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锋皱眉思索,而后道:李叔去歇着吧,卓四季陪我走走。
    两人齐声应是。
    程锋顺着檐廊往里,跨过几道垂花门,又绕过各个院子,在后花园里走了一圈。
    他一边走着,一边沉思,回过神才发现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母亲的院落。
    虽然程茴只是庶女,但程海箐做到了一视同仁,即使程茴出嫁了,也保留着她的闺阁。
    程锋每回跟着母亲回程家时,没少在这里留宿。
    木门吱一声敞开,骤然被扬起的尘土四处飞散,门后的小院没有想象中的宽敞,记忆里萦绕不绝的花香也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味道。
    程锋站在年久失修的秋千旁边,往事像随风飘荡的蒲公英呼啦啦腾起,他想起自己有一回从秋千上摔下来,头上磕了一个大包,母亲听到动静撇下手头的事匆匆跑来,将他从地上抱起,查看伤势后松了口气,说:只是磕了一下罢了,你忍一忍。
    他记得自己当时似乎捂着脑袋说:娘,抹药。
    母亲把伤药拿出来放在桌上,却不用,而是说:你先忍一忍,实在忍不住了,再抹药。
    他不解:为什么?
    这点小痛都忍不了,你以后该怎么办?母亲回答他,你往后的命运只会越来越苦,从现在就开始忍吧,这都是你该受的。
    对年幼的程锋来说,他偶尔会想,母亲是不是讨厌他。但他摔倒了母亲会着急,他生病了母亲也会伤心,可不论他多难受,母亲都会让他先忍一忍。
    忍耐和隐藏成了他必做的功课,但母亲犹觉得不够,她要他把忍和藏刻进骨子里。
    这是你的活路,唯一的活路。母亲这样说道。
    光阴荏苒,如今他回忆母亲的面容,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或许是因为他很少抬头看母亲的缘故,但唯独那些训斥的话,字字句句都回荡在耳旁,驱不散也忘不掉。
    启禀主子,属下无任何发现。卓四季走到秋千旁,打断了程锋飞远的思绪。
    程锋回过神,那走吧,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有些想宋羊。
    这多年的人生,只有宋羊告诉他不用隐忍,也只有宋羊会宽容地接受他的所有悲喜。
    他选择自己先来一趟,大概是怕自己在宋羊面前露出难过的表情吧。
    程锋抬手摸摸脸,有时候他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宋羊就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像住在他心里似的,真神奇。
    第二日,程锋进宫见旼帝。
    旼帝有些惊讶,昨天才把案子交给程锋,今天就有结果了?
    他心一紧,程锋不会又直接抄了谁的家吧?
    微臣程锋,参见皇上。
    平身。说吧。
    程锋起身,微臣有些好东西要献给皇上。
    好东西?旼帝迷惑,不解程锋的来意。呈上来。
    外头的太监捧着十来个精致的食盒鱼贯而入。
    这是?
    回皇上,郡君要在京中开一家膳楼,名为《欢乐颂》,请的主厨是两位从番邦来的异乡人,菜色新颖少见,口味更佳,郡君和微臣便想让皇上也尝尝,是臣子们的一片心意。
    原来是这样。旼帝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别的,他捧场地打开一个食盒看了一眼,里头是一张上头铺着肉、蔬菜和水果的大饼,颜色斑斓,让人食欲大开。
    但旼帝说:朕的书房可不是吃东西的地方。他挥挥手,太监们又有序地捧着食盒出去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
    臣无事了。
    那就去查案吧,你们的心意朕心领了,下去吧。
    臣告退。
    程锋走后,旼帝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有些饿了,又想起方才那食盒里飘出来的味道,便叫人重新呈上来。
    这东西叫什么?
    下人答:回皇上,这叫披萨,这两个字是番邦话,是饼子的意思。
    旼帝将分成了八等份的饼子又切成更小的块状,然后用筷子夹起送进嘴里。
    面饼厚实又筋道,有嚼劲,单单是这和面的手艺就算得上一绝。面饼上的肉鲜嫩多汁,有一股浓厚的酱香味,奇妙的是,肉边上紧挨着蔬菜,而蔬菜清甜爽脆,并没有被肉酱影响,在蔬菜旁边,居然是脆桃丁。脆桃丁是甜的,这一口下去口感丰富,又被面饼巧妙地中和在一起,旼帝吃了一个,忍不住又吃一个。
    来人,赏颂羊郡君旼帝想了下,索性走到书桌边,写下欢乐颂三个字,将亲笔当做赏赐。
    出宫回来的团衡也得到了一个品鉴美食的机会,团衡大夸特夸,先是说食物美味,然后又说郡君和驸马心地真诚。
    你倒是说了程锋不少好话。旼帝心情不错,玩笑道:怎么,程锋给你好处了不成?
