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官员那边仍是不好办,若说河水决堤,百姓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他们的牵挂大多是家里的田地、家人、今年的收成。
    而官员则不同,中山郡的官员都知道此处河水经常泛滥,因此,把官邸以及自己的府邸都修建在了高处,水冲下去,于他们的害处并不是那么大,手中握着权与财产,生活于他们来讲,有太多可以享受的地方,他们哪如百姓那样容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韩昭昭疲倦的眼神扫过了这一溜的官员,果然无一人出列。
    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其中只有百姓,没有懂水利的当地官员指挥,定然是不行的,只有她一个人也是不够。
    她在琢磨着用什么办法来劝导这些官员,正在这时,一个老人站出来。
    陈夫人,我去吧,在工部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我还是有经验的。
    老人年岁不小了,看样子身子骨也不太硬朗,韩昭昭有些忧心。
    无事,一把老骨头了,怕什么,吃着朝廷的俸禄,为朝廷办事,也是应该的。
    老人摆了摆手,便要往下头走,他这个年纪,有的官员已经带着大半辈子在任上积攒的财富,回家安享晚年去了,而他,却步履蹒跚地走向水边。
    对于这位官员,韩昭昭还是有几分印象的,他是工部的官员,自从入仕之后,便一直在工部,一步步从小吏攀升到了侍郎的位置。
    您这么大年纪了
    不妨事的,做到了这个位置,就该尽到责任,当年,我刚踏入仕途的时候,陈司空就嘱托过我,心怀社稷便要心怀百姓,在京城里呆了大半辈子,自诩一生平凡,无功无过,还是不太有颜面去见故人。
    他口中的陈司空便是陈子惠的祖父陈乐康,猛地听到这么一个名字,韩昭昭实在是一愣。
    而他口中的平凡、无功无过,便是在工部兢兢业业,按照前人所给的方法指导各处工程的建造。
    赵大人,您这么大年纪了,下去会受不住的,还是我下去吧。这堤坝怎么堵,您比我们知道的多,您在上面指导我们怎么做,我们在下面做就好。
    说话的是一个圆脸的年轻人,衣襟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一处,官帽戴在头上,压得低低的,湿了一大片。
    可是韩昭昭仍然是认出来他,他就是不久前还同她反驳要分流河道的那个人,他是楚王一党的人,同她吵得很激烈,不可开交。
    他在专注地望着赵大人,很快,便得来了一句许可,以及后生可畏。
    这个时候,是楚王一党还是支持皇帝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个破毁的大坝。
    他扛起一袋沙石便往下头走,路过韩昭昭站着的地方。
    陈夫人,对不起,刚才是我草率了。
    他抿着嘴,声音低了下来,雨还在下,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滑下来。
    无事。
    他年轻气盛,同她吵得激烈,其实话语中也不无道理,也是出于愤懑,实地勘测工事,大多数官员都是做不到的,大概也就是看两眼做做秀,之后甩手便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韩昭昭问罢,他说出来一个名字,接着又磕磕巴巴道:我的家人
    若有意外,我会帮你照顾好的,放心。
    现在,没有党派,所有的人在中山郡,面对的只有这条决堤的河流。
    他从未想到最后愿意帮自己的居然是敌对势力的人,感动之余,泪水涌了出来,如决堤洪水,愈发抑制不住。
    下官谢过陈夫人。
    雨水打湿他的帽檐,滑过他的脸颊,在脸上的滑过的,一时间竟然也分不清楚这是泪水还是雨水。
    雨仍然在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看不清堤坝的缺口,韩昭昭便着人点了火把,同几个人举过去,就在河堤的决口处,去照亮他们放置沙石的位置。
    水势越来越大,冲击力越来越强,堤坝没被炸毁的部分也是越来越不坚固,如同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屋,最后,几乎是提着沙石的人拿着自己的身体去阻挡汹涌冲过来的洪水。
    冷雨当中,看到此情此景,韩昭昭举着火把的手都在颤抖,太累了,想要寻个地方小睡一会儿,可是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此时,挖沙石,再把它们运过来的速度大抵是与放到堤坝那里,又被水冲走的速度是相当的。
    她只好叫人加紧挖,还需要人,又抽调出几个人顺河流而下,到中山郡找人来,找的都是那批并州派过来的士兵。
    虽有楚王的人,但这个时候,她信不过,谁知道做出这件事,楚王一党可还是与匈奴人沆瀣一气的。
    她派出去了人,并没有过多长时间,林子当中便有马蹄声传来。
    若是并州的士兵,虽然驻扎的地方离这里并不算远,但若是去传个话,也不至于这么快的功夫便能赶过来。
    马蹄声渐渐地近了,林子当中一片明亮,那一队士兵的队列整齐,人数又多,在林子当中,马蹄声如作战时擂鼓的鼓点,甚是响亮。
    所有的人都抬头往那边望去,韩昭昭自然也是,可是,她看见领头的那个人是周翰。
    心中顿时警觉起来,这个时候,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第133章 另一个自己
    ◎在她身上,瞧见另一个自己◎
    韩昭昭的心下一沉, 望向这一批人,心中是愈发地警觉。
    见了他们这一行人,一群人勒住马, 这时候,韩昭昭才注意到了在这些骑马的人身后, 还陆陆续续地跟着走来的士兵,来的人远比她相象当中的要多。
    周翰翻身下马, 骑在马上的士兵皆是随了他,一时间马的嘶鸣声响起。
    韩昭昭见状, 从布满泥泞的土地上走上来, 与周翰行了礼。
    她衣裙的下摆上粘的全是泥土,虽是戴了顶帷帽,雨大,已是把她身上浇了个透, 一绺绺头发贴在脸上,其形甚为狼狈。
    世子带这么多人来,为的是什么事?
