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甘愿拜倒在她的裙下,做她的裙下之臣,生生世世,不休不止。
    忽地,一滴泪滑到了韩昭昭的手背上,温热又潮.湿,连带着她的心,也触动了一下。
    两人坐着的位置右边靠窗,后面是墙,窗外是匆匆来往的行人,屋里的人皆在认真地听戏,没有人注意到二人的动作。
    舞台上的场景又变,那在高台之下,整整齐齐地列了两队的侍从将剑收回入鞘,送她出了帐门,月明星稀,原野的边角出现了一道人影。
    女子看到了人影,仅凭借着人影,便认出了这个人是谁,飞奔过去,那人也见到了她,亦是飞奔过来,两道身影叠在一起,拥抱。
    风吹草木动,隐隐约约地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他确实带了兵来,带来的人马还不在少数。
    见到他,她的脸上布满泪痕,旋即,拥口勿,口勿与泪并行。
    在大的酒楼中表演的戏剧,在这种场合出现如此激动人心的画面,台下的不少人欢呼。
    可他们不知道,在靠着窗户,贴着墙的角落,同样有一个男子在亲口勿着他的妻,只不过,他的动作更为轻柔,更为小心,生怕伤害到妻子一点儿。
    他们之间少了久别重逢的激烈情绪,因为他们的生活相对平淡,而他的妻子对他,敏感又多疑。
    一个是月明星稀的原野,一个是热闹繁华,往来之人不绝的酒肆。
    这一刻,百年的时光在这里交叠、凝固。
    第122章 小旦
    ◎你相信前世吗◎
    戏曲接近尾声, 掌声响起,连绵不绝如潮水。
    韩昭昭望着这场景,心中难安, 水袖翻飞,戏曲轻吟, 戏子画着妆容,遮盖住了本来的面容, 一切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她在看戏,却又置身于戏中。
    角落处, 陈子惠终于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轻轻地喘.息。
    韩昭昭的目光由戏台上收回,落在身边人洒了半边阳光的脸颊上,柔和的阳光勾勒出他脸颊的轮廓,有棱有角, 如孤山之上、悬崖之畔高耸入云的青松。
    看了片刻,她说道:夫君所想与我很是相似,你我同没有看过这出戏。
    手拽了拽衣角,显出她心里的犹豫来,她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
    或许是缘分,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陈子惠捉过她的手来,轻轻地抚过手上的口勿痕, 一片的雪白当中几点淡红。
    你相信前世之说吗?
    声音幽幽地响起, 阳光之下, 他的眼睛明媚动人。
    韩昭昭听了, 认真地瞧了他一眼, 笑道:或许是有的吧,常有人到佛前去祈求前世与今生。
    前朝的开国皇帝闫耀灵便是拜求来世的人之一,是著名的,也是折腾得十分厉害的,几乎是举倾国之力,来求妻子与自己的来生。
    韩昭昭的目光停驻在了戏台上片刻,她亦是瞧出来了,这戏剧大致脱胎于前朝开国皇帝的旧事,敢以此为原型编戏曲的人胆子不小,而那段戏曲也颇有戏剧性,惹人回味。
    闫耀灵出身底层,是靠着军功,一步步地攀爬上去的,可惜他的妻子却在他登上皇位之前去世,从前,他是不信佛,不信道,不信什么前世今生的轮回之说的。
    可是,在他的妻子去世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去佛前祈祷,在京城大兴工程,沿着山崖开凿佛像,洛阳城外的山林里,有不少蒙了尘土的佛像,便是在那时建造的,人的面部表情刻划精细,栩栩如生。
    带人深入北境,屠杀了匈奴,洗尽了手上的血痕,又跪倒在佛前,虔诚地祈求。
    有啊。
    陈子惠听到她的话,与她想到的却是同一个人。
    不知我的前世,是否拜倒在佛前,祈求过来生。应当是有过的吧,不然,我又是如何与夫人相遇的。
    可能是缘分。
    韩昭昭望着戏台,戏曲将近落幕,女主与男子在月夜下相拥。
    女子的手抚上男子的面颊,男主的手反过来握住女子的手,望着她,目光真挚而虔诚: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韩昭昭的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或许就是缘分,让你我相遇,不知我的前世,是否在佛前虔诚地跪拜过几天几夜,为求来生再与你相遇。
    陈子惠虽是这么说着,可是他的心里知道,前世的他,这样的事情是做过的,而且次数并不少,几天几夜都是常事。
    臣民匍匐在帝王的宝座下,匈奴拜倒在他的身.下,而年轻的帝王跪在巍峨的佛的金像前,一点青灯映着他的愁容,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鬓角间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不惜一切代价,他也要求得来世她与自己的缘分。
    你与我,这辈子注定纠葛。
    他拂过韩昭昭的衣袖,对她如是说道。
    她很少见到他如此笃定又如此强势的一面。
    他把她拥在怀里,不再松手。
    舞台上,一曲终了,掌声如雷鸣,不少在酒楼里用餐的客人纷纷掏出银钱打赏唱戏的伶人,伶人拜谢。
    望着这一情景,韩昭昭的心情有几分复杂,这一场戏太触动她了,以至于让她有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敢用发生在前朝开国皇帝为核心,再加以改编,不得不让她怀疑此人的意图,虽然,看客大概是看不出来的,可是逐渐地渗透,也是可怕的,不知这出自谁的筹谋。
