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韩昭昭最初说的,见到的那中原女子的样貌,也能是匈奴人扮成的。
    这些人,知道得太多,太可怕。
    神情恍惚之间,又听见云飞说:原来在你们眼中的行邪术,也不过如此。
    陈子惠整个人已经略微有些凌乱了,先是被云飞指责了一番祸乱百姓,接着又发现了那个邪术门派的可怕之处。
    若是云飞没有说假话,匈奴中有人能使唤得了这个门派,这个人绝对不会单于和匈奴的左贤王。
    这两个人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同要利用他们的楚王一样,有点能耐,但没什么大能耐。
    匈奴人之中真是卧虎藏龙。
    上辈子陈子惠如同一把利刃,披荆斩棘,摧枯拉朽,未遇到什么敌手,这辈子不同,身在屋檐下,被卫国的皇帝钳制着,又逢上了这么一个危险的人。
    他的斗志被激起,忽然就想了解了解这个人。
    韩昭昭躺在床上,眼睛半睁,他瞧着是困,快要睡着了,也是,听到这么多与她无关的事情,不感兴趣,以为有他撑着,没威胁到自己头上,听不下去也正常。
    陈子惠未跟韩昭昭做任何表示,自己带着两个亲信和那个小厮,压着云飞走出屋子。
    他要单独审讯,看看能从云飞的嘴里获得什么,有的话,不能让韩昭昭知道。
    听着陈子惠和几个人的脚步渐渐远去,韩昭昭才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惺忪的睡眼睁大了些,明知故问道:陈大人呢?
    陈大人出去了。
    一旁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多的事情,她也不说。
    哦。
    韩昭昭应了一声,无精打采的,看起来是困得狠了,对这些事情,也不怎么在意。
    丫鬟看了她,也禁不住感慨她没心没肺,火都快要烧到她的眉头上了,还是这么一副与自己没多大关系的样子。
    韩昭昭见丫鬟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多做理会,翻了个身,脸朝向墙,闭上眼睛。
    其实,她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刚才陈子惠问云飞的话她都听得清楚,她关注到了中原与匈奴的关系是个难解开的结,当陈子惠提起来那个行踪不定,以邪术著称的门派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似乎有意识地将目标对准了她。
    方才那媚.药是他们放的,为了用她来挑拨父亲和陈子惠陈子惠的关系,她能解释得通,可是在很早之前,给了她那本有关于闫耀灵的书,又是为何,有什么意义。
    她应该是被他们盯上了。
    可为什么是她,她在京城以咸鱼且废著称,身为将军之女,对武艺几乎一窍不通,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多,怎么说,也不会盯上她。
    想到这里,韩昭昭的身子一抖,莫非还有她不知道的很严重的事情。
    比如,为何她父亲会有在匈奴手中这么宝贵的解药,在危急之时救了她的命,当时,父亲告诉她,自己是从俘虏手中获得的,可她知道,这概率极小。
    屋里极为安静,她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外面脚步声传来,应当是陈子惠回来了。
    她能发现匈奴人将矛头对准自己,陈子惠也能发现,陈子惠本来就是一个疑心极重的人,一会儿,肯定消停不了。
    第41章 瞬间的恍惚
    韩昭昭的身子在床上翻了一下, 外面传来的不光有脚步声,还有说话声,是陈子惠和那个小厮的。
    陈子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因为什么原因要带你来到这里的?
    说过,我也是雁门郡人, 父亲早亡,家里只有老母亲和年纪还小的弟弟, 见到他的时候,吃不上饭, 饿得皮包骨头, 流落街头,他可怜我们一家人,带我来到这里,说给我找个活做, 还告诉我要管住嘴,别多说话,最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陈子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你拿回去用吧。
    这是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对一个普通人说,十两银子实在不算少了。
    小厮的手颤抖着接过。
    你拿着银票想给家里头的人买些什么, 便买些什么吧。
    说话的时候,他想起了在刚刚云飞提过的生活在边塞,死在战场上的人, 走的时候哄着孩子等回来到了新年, 便给她带吃的, 带穿的回来, 可再也没有回来。
    陈子惠看了小厮一眼, 便推开了韩昭昭的房门,进了屋。
    丫鬟见他进来,连忙行礼,被他制止,让丫鬟退下。
    韩昭昭也翻过身来,隔着一层帷幕,瞧见陈子惠的衣服上沾有一点血迹,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
    想来在她躺在床上养精蓄锐的时候,他去审云飞,压根就没有得到些有用的讯息。
    韩昭昭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平静地看着他,不料,陈子惠直接拉开了帷幕,韩昭昭的脸暴露在他眼前。
    吓得韩昭昭死死地抱紧被子,瞪大了一双眼睛。
    对她,陈子惠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你刚睡熟了?
