,没有接你的话。
    眼里的平静逐渐褪去,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落在他的眼睛里面,仿佛有晦暗的深意正在酝酿。
    迎着男孩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你解释道:我没有不相信你,也没有觉得你处理得不好。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找到我,足以证明你处理得很好。
    说到这里,你坐下来,与库洛洛的视线齐平,轻声对他说:可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眼底堆积的阴翳在灯光下渐渐散去。
    他凝眸看着你的眼睛,而后眼帘微垂,忽然从鼻腔里长长哼出一口气,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恼的神色,显得有些孩子气:的确,累死了。
    然后少年几步走到床前,张开手臂倒下去。
    闭上眼睛,左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微微湿润的碎发凌乱地散在他的额前,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你疑惑地嗯?了一声,拖着椅子坐到他的床边,温声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将后面的计划都告诉库洛洛,确定自己全都说清楚后看向他。
    你觉得怎么样?
    没有得到回应。
    你以为他在思考,耐心地等着。
    但直到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淡淡的乳白色光晕笼罩着整个房间,四周寂默非常,屋檐滴答滴答地淌着雨水,门外墙壁上的钟摆有规律地挪动着指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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