    韩昭昭望了周遭一圈,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自家带来的侍卫皆着便衣,坐在附近不远的一桌上用饭。
    于是,她拿了一块银子过去,这银子是用于打赏的。
    她并未与那些人去争,待到他们一串串的铜钱送出去之后,人散了一大半之后,她才过去。
    手掌摊开,一块银子赫然出现在手心,是那个扮演小旦的女子来接过这块银子的,接过后,便拜谢这位夫人。
    中山郡比不得京城的繁华,在这样的酒楼里,也少有出手如此大方的人,初见这银子,扮演小旦的女子还有几分惊诧。
    韩昭昭看她的模样,年纪也不大,便开口唤道:姑娘是哪里的人,听你说话,不似中山郡的人。
    虽然在中山郡呆的时间不长,但她已经大致能够辨别出这里人说话的语调。
    夫人,奴是姑苏人。
    唱戏时,她努力用着京城的腔调唱出来、说出来大家都懂的话,可是私下里,同韩昭昭说话时,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许吴侬软语的腔调。
    韩昭昭感慨了一句:姑苏是古来的楚地,我还未到过江南一带,也不知你的故乡是个什么模样。
    小桥、流水、垂柳、烟雨、人家。有句诗啊,说的便是奴的故乡,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1)
    小姑娘说着说着,脸上露出笑靥来,有着少女特有的活波灵动。
    想来姑苏城是个很美的地方。你是来到这里没有多长时间吗?
    来这里没有多久,戏班子是在姑苏的,但我们也总会去各地演出,来了中山郡,是因为近日得了贵人的吩咐,听说是给了一大箱银子的。
    听到小姑娘提到贵人一词,韩昭昭霎时警觉起来。
    姑苏是在楚地的,楚王虽在京城,但仍然操控着楚地与中山郡,大概就是他们一党人了,不过,既然为当朝的皇亲国戚,为何要屡次提起前朝来,莫非是匈奴人的授意,以抬举前朝来诋毁当朝。
    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对劲,楚王一党人与匈奴并不和,若这真的来源于匈奴的授意,楚王一党的人在他们自己的地界里,恐怕并不会多么细心地做,而这一次,看得出来,他们是花了心思的。
    你刚才演唱的最后一个曲目是新写的吗?
    是新写的,是专门为我们这次演唱写的,在我们之前,还没有人演过。
    这戏剧,不止这一出吧。
    不止,好多出呢,这是一个系列。
    小姑娘掰着指头数了数,貌似有好几十出。
    她打小就以演戏为生,在戏台上扮角儿唱戏也有上个十年了,可也少见这么长的一个本儿,若不是上头的贵人要求,又出了价格不菲的银子,他们这个戏班子恐怕是不会接这出戏的。
    是只有你一个演这个小旦吗?
    韩昭昭口中的小旦,便是戏剧中的女主角,戏份十分多,这一系列应当都是以她为主角的。
    是只有奴一人,是班主点名要奴来演的,说奴最适合,其实,奴也不知为何班主在这么多人中选中了奴。
    小姑娘说得倒是坦诚,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么重头的一场戏,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这戏班子是姑苏当地数一数二的戏班,而姑苏的戏曲在整个中原当中,都是著名的。
    方才,在演戏的过程中,韩昭昭是仔细地观察了一圈演戏的几个人,其实,与她搭戏的好几个人,技艺都不逊于她,她在这个戏班子中,技艺并不算是十分出众,数一数二的。
    小姑娘的心里也升腾起了种种猜测,从班主与她的关系说起,到了她与各个姐妹之间的交情,一次次的猜测,一次次的否定。
    她猜测的时候,韩昭昭一直在认真地端详着她。
    最后,她得了一个不大确定的结论:许是单纯地因为她的神态、容貌与原剧本的主角相像,无关于其他的矛盾,班主也是得了上面的授意选的她,选的时候还有几分不情愿,毕竟,她在其中并不出众。
    奴也不知那贵人是何种心思,竟然是要派人演上这么一出大戏来,想来必然是十分阔气的人家
    慎言。
    韩昭昭低声打断她的话。
    既然那人对这场戏剧如此重视,他很有可能就在附近的某一个角落里,观看这场戏剧,若是这位姑娘说得太多,怕是难以收场。
    韩昭昭扫视了一周,没有见到周围人的异样。
    她注视着这位姑娘的面庞,恍然之间生出了一种熟悉之感。
    最后一场戏是剧本中的女主角与男主角相遇的戏份,女主角打扮朴素,深入敌营,巧妙地化解了危机,这里的妆容比较淡。
    而此时,她距离这个扮演小旦的姑娘靠得又近,隐约能够辨别出来小姑娘的实际长相来,眉眼轮廓与她很是相似。
    顿时,她的心下一惊。
    前些日子,在洛阳城外,北邙山下的雕塑群中,她瞧见了闫耀灵之妻顾昭昭的容貌,与她的容貌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顾昭昭的相貌,可考的只有那一处,她的容貌,就连史书当中都寻不到一丁点儿记载,可是那位置极偏僻,本就是闫耀灵为了让自己的爱妻容貌永存于世间而立在那里的。
    而那,恰好又是之前长公主所挖的密道出口之一,陈子惠知道,是长公主告诉他的,可长公主与周家有深厚的怨恨,哪怕楚王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可他到底是周家的人,身上有着周家的血,性格方面也是随了他的父亲周恒。
    那个地方,楚王的人应当是不知道的,那么顾昭昭的长相,他们又是如何得来?而且还是十分笃定的模样。
    匪夷所思。
