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齐却有点心虚,毕竟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
    挂了电话,言真转头瞧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少年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美术生的采风集训都是在当地找地方借宿,如果是集体就找挂牌的民宿或旅店,像言真这样单独出来的,就找个当地人的家,给一笔钱,除了住宿和偶尔在家吃顿饭,这钱自然是绰绰有余。
    她现在住的这家算得上是村里的大户,主人家一共有六个孩子,前面五个孩子嫁人的嫁人、打工的打工,还剩个小儿子在镇上读初三,只有周末回家。
    看这少年的样子,约莫就是这家的小儿子。
    黝黑的皮肤,漆黑的眼珠,大约是很少见到生人,他打量言真的时候带着点戒备。
    言真忽然有点恍惚,眼前仿佛透过这个孩子,看见了另一个人。
    不晓得言执发现她不在家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晚上吃过饭回房间看了眼手机,意外地没收到任何新消息。
    点开微信刷了一下朋友圈,中间的空心圆一直转,原来是没信号。
    没办法了。
    言真放下手机,端起盆子去洗漱。
    西南边的冬天比Z城好过。
    晚间虽冷,却不难捱,尤其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枝叶茂密浓郁的湿润感,比北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的感觉要好得多。
    虽然在山间,但只要半夜盖得够厚,也不会被冻醒。
    主人家洗漱的地方在屋外,言真打了水,听见屋内他们在用方言对话,她听不太懂,也无意探听,弯下腰洗脸的时候,屋子里有人跑出来。是那个小儿子。
    此时月光正好,言真穿了件紫色的冲锋衣,头发盘成丸子,褐色的眼眸清清淡淡回望过来,沾满水的脸颊在月色下莹白得好像会发光,虽然那股子疏离而冷傲的气质与这朴素山村极不相符,可她漂亮得简直不真实。
    那男孩儿呆了呆,眼下不自觉地泛起了抹绯红的痕迹,只是他肤色深,看得不太明显。
    言真见他望了自己一会儿,突然一扭头,飞快地跑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不明所以,收回视线,接着弯腰洗脸。
    洗漱完,言真上床翻了一下白天爬山路上拍的照片,有些还不错。看了不到五分钟,她转而拿起手机。
    这里的讯号断断续续的,这会儿倒是有网络了。
    朋友圈没什么新消息,正要退出的时候突然有微信进来,握着手机的五指震了一下,心尖细细泛开一些软麻,大约猜到了是谁,言真正要点开看,电话进来了。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言真脑子突然开始想象待会儿他会用什么语气跟她说话,唇角不自觉地上翘。
    按下接听,她肃了肃声音,喂。
    言言真?
    这声音笑容消失,言真诧异道:谈怿?
    谈怿彼时站在言真家门口,堵在门边的少年正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搭在玄关柜子上,高大的身形将屋子里的一切都挡得死死的,那双淡漠盯着他的黑眸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冻人。
    呃,我现在在你家门口。是这样的,上次那本《重屏》何蓉说被你带回家了,你方便把它还给我吗?
    他简略说明了来意,换来对面少年一个讥诮的撇嘴。
    半夜十一二点,来拿书。什么烂借口。
    谈怿倒是好风度,也不介意他眼神尖锐,眼尾稍展,听着言真说话。
    书在我这儿,但我不在家。
    那我过两天再来要不我们约在何蓉那见也行。谈怿说着,感觉对面的视线愈发冷冽,他稍稍侧了侧身,压低了声音问:你现在在哪?
    言真说了个地名。
    谈怿微讶,这么远?
    言真:嗯,出来采风。可能这几个月都在外面。
    几个月?谈怿更意外了,这么久,那你弟弟他下意识看向言执,话头莫名止住。
    晚上去何蓉那问地址的时候她就说言真家里有个弟弟,神情有些古怪,那时谈怿还没领会她表情的含义,这会儿见到了,他有些心领神会。
    他真是她弟弟么?
    捕捉到远和几个月这些关键词,言执眉目一沉,耐心耗尽,无边森冷的戾气从周身泄出。他一把抢过谈怿手中的电话,反手嘭一声将门摔上。
    言真的讯号即将中断,这通电话的末尾,她只听见了一声巨响,紧跟着是言执咬着后槽牙的冷调。
    言真,你玩我?
    作者有话说: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有人气死了!
    感谢阅读。
    第32章
    言真, 你玩我?
    言执咬牙切齿的声音贴近震动她的耳膜,言真眉尾一挑,音色被山间的寂静包裹得清冷而缥缈。
    谁准你这样跟我说话。
    你
    对面还想再说什么, 但被一片杂音阻断,刺耳的呜鸣持续了两秒, 通话很快被迫中断。
    言真看一眼右上角空格的信号标识, 唇角微抿, 锁了屏幕,继续低头整理照片。
    山野空寂, 不比城市里车水马龙。
    楼下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让言执的后槽牙几乎咬碎。
    他盯着手机上显示只持续了三分钟的通话记录,周一晚间在车里的那些缱绻时刻现在一帧帧回放,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那么反常,怪不得她说她在补偿。
    因为她要离开几个月, 还是以这种不辞而别的形式!