    韩昭昭的脑袋半蒙在被子里,反驳道:我没有!我在听着呢。
    杏眼瞪大,看着有几分可爱。
    那你都听到了什么?
    她这心,未免也太大了些,当真是什么也不在乎。
    韩昭昭察言观色,看见陈子惠的眉头蹙起,似是不悦,意识到自己扮傻白甜也该适度。
    一方面是要让陈子惠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又不能让陈子惠觉得她太过于愚笨而厌弃她。
    不喜欢她太过聪明,会夺了他的风头,对他产生威胁,若是她过于愚笨,又会把她当做拖油瓶,厌恶后巴不得甩开,光凭着一张脸呆不长久。
    有些事,该听还是要听的,既然陈子惠都在她跟前说了,陈子惠问起来,她自然也没有必要顾忌些什么。
    韩昭昭放松下来,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手指认真地数着有几点。
    我听到你说匈奴中能与我们对抗的另有其人,还有那个给人做假面皮的邪道中人甚至还宣扬着和平,就挺让人费解的。
    到现在,我都不知为何会如此。不过韩姑娘也该警觉些。
    是匈奴要害我们?
    韩昭昭的双手抓住被子的边缘,探出头来,乌发散乱在枕头上,眼里有了几分惊恐。
    若他们针对的只是我,我何必对你强调这句话?
    韩昭昭装傻,身子一抖,从床上一跃而起:难道是我?
    是你,最晚也是在你到晋阳之后盯上的你,记不记得在晋阳给你话本的人?
    记得。
    陈子惠对她讲述了一遍自己关于给她话本人的猜测,越细想越可怕,吓得韩昭昭披着被子缩成一团。
    陈子惠本想再接着问,见她吓成了这副模样,小脸煞白,又想到刚才她经历了被下有毒的媚.药,心下不忍,先安慰了她一番。
    不用这么害怕,云飞的事情实属意外,我没有想到这种邪术重出江湖,以后定然不会再有这种事。
    你要坐着还是躺下?
    坐着吧。
    陈子惠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寒气,见韩昭昭抖了一下,想必是冷了。
    要她等一下,转身去衣柜里拿了一件衣服,想给她披上。
    他的手伸过去,韩昭昭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脸颊微微泛红,抬头对他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微微抖动。
    陈子惠的手停下,如今,他与她算是什么关系,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她的唇贴上他的脖颈,算是他乘人之危。
    陈子惠把衣服递到她的手里。
    冷,披上吧。
    看着韩昭昭披上衣服后,他才重新组织语言,这回语气明显比刚才温和了不少,不再是硬生生地质问。
    你回忆一下,到晋阳之前有没有感觉被人盯上了?
    韩昭昭想了片刻,答道:我没有感觉到,但我也不敢就说没有。
    陈子惠点头,作沉思状,半晌,答道:我想,他们是找人给你下药,又把解药给到你手中,应该是计。到现在为止,事情远比我想的复杂。
    韩昭昭还在等着陈子惠逼问她,没想到接下来陈子惠嘱咐了她几句,让她这段时间注意些,紧跟着他。
    刚得到的消息,边境的情况不好,我明天走,你也跟我过去。
    我随你过去?
    一个小姑娘去战场,见到血腥的场景,说不怕是难的。
    于是,韩昭昭也很害怕。
    是,没办法,在这里只是我出去一上午,处理一趟事,他们就能给你下药,若是我不在,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我怕这里不止云飞一个匈奴的细作。
    韩昭昭抬起头,抿着唇,嘴唇没有几分血色,嗫嚅着开口。
    可是我去那边会不会遇到什么匈奴人?