    姑娘的面庞几乎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思索片刻,她让那小姑娘回去了,演完了这出戏,不久之后,还有下一出戏要演。
    回到她与陈子惠原来坐的位置上路上,她的思绪乱如一团麻线,找不到半点突破口。
    又一次回头,扫视了一圈人群,忽然,她注意到了在角落处的一个人。
    韩昭昭在二楼,他在一楼,但他所在的位置,恰好能够看到二楼的全貌。
    他的手中拿了一把折扇,扇上绘制着一丛挺拔的竹子,他一只手端起茶杯,一只手轻摇折扇,一副文人的气派。
    见韩昭昭正在瞧他,他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茶盏,两人的目光交汇,他对着韩昭昭笑了一下,笑得甚是温和,如春风,撞了人满怀。
    这人给她的感觉很是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可究竟是在哪里,她是半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1)引自杜荀鹤《送人游吴》
    第123章 纱
    ◎隔着纱覆上她的眼睛◎
    与那人的眼神相对了片刻, 韩昭昭回过头来,朝着陈子惠坐着的地方走去,由背影看来, 倒是淡定自若的模样,面上却是沉重。
    走到陈子惠跟前, 压低声音道:那坐在一楼角落,拿着折扇喝茶的人, 你可是见过?
    是结完账,正在往门口走的那个人吗?
    韩昭昭偏过头去, 眼神睃巡, 见到了身穿白衣的人,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摇。
    正是此人。
    方才,她急匆匆地往陈子惠这边行,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已经结了账, 离了此处。
    这个人,你识得吗?
    陈子惠放低声音道:是楚王的义子,周翰。
    这个人,她早有耳闻,饶是如此,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仍是一愣。
    楚王一党中虽说没有如匈奴当中的江星阑一样,为他们所深深忌惮的人,但是, 其中的其中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觑。
    楚王遇事操之过急, 但自小被他的伯父, 卫国的开国皇帝周恒带大, 仍是沾染了他的狠辣之气, 心机深沉。
    楚王一直未成婚,为夺皇位,拥有合法的继承人,恰逢堂兄早亡,便抱养了堂兄的三岁的孩子周翰作为养子,教养到大,其能力却居于楚王之上,颇有开国皇帝周恒的心机与谋略,少而聪慧,为养父的左膀右臂。
    楚王一党中,他们最忌惮的,便是周翰,更甚于楚王周俊本人。
    他派人演上这出戏,是何意?
    陈子惠的指节叩了叩桌子,半晌才答道:讽刺陛下的治理。
    卫国的官员中,结党营私、贪腐的现象尤为严重,有识之士多被埋没,若是逢到了乱世,怕就是要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逃跑,为自己寻找庇护之所。
    但是以此前朝的事情来讽刺,更是惹人怀疑,无论如何,作为卫国的皇亲国戚,皇位在自家间争夺,他都不该去提起前朝的半点儿好来。
    令人费解。
    方才,你去问那个扮演小旦的姑娘,她同你说了些什么?
    韩昭昭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地方有必要对陈子惠隐瞒的,便一一对陈子惠讲了。
    待到说起她的容貌和那个扮演小旦的姑娘有几分像时,陈子惠的面色微动。
    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韩昭昭按照记忆与他说了,大致描绘了一下那姑娘的轮廓。
    陈子惠一边听着她说,一边端起了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地饮。
    她说,很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容貌,才让她当了戏中的女主角。
    韩昭昭斟酌了片刻,如是说道,她也是恐惧。
    毕竟,她与楚王一党的仇怨,在朝堂中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至于楚王一党人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是不知道了,她下意识地觉得,会比陈子惠可怕得多,她的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会做表面上的功夫,会对她体贴。
    她仍然记得卫国开国皇帝周恒,是楚王的伯父,也是亲自抚养大楚王的人。
    周恒的妻子是前朝的皇帝的姐姐,在他篡位前不久,猝死,去世后始终无皇后之名,以庶人之礼葬,她与周恒只生一女,女儿长成之后,极力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后和自己的父亲同归于尽。
    这是皇族当中极其黑暗的旧事,与他们一家扯上关系,怕是灾难。
    什么?
    陈子惠持着茶杯的手一顿,又问了她一遍,于是,韩昭昭又同他重复了一遍。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只是因为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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