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住肩膀的哆嗦弧度, 雪郁赶在男人拉弦之前,急急忙忙小声开口道:说不定我听了, 会有一点印象, 想起什么来。
    到时我是欠你钱,还是其他的, 都会努力还上的。
    男人被赶到贫民窟的时间没宁尧久, 也就两个多月, 所以他对小皇子的脾性记忆尤深,以至于和雪郁对了几个眼神,他对失忆的说辞就信了七成。
    换作以前,小皇子不会任由自己衣服脏兮兮的还不换,他永远让自己光鲜亮丽,像花枝招展的孔雀。
    示弱就更不会了,他都能想到小皇子死到临头会是什么样。
    他会边屁滚尿流,边在嘴里痛骂:该死的奴隶,你今天敢打我,我大哥知道了,一定会在你的驴脑袋上打个洞!
    然后见他是真不怕,是真要下杀手,又会爬过来抱着他的大腿求饶。
    总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副样子,好声好气看着他脸色,说会努力补偿他。
    但是,小皇子为什么会来贫民窟,失忆是人为还是意外?
    男人脑袋里想着这些,不自觉脱口回答道:林白悦。
    林白悦?
    雪郁对这个名字记得比较清楚,因为能和尸体睡一晚也不怕的怪人很少见。
    雪郁故作思索了会儿,开始装:我想不起来,我们是在富人城认识的吗,我做过你不喜欢的事?你可不可以和我说一说
    话没说完,他就见林白悦抬起了手臂,锋利的箭头直直指了过来。
    雪郁脸色煞白地闭了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导致男人突然发难。
    他不想浪费一个存档机会,不死心地想挽回一下局势,但为时已晚。
    咻地一声,男人手指松开,银箭离弦撕破空气而来。
    宁尧递刀那会儿并未实质做出什么,林白悦却是真刀真枪射出了箭。
    雪郁短促喘出口气,吓得蹲也蹲不住,一屁股坐到凹凸不平的湿润土地上,白皙手掌在找东西平衡身体间,不小心抓了两手泥。
    篮子里辛辛苦苦采的蘑菇被他失手打翻,滚落了一地,他死死闭住眼。
    过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秒,有声音传来。
    吓得跟小虾米一样。
    雪郁惊魂甫定,眼里浮出蒙蒙水光,他慢吞吞睁开眼,看到林白悦咧开唇角冷嘲。
    在他后面,树桩上多出个动物,被箭捅穿身体的野兔四肢还在痉挛,心脏口蔓出血水,一点点沾染附近灰棕的毛发。
    刚刚是在捕兔子?
    雪郁摁着两边的湿土,指尖一个劲打颤,濒死的感受还没完全散去,让他脸色看起来白得慌。
    林白悦从雪郁身上收回目光,拎了拎肩膀上装着猎具的箩筐,迈开步子,意欲往野兔那边走,看那兔子肥瘦均匀,运气好应该能卖上十银币。
    十银币是什么概念,丢到富人城的街上,都没有人稀得捡,但在贫民窟,有十银币能吃好几天的饭。
    如果不是雪郁以势欺人打压他,强行把他送进贫民窟当奴隶,林白悦现在还是对十银币嗤之以鼻的一员。
    想到这儿,林白悦脸上杀意腾起,他忍了忍,继续往前走。
    雪郁原本在拍裤腿上的泥,见他过来,忽然手忙脚乱地叫住他。
    等等。
    你先别动。
    正要去收捕获成果的英俊猎人停住,撇过目光,看向坐在地上即使脏成小泥球也掩不住漂亮的雪郁,眉梢漫不经心挑起,等他说下文,看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雪郁似乎有点怕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做了几秒心理建设,才鼓起了勇气。
    雪郁抿住嘴巴,沾着泥巴的手指,指了指林白悦脚下被压扁的东西,低声开口:你踩到我蘑菇了。
    他垂下眼睛,还作了补充:我摘了好久
    也不是多喜欢吃蘑菇。
    是他等会还要交差,如果数量不够多,说不定宁尧又会起杀心。
    林白悦:
    林白悦表情复杂,在雪郁委屈仰起的目光中,把靴子从蘑菇上面挪开,他又高又重,滚落的蘑菇被他踩坏了好几个,皱巴得不能看。
    雪郁当然也不敢指责他不看路,垂落眼睛,满身泥巴地站了起来。
    没去管衣服上的泥,先是弯腰,把蘑菇捡起放回篮子里。
    他手没那么大,一次只能捡三四个,林白悦把兔子扔到箩筐回头一看,眼皮突跳,恍惚以为是他把人弄成这可怜样子的。
    抹掉掌心里的兔子血,林白悦也捡了几个扔到篮子里,有了他的帮忙,雪郁两三下就把掉出去的蘑菇全捡了回来。
    他抱起装着满当当蘑菇的篮子,小声和男人道谢:谢谢。
    林白悦顶了顶腮边,感觉不太对,他是不是对这小皇子太和颜悦色了?
