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话,韩昭昭笑了,轻轻地道:谢钱大人的体谅。
    他是楚王的人,不反对她的决议也实属不易了。
    钱大人年纪大,在中山郡当地也算是声望的人,他的话一出,其余的人大多都沉默下来,他们也都是苦此水久矣。
    唯有一年轻的圆脸官员面露不忿之色。
    可是,这位夫人,咱们做这种事情,要适度,不能过分消耗民力,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嘛,前面有多少君王都是因此而亡国的。那是修宫殿,这虽然是修筑运河,可耗的都是钱,与那些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我想,我们要缓缓修筑这运河。
    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一时间,议论纷纷。
    缺钱、缺粮、缺兵是几大软肋,而运河的工程必须赶在汛期来临之前。
    汛期河水暴涨,又有匈奴人在,到时候若是淹没大片田地,都分辨不清是天灾还是人祸。
    第131章 堤坝
    ◎兑现今日的诺言◎
    这位年轻官员虽是韩昭昭的对立方, 但是他问的话,韩昭昭认真考虑过。
    做事,是不能操之过急, 可是此时,为匈奴、气候所迫, 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在周围人聚焦的目光当中,她开口道:这件事我明白, 现在朝廷也在竭尽全力支持运河的修筑,运兵、运粮、运器械, 两害相权衡, 取其轻罢了。
    取其轻,你哪里知道征用这么多人,压在他们肩头上那么多活,便是危害小的?我就是卢奴县的人, 打小在这里长大,虽然这条河每年都要泛滥几回,但是也不足以造成较大的伤亡,若是说倒灌入运河当中,造成连片的平原洪灾,更不至于, 而且缓缓地来,不过是迟缓一年的事情罢了,就是这一年当中, 能有什么大事?
    这个年轻人是有些傲气在心头的, 自己认定的事情, 执拗得很, 不愿意去改正。
    可是, 这不是可能不可能,有多大可能的问题,与你在朝堂上所做出的,你到底要偏向哪一派别不同。是,你这么多年在中山郡,都未曾遇到一次大规模的洪水,但是你就敢肯定今年就一定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洪水吗?世事无常啊。
    韩昭昭回看了一眼田地里刚刚冒出嫩芽的麦苗、玉米苗,又道:若是真的发生了,便是数不尽的百姓流离失所,中原动乱,这不是赌,要赌,你赌不起。
    他仍是不服气:可是照着这个速度,能够在汛期来临之前完工?
    将河水分流,引入另一条河中,并在沿路灌溉农田,并不是一项小的工程。
    加紧做,我又加派了人,都是卢奴县本地人,深受水患之苦的,朝廷那边也在往这边供应物资。
    刚送到她手中的陈子惠的回信才被她拆开,她自己念出来信里头关于物资的部分内容。
    这信,是我夫君给我的,所有的东西,都在努力供应,事到临头,不得不采取此法,难道你们愿意看到良田被水所毁,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这身边,有朝廷派来的工部的官员,有楚王一党的在中山郡本地的官员,更多的还是挖运河的民工,他们全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韩昭昭的话一出,年轻官员沉默了片刻,片刻后,又道:运河修筑十里,用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一处又灌溉田地,又分散流水修筑堤坝的,赶在汛期之前能够修筑完?
    运河修筑速度慢,与当地官员的不作为有很大的关系。
    如今,再找来的大部分河工都是当地的百姓,为自己做活,为自己家的农田能够旱涝保收,难道不会努力做活?至于官员的问题
    她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四周,目光冷冽,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呼之欲出,手抚了抚令牌,最后的目光落在了质疑她的年轻官员身上:若有消极怠工者,调兵,按照律法处置。
    那夫人您呢?