    团衡没有诚惶诚恐地解释,而是自然地回答:奴才哪儿敢,只不过是少见皇上这样高兴罢了。皇上高兴啊,奴才就高兴,这好话自然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了。
    行了,留着你的好话吧。《欢乐颂》何时开张?开张时以朕的名义送点东西过去,给郡君捧捧场。也买几样吃食送去老师那。旼帝想起庞令琨,有些忧虑,老师许久不曾进宫了,着人看看去。
    老奴记下了。
    嗯,对了,你不是出宫去了?说说善工坊的事吧。
    团衡连忙收起笑吟吟的表情,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定会惹得旼帝大怒。
    回皇上,奴才今天一大早就出宫去,想趁着早市的热闹好探听消息,没想到真让奴才知道了一件大事!团衡没敢卖关子,紧接着道:昨夜里,善工坊走水了!
    走水?旼帝皱眉,天干物燥,是意外还是人为?
    是有人故意为之。
    哦?旼帝知道,这里头定有文章 。
    团衡说道:善工坊掳掠良民、囚禁良民为其制图,因数日前驸马查案偶然追至善工坊藏人的地方,使得被关起来的制图师逃了出来。善工坊却又将人都捉了回去
    岂有此理!旼帝用力一拍桌面,接着说!
    有一位制图师正是京中人士,家中只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母亲。这老妪自从孩子不见后,日日寻找,五年下来,已经疯疯癫癫,听闻自己孩子的下落后,便趁夜一把火点了善工坊,要他们还她儿子。
    旼帝起身踱了几步。
    善工坊掳掠的人中真有她的儿子?
    回皇上,确定无误。
    这事谁在查办?
    是沈大人在办,不过老奴回宫前,看到纪大人的轿子停在刑部外头。
    新宰相纪平苔是老三力荐的人,用脚想都能知道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旼帝更忧心的是其他的:百姓怎么说?可有议论朕?
    奴才不敢说!团衡跪趴在地。
    说!
    老奴听见,有人说善工坊圈着这些制图师是为了能在皇上寿辰时献上贵礼,是三殿下的意思;也有的说,善工坊有姜家做靠山,定能万古长青
    混账!旼帝气得心口疼,万古长青?呵,朕还没万古呢,他就想长青了?朕的一世英名去!去把老三给朕叫来!看看他纵出来的好事!
    奴才这就去!
    团衡小跑出阅稷殿,让人去给元朝延传旨。回去时正好遇见例行巡逻的程锋。
    老奴见过程副参领。
    团公公。
    烈日炎炎,程副参领何必亲自巡逻?将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人就好了。团衡舒展开他的圆脸,和蔼地道:程副参领既要查案,又要兼顾宫中戒备,可别累坏了。
    多谢团公公关心,程某定量力而行。
    皇上对程副参领的期望大着呢,也很喜欢郡君送来的吃食,跟老奴念叨了好几句郡君有心了。团衡提点他,过几日宫中设宴,郡君若是身子方便,一定要进宫来陪陪皇上,皇上虽然嘴上不说,但对郡君疼爱得很。
    郡君也挂念着皇上。程锋拱手道谢,低声道:多谢团公公。
    程副参领何必客气。
    两人靠近时,程锋往团衡手里塞了一小袋品相极佳的茶叶。
    团衡微微一笑,老奴先回去复命了。
    团公公慢走。
    下午,纪平苔被召进宫,没多久,就传来纪平苔被革职的消息,可谓是大元史上任期最短的宰相。
    宋羊听说后,惊讶了好久。
    这是怎么回事?宋羊追问程锋:那老妪是你安排的吗?
    程锋摇头。不光那老妪不是他安排的,善工坊的各种恶事传得有鼻子有眼,沸沸扬扬,这也不是他在推波助澜虽然他是有这样的计划,但有人在他动手之前就先一步行动了。
    那会是谁?宋羊捏起一块披萨,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嗯庞令琨?是他吗?