    贫民窟的日子不好过,早起贪黑卖猎货,攒到钱却要在年终全部上交的滋味儿更不好受,他被当成没有人性和尊严的奴役,无尽地被压榨劳动力。
    他敢肯定,他是恨雪郁的。
    两个月来,他晚上做梦都做了十几种将雪郁杀死的方式。
    但现在不一样雪郁和以前判若两人的表现,让他不太好下手。
    林白悦舌尖在腔壁刮扫一圈,又落回原处:你在哪儿住?
    雪郁轻声:我
    还没说什么。
    远处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挺拔身影从交错林间显现,那人也背着个箩筐,手里捉着奄奄一息的野兔,脸庞上有忙出的汗,是宁尧。
    宁尧缓缓扫过林白悦,又把目光放在灰头土脸的雪郁身上,不发一言。
    还是林白悦先打破寂静,他认得宁尧,但没交流过,他来找你的?
    雪郁不太确定:
    应该吧?我昨晚晕倒了,是他把我救回来的。
    宁尧出现在这里,确实是在找雪郁。
    他可以看在雪郁什么都忘了的情况下,暂时不取雪郁性命,但雪郁必须要时刻在他视线范围以内。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找到
    森林资源有限,每个猎人都有生存的需求,为了不起冲突,五人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只在各自区域捕猎,偶尔闯到其他区域,都要立刻离开。
    宁尧没想到有人摘蘑菇是直线摘,还摘了这么远,摘到了林白悦的区域。
    他在自己区域内找了半天,才想到要来别的区域找,所以这么晚才找到雪郁。
    宁尧冷漠敛眉,简短问道:摘完没有?
    雪郁抱紧手里的篮子,点了点头:摘完了
    宁尧自然接道:抱着篮子跟我回去。
    倘若只有宁尧一个人,雪郁肯定不会犹豫就跟上去,但现在还有另一个对原主深恶痛绝的人在场,不知道会不会轻易放他走。
    雪郁观察了下林白悦的脸色,见人表情如常,这才放心,朝宁尧那边走去。
    林白悦没拦,只目光讳莫如深。
    我摘了很多,这样够吗?
    走到宁尧旁边,雪郁将篮子捧起点让他看,刻意地卖乖讨好,降低男人对他的厌恶。
    蘑菇是山头常见的东西,随处可见随手可摘,不像会活动的动物,要人费一番捕猎的功夫才能抓到,和兔肉的市场价差距大,拿去集市卖也赚不了多少钱。
    但如果以数量取胜的话,还是能卖两三个银币的。
    宁尧看过来,在篮子里扫了眼:够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有些异样,他原以为雪郁会随便摘摘想办法逃跑的,没想到没有,或许是真的如他所言忘掉了过去的事。
    但这样算什么?