    他面色阴冷地一遍遍重播她的号码,手机里传出永远是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刚才那个男人惊讶的声音犹在:这么远?
    这么远是多远,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闷燥堵在胸口, 他猛地扔了手机。
    黑色的机身在沙发上弹了一下然后磕在地毯上,声响不大, 但即便隔着地毯, 屏幕右上角也出现了蛛丝一般的裂纹。
    他面朝着阳台外凛然的夜色, 北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 从缝隙里泄露进来的风声尖利如同鬼嚎,客厅里暖色的主灯也失去了温度,周遭所有一切都变得冰冷而沉寂。
    矗立原地的少年被这冷寂的空气缠绕, 黑眸里沉浮的尽是冷戾。
    他以为她只是口是心非而已, 没想到还这么胆小。
    眼前浮现女人清丽的身影, 他突然咧嘴,似笑非笑的弧度里藏着冷然。
    言真,你说你不害怕。
    如果你不怕,又为什么要逃?
    *
    采风之行非常顺利,大自然果然是疗愈人心的最佳场所。
    脱离了城市,在这里时间仿佛不存在,每天只跟着日出和日落判断一天过完,节奏慢下来之后,内心自然也跟着平静。
    言真起初在山里住的半个月,感觉很好,偶尔手机有信号的时候,会收到言执发来的微信。
    气过之后是抱怨,抱怨之后是撒娇,当这些通通得不到回复,他又开始新一轮生气。
    她从前不知道他是个这么多话的性子,但看着那些碎碎念,莫名也觉得可爱。无论外表再如何成熟老练,他内里还是个小孩子吧。
    言真这样想。
    想着想着,她开始觉得之前的某些情绪,只是庸人自扰。
    她抗拒那种深层的亲密关系,担心他对她的感情扎得太深,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深入,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也许之后会没办法爽快抽离。
    她一直到现在都还抱着这样的想法,任何关系和感情,短暂的愉快过后,都注定分离,既然如此,保持一定距离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看言执的样子,他大约也爱不到那个程度。
    这么一想,她后面的半个月过得更好了。
    临近期末,言执给她发的信息少了些,然后越来越少。连齐说他真的来补课了,只是时来时不来。
    言真觉得这没什么,他肯去就是进步,至于勤不勤快可以另说。
    连齐知道她在外面采风,有心想跟她聊一下,但隔着电话,她清清淡淡的态度让他总是没有立场开口。他们之间脱离了言执,好像没有其他话题了。
    每次挂了电话,连齐都表现出一种意犹未尽的怅然。
    言执每每进办公室看见他这样,都觉得好笑。
    因为他在肖想一个他不可能得到的人。
    他最近乖到离奇,仍然是那幅淡漠的样子,但学校里考试也好、补课也好,他都表现出了极高的配合程度。
    连齐不知道言真给他下了什么药,但只要学生肯上进,他这个做老师的没有不帮忙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是言真的弟弟。
    补差的希望班之外,他时常将言执叫到办公室来单独开小灶。
    学校里有人开始谣传,连齐即将成为这个哑巴的姐夫,那天言真来接他放学的事情也被解读为姐弟互动。
    连齐不知道这些风言风语是怎么传出来的,但有学生半开玩笑的问到眼前,他只是挥挥手让他们赶快走开,倒也并没反驳。
    放假前一天,学生跟老师都回家得很早,办公室里只有连齐。
    他在整理学生的成绩分析报告,言执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展开笑来,夸奖他期末考试成绩有进步。
    你理科真的不错,我跟言真你姐姐说了,照这个势头保持下去,二本没问题,运气好一点也许能报个远一点的一本呢。
    言执眉尾抬了抬,言真,叫的真亲热。
    他随手将补课通知书放在连齐办公桌上,反正言真不在,他也没有家长。
    连齐会意,温和道:虽然放假了,但是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找我,我手机号你知道吧?我再写一个给你。
    他说着,撕了张便签,低头写号码。
    写到一半,有沉沉的男声响起。
    你喜欢我姐姐。
    笔尖猛地一顿,便签上飘逸的字体旁边顿时留下一个突兀的断点,连齐抬起头来,脸上错愕的表情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你、你会说话?
    言执从转进光明开始,无论是资料上还是日常学习生活,他都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连齐同情他有残疾,明里暗里关照他、宽容他,他那些自我的举动,他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结果搞半天,他根本就是个正常人?!
