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过来的, 再等等。
    轻柔的声音传来, 手抚上揣在袖子中的玉簪,碰到了上面刻着的江婉这两个字。
    匈奴人依旧是急躁,有人嘀嘀咕咕:中原人向来狡猾,口中吐出来的话不能全听信。
    我不是从一开始便说了吗,你们到这里挟持我做人质,没有一丁点儿用处,可惜,你们谁都不听,不知是听了谁的令。
    嘲笑他们的盲目,话语里还带了几分得意。
    昏暗的灯光照到一张桌子上,却略过了坐在桌子后面的她。
    黑暗当中,一头乌发散开,如云一般。
    引得这些围在屋子旁边的匈奴人也不由得往她这边瞧过来,不愧是绝色,也怪不得能让陈子惠这般孤高性子的人袒护着。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江星阑,美艳之名动塞北。
    韩昭昭估摸着他们现在是要挟持她做人质,与陈子惠交易,交易未达成之前,不敢轻易动她,便大着胆子问道:是得了江星阑的令?
    听到江星阑这个名字,他们纷纷愣了片刻,半晌才想起来韩昭昭所指的是谁。
    她到一处换一个名字,谁都不知道她唤什么名字,就连又不是很确定右贤王与她的关系,在这些匈奴人的口中,只唤她做姑娘。
    周围传来几声嗤笑:自然不是。
    从他们的话中,韩昭昭立刻明白了,这一群人与江星阑不是一波,也是,匈奴与中原结仇多年,对于一个中原女子,他们中必然有人会不服气。
    看样子这些人之间的矛盾还不小。
    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来,说的是匈奴话,她是一点儿都听不懂,但从他们的表情里,能看得出来又是在谩骂江星阑的。
    韩昭昭望着门口,注意力集中到了其中一个个子比较高的人身上,也是穿着黑衣服,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宽大的袖口镶了一层金边,方才这些人的说话,也基本是以他为中心。
    这人是这些人当中的头目,能打扮成这样,在匈奴人中的地位不低。
    又仔细看了几眼,忽然意识到这人就是方才她在街上遇到江星阑时,她编谎话说与她家人走失了,是这个哥哥来带走的她。
    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后各怀鬼胎。
    谩骂声越来越大,是叽里呱啦地用匈奴语讲的,那个带头的匈奴人越说越激动,手也跟着说的话比划起来。
    霎时,几个壮汉走到她跟前。
    晓玉也跟着抽出剑来,护在她跟前。
    韩昭昭心下一动,虽然也知这些人与江星阑的矛盾,但没有想到她方才的那一番话,激起了他们这么大的怨恨来。
    事已至此,韩昭昭也没有往后退一步,还是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淡然地问道:你们要来做什么?
    带你去见陈子惠,看有你在这里,他交不交出来地图。
    还是带头的那个匈奴人说的话,他汉话说得还算利索,只是带了一丁点儿北境的口音。
    我想着,也是同咱们的右贤王一样,被女人惑乱了心神。
    看了她便想起江星阑,因了对江星阑的不满,几个人谩骂一阵,不知是被哪句话、哪件事激起来上涌的火气。
    这一次,动作比方才粗暴了许多,直接过来,抓住韩昭昭的手腕就要走,在她面前,完全丧失了理智一般。
    晓玉拿起剑,横在他们面前,奈何她是个女子,身量小,被他们这几个大汉一推,一个踉跄,剑锋擦着一个人袖子而过,把黑衣划破了一道。
    那人没怎么在意,只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韩昭昭的身上,手狠狠掐住她的腕,似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引得她皱了眉,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有一把弯刀横在她跟前。
    轻点儿,拿我做人质,也该让完好无损的我来换完好无损的地图来。
    她咬着牙,忍着疼道。
    话音刚落,明显感觉到按在手腕上的力量小了一些,她的手腕有了一丝挣扎的余地。
    见此情形,她又接着道:便是要带我见陈子惠,也不该是这时吧。
    对着那把弯刀,未露出惧意,就像看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玩意一般。
    她如此淡定,反倒把举着弯刀的匈奴人弄得有些慌了神,问道:为什么?
    你想见他,可是你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方才他率人围了陈子惠府邸的时候,故意放走了底下的侍从,让他去向陈子惠报信,那时候,陈子惠在皇宫角落的那个小房子处,至于现在,他也是不知道了。
    他已经从皇宫那里出来了,在往这边赶,你确定他就会走某一条路吗?