    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瞧着韩昭昭一个女子,身形瘦削,弱不禁风的模样,想来她手中的权力也是靠了那个夫君。
    我就在这里,同河工一起。
    年轻官员一愣,万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又觉得是在诓他,她在这里,哪能坚持这么久。
    你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我会不会兑现今日的诺言。
    傍晚的阳光挂在西山尖,将一抹余晖洒向大地,河水当中波光涌动。
    因为时间急,这个时候,河工便要开始开凿分流出来的这条河道了,韩昭昭一直站在这里,没有走。
    这些官员纷纷到了自己的岗位,散开了后,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韩昭昭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陈子惠写给她的信件。
    方才,只是扫了一遍,捡着前面重要的事情看了,而后面夫妻之间的话语,几乎被她忽略掉了,这一回她才看了个仔细。
    前面的字迹工整,后面的字迹略显凌乱,底下的落款下写了写信的时间,是昨天的晚上,结合着边境近来的战况,匈奴常常搞夜袭,他要带兵应付匈奴军队。
    她猜想着,最后那句告知她自己一切安好的话语,应当就是在那个紧急的时刻匆忙写出来的。
    一时间,心中酸涩,着下人借了笔来,又给他去了一封信。
    这是自他离了中山郡,去北境后,韩昭昭一个月以来给他写的第五封信,信中少有政务,多的却是思念之情。
    这一夜站到了很晚,她才回到府中,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又逼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到了河道边,一边与工部的人商议引流河的路线,又一边监修工程。
    十几日过去,都是忙得脚不点地。
    今年的气候不知为何有些反常,还是三月暮春时节,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几日不停。
    河水的水面渐渐上涨,韩昭昭愈发忧心,更是吩咐下人加紧了工程的进度,挖出河道分流的同时,还要派人去巡视、加固大堤。
    运河的修筑对中原来说是打通南北的动脉,与北方打仗的时候极其方便了运粮,但于匈奴来说,便是巨大的灾难。
    他们必然会费尽心机去阻挠运河的正常修筑,毕竟,这里是中原的领土,在这里生活的是中原百姓,与他们有积怨,匈奴人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韩昭昭并不确定。
    最容易的方法便是在凿开堤坝,放水,中山郡是一片平地,水一旦放出来,必然会会淹没中山郡的一大片田地,一大批百姓无家可归,中山郡作为后方,也必定会不稳。
    一箭多雕的事情,韩昭昭不相信匈奴人不会动这种心思。
    只是,这河道太长,他们根本不知道匈奴人会从哪里开始挖这个大堤,造成河水决口。
    正惆怅之间,蒙蒙细雨中,忽然有士兵自远方打马而来,递来一封信。
    韩昭昭匆忙拆开,见是一封用匈奴文字写的信,与匈奴打交道打的时间长了,这些字她大概也能认出来,说的是他们要在某一处炸大堤。
    在这些匈奴文字的后面,还跟了几句汉文,简单地说明了这封信的来历,是从匈奴右贤王的亲信那里截来的。
    韩昭昭刚看完这封信,便又有探子疾驰马来报,据他们得到的消息,却是匈奴人准备派人炸另一处大堤。
    这人韩昭昭是认识的,是陈子惠那边的人,身上又有陈子惠亲信的标志。
    好,我知道了。
    韩昭昭摆了摆手,让他去,让他把信回报给陈子惠。
    陈夫人,这次,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工部的官员问道,跟在他身后的官员都将目光投向这边,不论是追随皇帝的,还是追随楚王的,于他们而言,他们都是中原人,这里是他们的家,自然希望这片土地能够保全。
    韩昭昭注视着手中的这封信,眉头紧皱,手攥紧纸,直接将纸揉皱。
    给出了两处地点,不知道哪一处是真的,甚至,两处可能都是假的,事发紧急,无法一一验证,而一旦堤坝被冲毁,必须紧急派人去抢修,越快越好,人越多越好,越能减少灾祸。
    因此,这两处当中她只能选择一处。
    她的手仍然在揉捻着纸,将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去这条河刚入平原的地方。
    为何是这处?
    底下的质疑声起,毕竟,亲信过来的口述说的是另一处,那封匈奴过来的书信会不会是伪造,谁都说不准。
    匈奴人透露出来的消息,能让咱们听到的,极有可能是假的。
    毕竟,他们想封口的事情,如那位跟在右贤王身边,俨然是二把手的江星阑是什么身世,他们派了数不清的探子去探,都得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至于这个。
    她晃了晃手中的这封信,说道:就暂且信它一回。如果要让我选炸毁堤坝的地点,会选在河水刚出山谷,流淌到平原处,这一处决堤,危害最大。
    中山郡属冀州,冀州多为平地,河道交错,据近日各地来的消息说,这次降雨覆盖的范围很大,几乎波及冀州全境,以及临近的并州、冀州,就连京城也难以幸免。
    若是那一处河水决堤,洪水顺着修筑好的运河,以及冀州的平底和交错的水网,当是中原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对中原带来的是不可磨灭的灾难。
    她当即召集人马去了那处。
    沿着河道逆流而上是最快的,但是这么多人的马蹄声如雷,他们怕打草惊蛇,再换一个地方炸毁,那时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好绕了个道。
    一行人马行了些时候,视线之内便能看到山峦了,逐渐放慢了脚步,大部队在林子里,只派了几个士兵到河道边查探。
    人还在逐渐走着搜查的时候,不远处的林子间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闷闷的。
    林子间便是河水流过的地方。
    快!
    十几个士兵飞快冲到前面,狠狠抽了马一鞭子,一群马吃痛,狂奔起来,马的嘶鸣声震天,马蹄踏在地上,咚咚的声音如雷鸣。
    要赶快!
    依照匈奴现有的技术,他们应当是在柴火上点了火,扔到大坝上,单是一下,响了一声,应当是不能完全炸开大坝的,他们还会接着炸。
    大坝炸开一个小口,与大片被炸开冲出来的水量的速度是不同的,修补的难度是不同,危害也是不同,她要竭尽所能将危害降到最小。
    果然,不久后,又响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们这一行人到了河水边。
    第132章 要做什么
    ◎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韩昭昭一行人赶去的时候, 大坝被炸开一个小口,待要寻人的时候,只见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尸体。
    尸体的胸口处被捅了刀, 衣服上一片血迹,更有甚者, 头颅直接被割下来,丢到地上, 血水流出来,淌到河里, 杀人的手段可谓惨不忍睹。
    你们几个手下的兵马去追击, 看看还有没有残余的人埋伏在附近,其余的人去拿沙石堵堤坝,尽快!