    把他的人生搞得乌七八糟,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
    察觉到男人气压变低,雪郁低下脑袋看蘑菇,不敢乱说话了。
    宁尧内敛寡言,更不会主动跟他搭话,两人来的路上多安静,回的路上也是多安静。
    穿过一条长长的树丛,雪郁看到了熟悉的猎人小屋。
    宁尧进去后把箩筐放到桌底,进厨房关了煮沸的蘑菇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盛着热汤的碗,还有一条毛糙粗劣的毛巾。
    他把毛巾给了雪郁,垂眼坐下:喝。
    雪郁看了看那碗咕噜噜冒热气的汤,有点惊奇,捏着毛巾问:我也可以喝吗?
    宁尧用勺子搅了搅汤,没看他:可以,这是你劳动的报酬。
    见男人不是假意客套,雪郁擦了擦身上的泥,轻轻把凳子移开,坐上去用勺子舀起一口汤喝。
    要想在贫民窟存活下去,生活必须以节俭为主,宁尧不管煮什么从来只用原材料,不加任何调味剂,雪郁喝下去的第一口就皱起了脸。
    那味道难以形容,完全能和难喝一词挨边。
    雪郁咕噜喝了两口,想吐出来,瞥见男人冷冰冰的脸,又抿住唇缝捏紧指尖咽了下去。
    宁尧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
    果然,就算记不得自己做过的事,那挑剔难伺候的口味还是改变不了。
    林间没有计时工具,猎人都是靠太阳月亮的移动,粗略判断时间。
    宁尧喝完汤估摸了下时间,准备再等一会儿就出发去集市,把昨天猎到的山鸡和兔子拿去卖,再买些营养品回来。
    他
    拿着空碗起身准备去厨房,还没迈出一步,艰难下咽的雪郁放下碗,急匆匆拉住他: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雪郁伸出手才看到自己袖子全是泥,脸烫起来,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小声道:我没有地方去,能先住你这里吗?我可以每天摘蘑菇。
    说出这句话,他脸更红了。
    摘蘑菇带来的价值,远远不够让人收留的条件,但他实在想不到除了摘蘑菇,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宁尧眉心深皱,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雪郁气息轻微呼吸颤颤地看他,等了会儿,听到他说:如果你不怕的话。
    不怕他哪一天会因为无法忍受仇恨,用刀杀人的话。
    雪郁睫毛一抖,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但假装没理解,还扭曲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山里的环境吗?我不怕的。
    担心男人说更多他不好接的话,雪郁连忙制止话头,很勤快地接过宁尧的碗送到厨房。
    他故意在厨房磨蹭了一会,才脸白白地走出来,站在炕边的男人刚换下那身防寒效果差劲的麻衣,光着上半身抬臂拿墙上挂着的长袖。
    雪郁肩膀一僵,连忙转过眼不去看。
    但他脑袋里已经全是刚刚看到的画面,宽阔的后背蜿蜒着数不清的鞭痕,结的痂丑陋可怖,如一道道蚯蚓。
    宁尧听到他出来了,没回头,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面无波澜开口:忘记那个怎么来的了?
    听这句话,雪郁猜到那些鞭痕应该和原主有关,他心脏跳了跳,谨慎地抿抿唇:嗯,忘记了
    宁尧眼底浮出讽刺:贵人多忘事。
    把衣服套上,宁尧走到雪郁面前,看着那张脸,不知怎么心火腾烧,让他想起一幅幅被踩住肩膀趴到地上,极力挣扎的屈辱画面。
    当时,雪郁只轻飘飘动了下嘴皮子,就让无数人蜂拥而上,将他踩在脚底下殴打。
    他仿佛要替雪郁回忆一般,一字一句冷冷道:当初你让你让你养的狗把我的车全砸了,又打了我三十鞭,把我泡到水里,第二天送去贫民窟。
    让我像狗一样活着。
    我每天都想让你死,可你现在居然敢全都忘了。
    胸腔冒出汹汹的火,宁尧想起这半年来的生活,不受控地抬起手,向雪郁那段纤细的脖颈伸去。
    现在的时机正好,没有烦人的苍蝇在旁边转,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死雪郁,谁也不会知道。
    这是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为什么要管这小皇子失没失忆?