    来帮忙修补堤坝,你匆忙当中带来的人不够用。
    他雨天骑马而来,一身白衣也是湿透了,望了她一眼, 显出浅浅的笑来,不过,笑容也是转瞬即逝罢了。
    韩昭昭犹豫, 他亦是知韩昭昭的犹豫, 没等她斟酌过后的回话, 而是令士兵上前, 后面的士兵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沙石袋子。
    那几个从朝廷过来的人都是清楚楚王与匈奴的关系, 怕楚王一党的人坏事,甚至有刚才还站在高台之上的人难掩愤懑与忧心,直接走下来,挡在这群人的跟前,欲要接过来袋子,查探一番里面的东西,再由自己亲自动手丢到堤坝处。
    气氛霎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韩昭昭亦是随着过来,她见到周翰的苦笑。
    她亦是不放心:是沙石吗?打开这几袋看看。
    她的令下之后,便有人过来,欲要按照她的要求打开她随机挑选的几袋。
    立刻,有楚王那边的士兵拔.出剑来,横在来人的面前,口中满是不满之气: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辛辛苦苦运来的,你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
    住嘴!
    说出这话的却是周翰,一群人噤声,收回了佩剑。
    修补堤坝乃是大事,谨慎些没有什么错。
    他们带人来修补堤坝,却遭人怀疑,但想想以前做过的事情,其实也不冤枉。
    说罢,周翰呼出一口气来,问道:姑娘可是查看完了,这一袋沙石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回答完后,着人把这几袋沙石放下去。
    堤坝被毁,在此时,我想的只是被淹没的土地,还有在洪水挣扎的人,我从小便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见识过它的繁华,才更不愿意见识到它的毁坏。而且,我带来的这些人,也是中山郡本地的人。
    雨中,他凝眸望向乌黑的天空,一只手却是狠狠地扼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
    虽说洪水泛滥,淹了卢奴县的大片田地,损失最大的皇帝一方,他们要打仗,粮仓在这里,要修筑运河,这便能给他带来巨大的阻力。
    可是,匈奴此举仍让他的脸上流露狠戾之色。
    在韩昭昭往他这边瞧过来的时候,那抹狠戾之色收敛,仍是一副平和的神色,只从脸上,能瞧出淡淡的惆怅来。
    你们去把那几件斗笠拿来,给在场的官员一人一件。
    下面的人得令,不一会儿便取下来斗笠,分派到各个官员的手上,他带过来的斗笠中多余的便被分派给了那几个抢先去修补堤坝的百姓。
    有人将一件斗笠递到韩昭昭的身前,她没想太多,便接过来了,想来,这个跟那些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买的都是一批。
    穿上后却发现没有想象当中的宽大,反而很合身,再一低头,仔细地瞧了一眼,才是看出来这件斗笠是女式的。
    她看向周翰,周翰是一副平和得不能再平和的神色,回答了她一句:知道这里就你一位女子,便着人买了一件女式的。
    话语平淡,没有从中读出多余的情感来。
    她也是用客气得不能再客气的语气,略显疏离地同他说了一句:多谢世子。
    再之后,便离他站得远了一些。
    雨还在下着,因为又添了这些人修补堤坝,暂且看来,这堤坝坚固了些,但河水的流量越来越大,涌过来的波涛也是越来越猛烈。
    因此,韩昭昭仍然不敢歇,披上了斗笠之后,便又往河道处走去。
    姑娘不必为此。
    周翰劝了她一句,可她却似全然听不见一般,依然往前走,甩去了后面的一切。
    她正在分派运过来的沙石,忽然,一道剧烈的波涛拍过来,恰好是冲着决口的方向。
    韩昭昭慌忙往后退,她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被汹涌的波涛卷走,飘在河水上,手脚并用,艰难地扑腾着。
    她匆匆往后退,看不见后面的路,路上又多是石子,一不小心,被绊了一个踉跄。
    袖子却被一个人拽住,抬头一看,却是周翰,她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时到了这里的。
    他似乎生来就是为了逐名逐利,名利未得,怎会到了这里。
    她站定,周翰随即撒开了抓住她袖子的手,还望了一眼衣服上的褶皱,眼神才离开。
    多谢世子。
    周翰点了点头,并未多做表示,只答了句:姑娘若去前头,要多注意安全。
    接着,将目光转向了那仍然在河中扑腾的人,他似是通些水性,但在流速很急的水中,仍是很艰难,一边往上游,一边向岸边的人呼救。
    岸边有人随着他,终于在一处比较和缓的地方,几个汉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到岸上来。
    周翰看着这一切,心中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从小生长在皇室,见惯了长辈之间的夺利方式,已是视人命为草芥了。