    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言执微微弯腰,视线与他平齐,眉梢间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却一片冰凉,她是我的姐姐。
    少年黑眸中极强的压迫感与似有若无的讥诮让连齐怔了一下,听出他的重音在哪两个字上,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她是你姐姐,我
    电话。言执凉凉打断他,直起身来,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便签上那串数字,他咧嘴,开口尽是乖戾:还是别打了。
    他是说别跟谁打电话,是他还是言真?
    连齐恍惚意识到什么,困惑的目光与言执淡漠的视线在半空对撞,他毫无疑问地落败。
    少年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用那张无害美少年的脸给了他一个胜利者的微笑,然后一转身:拜。
    办公室里只留连齐一人呆立。
    *
    寒假开始,再过不久就是春节。
    PUSH连天的热闹搞得人手严重不足。
    尹拓前段时间不知道跑到哪去,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店里,前两天终于回来了,言执将他叫到楼上办公室,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出来,跟着尹拓就脸色凝重的又走了。
    张显有点担心,这俩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之前他们可是从来不避着他的。
    言执最近放假,基本上住在店里。张显得闲时问他跟尹拓在筹谋什么,言执只淡淡让他别插手,也别问。
    他姿态笃定,张显一见他这样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反正有他在么,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再加上他最近在谈恋爱,也没剩多少管闲事的精力。
    是的,他跟何蓉在一起了。
    刚开始看他跟何蓉在店里出双入对,言执还有点意外,他们好像才见过两次?张显嘿嘿笑得不好意思,说他们还在接触阶段。
    接触这个词的定义很广泛,广泛到言执不小心看见他们的微信内容都不禁摇头,提醒他要注意安全。
    张显比言执大三岁,虽然也才21,但这多出的三年,他可没白过。某些方面,他比言执懂。
    言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每次看见他跟何蓉抱着一块出门,他就给言真打电话。
    她最近换了个地方,信号好了些,至少每次打过去都能打通。但她有时接,有时不接。
    不接的时候,言执就在办公室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的抽,抽的身边烟雾缭绕,呛得人直皱眉头。
    言真不在这一个多月,他开始几天还气焰高涨,对她这种先斩后奏的行径异常不爽;后面几天在学校里看见连齐,他更不痛快,她宁愿给连齐打电话也不给他打。
    又过几天,他心里越发憋闷,意识到她真的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慌。
    他每个周末都回家,在言真的空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晚上。
    屋子里有她的味道,画册上有她的痕迹,他一页页地翻,越翻越惆怅,想起她画这些东西时的样子,想她看他的眼神,心口堵着什么东西,上不来下不去,梗得他又酸又胀。
    他给言真发微信,一条接一条地发,但她连一条都不肯回。
    闷燥感卷土重来,他又开始气,气这个该死的女人怎么这么无情!
    一气起来他就想抽烟,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来,要点燃的时候却又放下。烟臭味会盖过屋子里她的味道。
    没办法,家里抽不了,他只能在这儿抽。
    就像他不晓得该跟谁生气,只有跟自己作对。
    一开始抱着的看你几时回来的心态沦落到现在只求她接个电话,这些时日以来,那些缠绕着言执令他无法安眠的东西已经一点点把他的骄傲全都磨干净了。
    好在这个晚上她肯接电话了。
    大约是已经睡下又被吵醒的,言真沙沙的嗓音带着点不耐的冷淡,你到底要打几个才肯罢休。
    少年被烟呛过的声线带着点潮湿的委顿,那你回来。
    又是这一句。
    言真耐着性子:我说了过两个月,你听不懂吗。
    他不懂。
    不懂为什么张显跟何蓉可以后来居上、进展顺利,明明他跟言真才是先开始的。更不懂为什么他们可以天天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他却要在黑夜里独坐。
    他最不懂的是言真,为什么她就可以这么冷静,这么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困扰。
    难道因为一开始是他先被吸引,所以就注定要永远被动挨打吗?
    就算真的是这样,他也不是不能挨打,只要她肯回来。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时无声,电话那头只有异常清浅的呼吸擦过。
    言真闭着眼等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被吵醒后的那点耐心彻底耗竭,她凉凉说一句:我挂了。就要挂断。
    言真。
    她顿住,嗯?
    我想你。
    呼吸有那么一个刹那是彻底停止的,言真睁开眼睛,江南水乡的冬月洒在她的床前,那一地凝白的霜丝毫不冷,它们温柔地爬上被角,握着手机的五指无知觉地收紧。
    隔着电波,少年黯哑的声线在言真耳边轻轻震荡,言真。
    我说,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某人委委屈屈可怜巴巴得快要溢出屏幕了~
    你不是拽嘛,再拽啊~
    感谢阅读。
    第33章
    高三的寒假只有短短十天, Z城下了两场雨夹雪,雪籽落在头发上不一会儿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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