    那人沉默,他还真的不确定,他生在匈奴,长在匈奴,去洛阳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于这里的街街巷巷,他并不熟悉。
    所以我想你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听了这句话,他的手松开,韩昭昭急忙挣脱了这如钳子一样的东西,看向手腕,被掐得紫青,有一处皮肤下还泛起了点点血痕。
    不过好在他松手了,她也留在了陈子惠的府邸中,在一个自己熟悉而对方不熟悉的地方,总归是有优势的。
    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椅子旁是一张桌子,桌子抵在窗户根,在匈奴人嘈杂的吵闹声中,她还听到了脚步声,踩过雪地,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渐渐地近了。
    是陈子惠带着人来了,那边的人也有所察觉,止了话语,齐齐望向门口处,怕来人突然袭击,又往后撤,与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紧接着,砰地一声,门开了。
    一抹白色映入眼帘,初时去看,仿佛是狂风卷着一地的碎雪,撞开门,扑入房中。
    再一瞧时,见是一身白衣的江星阑,一头乌发上沾了星星点点的雪粒。
    跟在她后面的也是穿着黑衣服的匈奴人,与方才围着韩昭昭一圈的人打扮无异。
    推开门,江星阑一眼便瞧见了韩昭昭,坐在椅子上,淡定自若。
    你是故意违拗我的意思,来这边挟持她做人质?
    冷清的声音飘荡在这屋子里,声音不大,却戴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慑力,方才还在嘀嘀咕咕谩骂她的人霎时安静了,只余下为首的人还在反驳她。
    那你拿到了?
    没有,没寻到。
    说出这话,不见丝毫慌张的神色,那样子仿佛是已经办成了一件大事。
    接着是一阵爆笑,轻蔑之色不言而喻。
    江星阑站在门口,风吹拂起她的白衣,未见她的脸上有什么恼怒表情,就如一尊面无表情,垂首望着世间的一切。
    爆笑之声渐渐低去的时候,江星阑才开口:所以,陈子惠随我过来了,我抢不来,便由你们凭借这个法子来。
    往门边错了一步,陈子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披着的大氅上落满了雪,进屋的时候拂了拂衣裳,抖落了一地雪珠,身后亦是跟了乌压压的一群人。
    见到陈子惠,这一群人骚动起来,隐藏着兴奋,仿佛建功立业的机会便在眼前。
    还是那为首的匈奴人用了他带了些北境口音的汉化与陈子惠谈交易的事宜,以韩昭昭的安危换取中原地图。
    说话的功夫,他又一次攥紧韩昭昭的腕子,披散的乌发轻轻扫过他的面颊,微偏过头看时,见到一张如芙蓉般的面孔,心中不由一动。
    握着她的手不由地又紧了一些。
    昏暗的灯光洒在她的面庞上,她的眉头微蹙,隔着一段距离,陈子惠望见了,面上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手上的青筋暴起。
    你要同我谈什么?
    中原的地图,我知道地图就在你的手中,若是不给我地图的话
    说罢,举起刀来在韩昭昭脖颈前比划了几下。
    你先松开她的手。
    陈子惠的目光扫过他的手,如同一把利刃,手中的纸晃了晃。
    那人不松手,韩昭昭于他,就如同保命符一般,若是韩昭昭不在他的手中,恐怕连洛阳城都离不开。
    这东西你到底还想不想要?
    手中的地图晃了晃,透过灯光,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的。
    第101章 由我处置
    ◎这人不劳烦你了,由我处置◎
    抓着韩昭昭手的匈奴人犹豫了, 盯着陈子惠的眼睛片刻,点了点头。
    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这里, 就是赌陈子惠的机警,江星阑没有拿到地图, 最后若是他拿到了,在右贤王那里一定会压上江星阑一头, 权势险中求。
    若是想要这地图完好无损的话,就松开她的手。
    陈子惠又把话对他重复了一遍, 手中的地图又在昏暗的灯光下晃了晃, 仿佛一个吊着猎物的诱饵。
    不过我还有条件,不知陈大人能不能答应。
    这一次,他对陈子惠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说。
    陈子惠回答得干脆利索。
    把这地图给我之后,我得确认是不是真的。
    好。
    还有, 你们让我带着的人离开洛阳城,到了城门外的时候,我再把韩姑娘交回去。
    好,还有吗?
    没了,就这些。
    陈子惠回答他的话回答得极其有耐心,眼里浮现出了一丝狠戾的神色, 使劲地压抑着。
    我都答应,这回你可以松开手了吧。
    可以。
    他的手松开,韩昭昭似是从一个枷锁中脱出来, 揉了揉被握得生疼的腕子, 但是仍然站在他的身边。
    把地图给他。
    陈子惠吩咐身边的人道。
    身边的人立刻把地图呈给了匈奴的首领, 让他过目。
    这是一幅地图, 上面点染着卫国境界的山山水水, 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各处关口驿道标注得明明白白。
    这地图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问我有何用处?真的假的你一眼瞧不出来吗?