    宋羊是真的不确定,他一直把庞令琨当做反派大boss,可来京这么久,庞令琨出现的场合屈指可数,存在感低得让人质疑。
    应该是他。程锋拉过宋羊的手,就着在宋羊咬过的地方也咬上一口。除了他,没人能对善工坊的那些勾当如此熟悉。
    宋羊看他舔嘴角,脸微微一红:你干嘛吃我的,盘子里还有嘛。
    我不想用手拿着吃。程锋明确地表达了对披萨吃法的不喜。
    哼,披萨就是得用手拿着吃,用筷子夹才奇怪呢。宋羊又咬一口,感受着苹果丁在嘴里爆汁,含糊地道:
    狗咬狗一嘴毛,咱们或许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第184章 选妃宴上的意外
    六月中,一场雨消去了连日攀升的热意,旼帝迫不及待将为太子选新妃的事提上了日程。
    宋羊跟着安湘坐进马车里,厚重的宫装压得他喘不过气,程锋费心给他购置了一块冰玉,虽然效果远不及后世的空调,但也聊胜于无。
    怎么又有宴会啊。宋羊抱怨他还不知道这场宫宴的目的。
    你就是去凑个热闹。陪旼帝说两句话,待不住了想回去就回去。安湘坐在他身边,我看谁敢拦你。
    我知道了,娘宋羊歪头在安湘肩膀上蹭了蹭。
    哎呀你可别把头发蹭乱了。整天像只狗崽儿似的这里蹭蹭那里蹭蹭,晴姐儿都没你会撒娇。安湘嘴上数落他,表情却很灿烂。
    宋羊清楚她的口是心非,并不把安湘数落的话语放心上,还道:谁说的?小境也很会撒娇啊。
    他还是受了你的影响啊。安湘推他的额头,好了好了,宝珠给你精心做的头发真要乱了。
    宋羊这才直起身子,仰着脑袋乖乖让安湘给他整理头发。
    宽敞的马车里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一直寡言少语的元恺和。
    元恺和一如既往的沉稳,身板挺拔,像竹子一样难以弯折。他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宋羊瞥了他好几眼都没有发现。
    反倒是安湘注意到了。她俯身给二儿子整理衣襟,柔声问道:小恺可是紧张了?
    元恺和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没有的事。
    什么?宋羊的大眼睛跟着两人转:为什么要紧张?
    安湘掩唇轻笑,小恺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今天这场宫宴,不少世家女子都会到场,到时候你也帮你弟弟瞧一瞧。
    男子二十可婚,元恺和这个年纪确实该开始相看了,但宋羊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看向弟弟,不知道怎么问比较合适,巧的是安湘正好提到了:说起来,锦润跟小恺一般大呢,他也该相看了,不知道阿楠打算相看个什么样的儿媳妇,我跟阿楠的眼光一向相近,可别盯上同一家姑娘啊。
    赵锦润母亲的闺名叫袁楠,安湘与她相熟,两人一直以闺名相称。安湘的玩笑话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相应,宋羊琢磨着大弟弟和赵锦润到底有没有关系,元恺和则兀自发着呆。
    安湘终于察觉二儿子的不在状态,她皱着眉叮嘱他:一会儿你可要好好表现,别光顾着跟锦润那小子到处撒野,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考虑成家立业的事了。
    娘,孩儿明白。元恺和如此回答道。
    这场宫宴专为适龄的、待婚的男子女子而设的,能参与宴会的官员品级也放开了限制,放眼望去,比上一次的春宴更符合群芳斗艳四个字。
    宋羊头一次见识如此大型的相亲场面,好奇地四下张望。
    程锋和元荆舒早上就进宫了,这会儿在宫里等着他们。一见到宋羊,程锋就立刻走到宋羊身边,宋羊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元荆舒本也想扶儿子一把的,见状手一拐,扶住了自己的妻子。安湘看得明明白白,无声地偷笑。
    今天来了不少人,应该会想给你套近乎。你傻呼呼的,不要随意跟别人走了,跟差不多傻的人一块儿玩吧。程锋在宋羊耳边小声叮嘱道。
    宋羊瞪圆了眼睛看他,不服气道:你小瞧谁呢,我心眼儿可多了。
    程锋就是故意逗他,抬手想摸宋羊的脸,最后改成轻轻捏了宋羊耳垂一下,然后淡定地与宋羊携手前行。
    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离旼帝较近的地方,这是旼帝亲睐他们的一种体现。
    皇后不在,主持大局的就是凌贵妃。凌贵妃端坐在旼帝侧下首,仪态端庄,衣裙以荷色为主调,素雅又不失华贵,她身边坐着三皇子和三皇子妃。
    宋羊觉得挺有意思的,除了他第一回 进宫,之后的每一次,有皇后就没有凌贵妃,有凌贵妃就没有皇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妃子是轮班陪旼帝的呢。但旼帝对凌贵妃也没有那么偏爱,言语中透着疏离,想来是因为善工坊的事还在生三皇子的气。更有趣的是,凌贵妃和元朝延的表情都很正常,只有三皇子妃神情僵硬,没有身边两位那么自然。
    在元朝延对面,是面色不善的元朝曦。今天这么多人在,他也是一副随时要发火的样子,也难怪名声不好了。
    坐在元朝曦上边、离旼帝最近的是太子夫夫。奇怪的是,太子夫夫今天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两人间的距离空得能在坐下一个人。宋羊看到元朝珲瞟了林既玹好几眼,却都被林既玹无视了。林既玹脸上是得体的微笑,但笑意不达眼底,似乎还有些生气。
    玹哥和珲哥怎么了?宋羊用气音问程锋,他们又吵架了吗?
    皇上想选一位太子侧妃。程锋也是开宴前才知道旼帝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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