    唯一的片刻波动,还是在他拉住韩昭昭的袖子时,直到现在,他还能在雨中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雨渐渐地小了下来,韩昭昭终于能从河边走开一段时间。
    她知道这边发水的消息应该很快传到陈子惠那边了,也会有人及时地向他那边禀报消息,毕竟,这里是边境粮草的直接来源之地。
    可是,见不到她的亲笔写下的消息,他恐怕还是难以放下心来。
    于是,她匆匆忙忙写了一封,告诉他堤坝安好,她亦无事。
    周翰披着斗笠,站在细雨中,一切尽收入他的眼底,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招呼过来一个侍从。
    世子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
    找纸来,我要给父亲写信。
    不一会儿,纸笔便被递过来。
    周翰执笔,刷刷地写了几行字,之后,把封好信,道:八百里加急,递到父亲手中。
    是。
    侍从躬身答应。
    等等。
    他又被周翰叫住,躬身等着。
    周翰瞟了一眼四周,是无人处,便招呼侍从过来,离他近一些。
    这边与这位姑娘有关的事情,都不要提,只说她来到这里,看着堵塞堤坝来着,多余的不要说。
    是。
    周翰在信中,也是如此说的,把韩昭昭的事情说得太多,越容易引起父亲的怀疑来。
    他记得,之前,韩德元被自己这一党的人诬陷,从京城被贬到了并州,韩昭昭是随着陈子惠去的,那一路上,父亲派了不少杀手埋伏在路边,欲要取两人的性命。
    若是被父亲知道了韩昭昭有如此的能力,怕也是要派人去害她。
    说起来,那时候,他常在楚地与中山郡之间奔波辗转,基本没有到过几回京城,他并不识得韩昭昭的容貌。
    去吧。
    那侍从刚走,他又招呼来另一个人,嘱咐道:等回府后,你提醒我,要我把挂在屋子中的画摘下来,放到府库里。
    侍从瞪大了眼睛,瞧瞧地用眼角的余光瞧了他一眼。
    他知道,楚王世子在自己的屋子里悬挂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女子,采撷梅花,插.入花瓶中,画得极其细致,连女子的笑容都是惟妙惟肖的。
    有一天,他按捺不住好奇心,趁着周翰让他收拾书房的时候,细细地将画赏了一遍,今日,又见了韩昭昭,把画中人的模样与韩昭昭做了个对比,便觉得这位夫人像是从那张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只是,这画已经很陈旧了,纸张泛黄,他瞟了一眼作画的日期,还是几十年前。
    在他的印象中,那画,自他入了楚王世子的府邸当差,便有了,一直都是被挂在世子书房的墙上的,至少有五六年了,世子去楚地,它去楚地,世子去中山郡,它也随着世子去中山郡。
    从前,楚王也有会到楚地或中山郡的时候,但是那幅画从来都是被挂在墙上,楚王也是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只是这回,世子却是这般紧张,一次次地要他提醒,千万不要忘了在楚王来之前把画摘下来,放好。
    他愈想愈觉得这是一团乱麻,干脆不去想,领了命做活去了。
    而此时,周翰背着手站在河畔的高地上,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流,思绪万千。
    骑马的人远去,再往远瞧,仍能见到蒙蒙的雨雾当中,更远的一处,有人策马向北而去,那是韩昭昭派过去,与陈子惠报信的信使。
    中山郡与边境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远,八百里加急,大半日便到。
    信使进入陈子惠的营帐当中时,他正在穿戴甲胄,外面数不清的士兵站在原野上,有序地摆出阵型。
    未成想,这场仗,这样匆忙,便要开打了。
    战争当中,刀剑无眼,信使送完了信,便要离去,却被陈子惠叫住:待我写一封信。
    信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一切安好,勿念,不日将归。
    陈子惠写完,便将信交给他,继续穿戴甲胄。
    这场仗,比他相象中来得更快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打得也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匈奴那边存了何种的心思。
    若是胜了,不日便凯旋,若是败了,他也不知。
    这么多年,从上辈子开始,他便是没怎么打过败仗,战场上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只有如今,在对上江星阑的时候,心里存了忐忑。
    江星阑似乎将他的打法摸得很熟,有时候,在她的身上,似乎能瞧见另一个自己似的。
    第134章 哥哥
    ◎她唤他为哥哥◎
    很快, 大军开拨,银甲耀日光。
    到了原野上,陈子惠站在一处高地上眺望, 见是黑压压的一片,心里便是知道, 是匈奴的援军来了,恰是选在了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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