    还好这是刚出山谷的位置,沙石易得, 现在堤坝只被炸了一个小口,现在修补,为时不晚。
    吩咐完手下人后,韩昭昭又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她觉得这事情极为诡异。
    从血肉模糊的尸体当中,还能勉强看出他们的长相来, 确实如当初她猜测的那样,费劲全力要摧毁堤坝的正是匈奴人。
    匈奴人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却也都是由弯刀所刻划,而弯刀, 是匈奴人使用的工具, 一般中原人根本使用不熟练。
    由此可见, 这似乎是匈奴人当中的一场内斗, 匈奴人当中有想要摧毁堤坝的, 也有反对的。
    那这么说,刚才给她信件的,又往后面写上几句汉文的,也该是匈奴内部的人。
    按说,不摧毁堤坝对于匈奴一方没有什么好处,可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韩昭昭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找到人了吗?
    没有。
    派去搜索的人皆摇头。
    明明刚才这里还放了火,要炸堤坝,可是几乎转眼的功夫,人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必找了,人应该走了,不会再来了。
    逃跑这种事情,匈奴最擅长做。
    这些匈奴人杀了另一些与他们一同修补堤坝的人,又迅速地逃走,想来也是要帮他们的,走了之后,应当也不会再到这里为难他们。
    何况,匈奴人深入中原腹地炸毁堤坝,必然不可能带太多的人过来,与他们遇上,便是寡不敌众,必然不会自讨苦吃。
    行了,那边不必守了,撤了,同他们一起搬沙石,先把堤坝被炸毁的这块儿给补上。
    天阴沉沉的,又下起雨来,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下着,天空中积压的黑云越来越多,越来越重,雨也是越来越大。
    豆大的雨点击在河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来。
    往河水的上游望去,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山,大片大片的黑云积压在那里,河水似乎也是渐渐涨起来,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堤坝。
    堤坝被炸了一个小口,但是附近的地方也因为方才受到火的波及,再加上水的冲击,温度骤变,愈发不牢固。
    沙石已经运来,一大堆都堆在岸边上,还有一群群地人在源源不断地从山里铲过来沙石,一点一点儿地往这边运。
    谁去前头修补堤坝?
    韩昭昭站在一处稍微高点的地方,问道。
    水溢出来,已经在往下流,在这里还不显,等到了平原上、洼地里,才能显出它们巨大的破坏力来。
    话音落后,没有人应答,哪怕给出了高额的赏金,也是没有人应答。
    水势越来越大,去前头修补堤坝的那一批人,必然是先被波及的一批,谁都不愿意做这种舍生取义的事情。
    没有人修?一个人也没有?一会儿雨大了,水也大了,破了大片堤坝,那就任由洪水涌下去,流到平原,冲击良田去吗?这平原上住着的,是你们的家人,洪水无情,水流下去、冲下去,你们都难以免于难。
    人群中已经有了动摇的声音,但是仍然没有人站出来,还在犹豫。
    韩昭昭已经缓缓走下高台,河水涌出来,沾湿了她的裙角,没过了她的脚踝,沾染了一片泥泞,水还在不断往外涌着,正巧聚在了一处洼地,越来越深。
    她的身形瘦削,衣袖宽大,被烈风吹得疯狂舞动,费力地扛起来一袋沙土,往河边挪去。
    这一袋的沙土太重,她扛起来后,身子摇摇晃晃,扛着走了这么几步,眼冒金星,几乎是把力气全都使到了胳膊处,跌跌撞撞地扛着沙石往前走,地上有水,有泥泞,这走了几步,更显艰难。
    她扛着沙土,走过人群当中,人群一阵寂静。
    片刻后,喧嚣起来。
    你们瞧瞧,这位夫人是陈大人的妻子,这么瘦弱的身子板,也背着土去堵大坝。
    是啊,要说这河发了水,往下淹,淹的也是我们的土地,也是我们的家人,咱们不去,反倒让一位夫人承担起这重担来,像个什么样子!
    是啊,我去!
    我也去!
    几个年轻的汉子看不下去,从人群当中站了出来,目有愧意,更有痛哭流涕的,有一个人赶上前一步,一手接过了韩昭昭手中的沙土,扛起来。
    他踩着深水,一步一步向堤坝处走去,比起韩昭昭来,稳重了许多,胳膊使劲,抛出了一大袋沙土,这算是为堤坝填了一袋土。
    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站出来好几十个人,都说自己愿意去,纷纷学着他们的样子,往堤坝处丢土,甚至有人已经冒着涌来的水,大着胆子,去修补堤坝中央松动的部分。
    扛了一袋沙子过去,韩昭昭的手酸痛得要命,甚至有眩晕之感,不过,看着大批百姓自发去修筑堤坝,心里不由涌上一丝欣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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