    宁尧眼睛微红,手背暴起的青筋在动,转眼已经把手伸到雪郁的身前。
    手背忽然覆上软绵绵的触感。
    雪郁眼睫颤巍巍地握住宁尧的手,仿佛察觉不到危险,轻声道:我突然想洗澡
    他抬起头让男人看他的脸:你看,我身上好脏。
    宁尧:
    论装傻的功夫,雪郁比谁都深得要领,可以不分场合,不看脸色,就装起傻。
    宁尧沉默地和他对视,最后以别开眼的动作打断这奇怪的局面:浴棚在后院。
    雪郁略微松弛紧绷的肩膀,缩回了手,但仍站在原地不动。
    不是说要洗澡?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暗含寻求帮助的话一说出口,宁尧险些板不住表情,他不懂雪郁是装蠢还是真蠢,他的衣服雪郁怎么能穿?
    但他还是去找了找,最后拿出一件对于他
    来说有点紧小的衣服裤子。
    雪郁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忍了一路脏兮兮的身体,他没再多说什么,有些心急地走到后院。
    后院里有用木材简易搭成的小棚子,不大,仅能容纳一个成年人。
    浴棚和木屋几乎贴近,任何声音都能透过不隔音的墙壁传进来,过了几分钟响起的淅淅沥沥水声,听得宁尧莫名焦躁,攥起的指尖泛出白。
    他想起有人评价他的词,烂好人,他曾经没放心里,现在想来有一定道理,他确实善心泛滥,不然怎么会把雪郁这么个罪大恶极的人放进来。
    宁尧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雪郁没洗太久,简陋的洗浴装置让他只能冲几遍水,拿皂角胡乱抹一抹。
    他其实很早就好了,但没敢出来。是实在不能躲了才走出浴棚。
    雪郁个子不算低,纤细清瘦,他以为自己和宁尧都是男的,应该能穿得下,但他没想到宁尧和他的身材差距会有那么大的悬殊。
    衣服还好,虽然长出一截,但勉强穿上了,裤子裤腰大出一圈,拉链下方,还有细微撑起的弧度。
    雪郁又羞又急又气,在系裤带上忙活了很久,粉白的肩头冒起润润的汗。
    甚至忍不住迁怒起宁尧,好好的为什么要长那么高,长那么多肌肉。
    裤带绑到最紧还是往下滑,雪郁咬了下嘴巴,走进木屋找到宁尧,仰起脑袋道:这条腰带有点松
    宁尧有一刻脸变了变,他侧过头,告诉雪郁:墙上还有条,那条紧一点。
    雪郁细细嗯了声,往钉着几个挂钩的墙那边走,他走前半段路时还扶着裤腰,到了墙面,踮起脚去够腰带,就把手放了下来。
    因为踮脚的动作,腰肢两侧往内狠收,岌岌可危的裤腰在男人恰好瞥过来的那一刻,滑了下去。
    两条刚浇过热水的细腿,就那么毫无遮挡露了出来。
    第112章 间歇性失忆症(3)
    雪郁想当场昏迷。
    其实也没有露太多, 宁尧的上衣太长,几乎遮到膝盖以上,加上雪郁及时揪了回来, 宁尧充其量只看到两条大腿, 还只有一小部分。
    但已经够窘迫的了。
    他连去看宁尧是什么反应的勇气都没有,当做没发生过, 细颤着指尖取下墙壁挂的腰带。
    狭小的猎人木屋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良久才响起一道宛若叹息的气音, 宁尧敛眉,拿起收拾好的动物肉, 淡淡出声道:我去趟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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