    韩昭昭站在他身边,往他那里去瞧了一眼,因了之前做过那个似乎是预知未来的噩梦,梦到中原战乱四起,为了以后尽可能多地为自己留上退路,她家里的那副大致标明中原各处险要的地图,她拿出来看过多次,几乎是给背了下来。
    看了一溜北边边境的地方,各处关口险要都对应得上,又继续往南瞧,把控着自己心里的险要之地,目光落到了横亘在并州与冀州之间的太行山脉上。
    并州高居太行山之上的高原,俯瞰在山麓以东的冀州地区,从冀州到并州有几条险要的山道,是两方交通的命脉,看向地图,道路的位置和她记忆中的有些错乱。
    这地图是假的,她也清楚,陈子惠是不大可能因为她,便把真的地图给出去。
    如今只能祈求这人分辨不出来真假。
    那匈奴人的目光略过地图上的山水、关隘,狐疑地扫视而过,抬眼望了陈子惠一眼。
    陈子惠的目光深邃,对他回以一个眼神。
    有一瞬间的沉寂,韩昭昭耳畔响起自己心脏跳动的扑通扑通的声音。
    地图的真假你确认好了吗?
    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理由给我真的地图,把我送出洛阳城外会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至于理由,你不是已经很精准地摸到了我的心态吗?
    陈子惠的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可是远在几步之外的韩昭昭却嗅出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时候不早了,再在这里拖延,碰上了朝廷的军队,就算是我想带你出洛阳城也困难。
    这一次,虽然是匈奴人到京城参与制造动乱,但本质上还是楚王与皇帝关于皇位的争夺,双方手下的士兵极有可能会产生大规模的冲突,皇帝的人是不会放过匈奴人的,楚王的人虽说表面是与匈奴人结为一党,但终究不是同族,其心不一,杀了他们,嫁祸给皇帝,也说不准。
    所以,你判断好了吗?
    陈子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威压的气势席卷而来。
    匈奴人犹豫了,没有立刻答话,审视的目光扫到了站在一旁的陈子惠方才派来给他地图的士兵手上。
    持着地图的手在半空中升起复又落下。
    若他认为这地图是真的,按照刚才答应陈子惠的话,按照交易的公平,该把地图交还回去,双方的手中各自持有对方想要的东西,等到了城外的时候,他放开韩昭昭,陈子惠再把地图给他。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韩昭昭瞧见陈子惠面上平静,可放置在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她,站在她这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的恐惧又一次升腾而起,在匈奴人的眼中,中原人狡诈而又诡计多端,遇上中原人的时候,都是万分谨慎,不敢放松分毫。
    不如她冒上些风险,再往上添一把火,取得匈奴人的信任。
    那玉簪还在她的手中握着,只不过被她揣在袖子中,没被匈奴人察觉。
    她将玉簪一点点地从袖子中移出,露出了这东西尖锐的一面来。
    那尖锐处轻轻地擦过他的袖口,有了丝丝的痒意。
    他垂头,见到韩昭昭的手中握着一只玉簪,昏暗的灯光之下,与她的腕是一般的洁白,很是精美华贵。
    美是美,只不过是拿着尖锐的一端朝向了他,就如同艳丽至极的玫瑰花的茎上,总是带刺的。
    越是这般,越能勾起他的征服欲。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心道这姑娘当真是把陈子惠放到了心上,这地图对于卫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怕陈子惠为了她把地图送出去,不惜以命相搏。
    只可惜这中原的姑娘娇生惯养,不似他们匈奴人骑马射箭,被风吹,被雨淋,在大草原上与恶劣的气候搏斗,身子骨还是太弱了些,纤细的手腕不盈一握,怕是稍微一用力,便把腕子掰断了。
    不费吹灰之力,便从韩昭昭手里抢夺到了玉簪,捏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重新又握住了她的腕,宛如自己捕获的一件战利品一般,得意洋洋地炫耀着,望向陈子惠。
    手在她的手腕处摩.挲,感受到她细腻的肌肤。
    黑暗当中,陈子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愈发阴沉,面上却露出了笑意。
    你想好了吗,时间不早了。
    想好了。
    韩昭昭的这一举动坚定了他的决心,伸出手,将地图给了侍立在身边的人。
    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陈子惠的身侧的拳头攥紧,牙抵在唇上,刻出了一道血印,却还是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说。
    一会儿行在路上,让你身边的人距离我这些人十步远。
    可以。地图都给了你,你要善待我的夫人,不要伤及她半分。
    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身畔,那只手从韩昭昭的手腕上放了下来,却还在回味着方才手心里的余温。
    既如此,便走吧,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
    陈子惠转头,声音温文尔雅,可是传到韩昭昭耳中的时候,却让她不寒而栗。
    她熟悉陈子惠的行事作风,知道这是危险的前兆,而这一群匈奴人丝毫没有察觉。
    韩昭昭走在这匈奴人的身旁,两人隔了一小步的距离,因了陈子惠方才的那句警告,他暂且压住了心底的欲望。
    风卷起地上的雪,扑入屋中。
    陈子惠转过头,与站在门口的江星阑的目光碰上,擦肩而过她的身旁,问她道:这个下属,交由我处置?
    江星阑的眼中闪过片刻的犹豫,瞥了一眼那群人,点了点头道: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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