    你在后方,不会遇到他们的,在营帐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战鼓声和喊杀声,若是害怕,把耳朵堵上便是。
    边境的情况怎么样?
    匈奴带兵到了雁门关外,与我军僵持,说是又要带援兵过来。
    多少人?你赢的把握大不大?
    韩昭昭一双渴望的眼睛瞧着他,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如今在关外的匈奴三万人,过去的援兵五万人,我这边只有三万人。
    说话的时候,他很平静,仿佛就在叙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
    差这么多?
    韩昭昭的心是真的要跳出来了,她知道有军事的才能,与匈奴对战几次,没有失败过,但如今匈奴的人数几乎是卫国军队的三倍,她的父亲在军中,她害怕出事。
    无妨。
    陈子惠轻轻地笑着,还有几分喜悦:只要陛下把军中的重要事务交给我就好。
    之前,觉得他年轻,没有经验,不放心他,总会派上老将跟着,在旁边指导他,说是指导,实际上对他是桎梏。
    没多少实战经验,却仗着资历老,对他指手画脚,他是臣子,自然要低头,这回,终于没有这些人绊着他了,有军队,就足够他披荆斩棘,打破敌军。
    这回匈奴派过来的都是精兵,若是能歼灭大半部分,匈奴没有多少兵,两三年内很难打这种大规模的仗了。
    他下了血本,我就让他血本无归。
    陈子惠脸上的笑意更甚,笑起来眼睛弯如新月。
    他的眼神纯净,韩昭昭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光。
    像从书中走出来的少年郎,胸怀凌云壮志,若是说书中的人照着他的样子描绘的也不差。
    韩昭昭看到他的样子,有一瞬的恍惚。
    他脸上依旧是自然的笑,甩了甩鲜亮的衣袖,渴望道:到时候边境就能太平一段时间了。
    韩昭昭收回乱七八糟的心思,趁着陈子惠的心情好,问起她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我父亲的情况如何?
    陈子惠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笑容不再,重新阴沉,又一次变回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成熟稳重,一步一步走得极稳极妥当。
    从少年到成熟,只需要提起一个人,只需要一瞬。
    如那天我跟你说的一样,被匈奴军围着,匈奴不敢攻入关,他也不敢出来,就这么僵持着,我此去,便是要带兵解匈奴的围。
    提起父亲,陈子惠明显不愿意在她面前多说,她敏感地察觉,对她,也不如方才那般客气。
    她想知道,她的父亲对陈子惠意味着什么。
    梦里,她寻着,赔上了自己最好的时光,却始终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仅知道,她父亲提携起陈子惠来,陈子惠却恩将仇报,照陈子惠的说法,是她父亲与陈子惠家中有仇,陈子惠怀恨在心。
    不会,这不可能!
    她从小就是由父亲带大的,父亲的为人,她了解。
    陈子惠的话打破了她的思索: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早地起来赶路。
    见韩昭昭正躺在床上,他如是说道。
    夕阳挂在远山的山尖,将天空染红一片。
    冬日日落,时候还早,对于她这种不到午夜不睡觉的人,还余下三个多时辰是清醒的。
    在陈子惠府中住了几天,以陈子惠的细心程度,绝对注意得到,这种表现,说白了就是不想再跟她说话。
    说完,陈子惠放下韩昭昭床沿上挂着的帷幕,转身离去。
    韩昭昭重新躺回床上,看着这道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第42章 对月饮酒
    ◎   陈子惠走出大门,终于放开了脸上紧绷的表情,他知道,刚才韩昭昭提起韩德元的时候,他的表情极◎
    陈子惠走出大门, 终于放开了脸上紧绷的表情,他知道,刚才韩昭昭提起韩德元的时候, 他的表情极为别扭。
    想克制,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但是很难,一提起那个人, 一想到那个人是韩昭昭的父亲,他心里就难受得很。
    那个人, 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浇灭了他心头的热火,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不过,好在现在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凭着低三下四跟人赔笑脸, 凭着归到自己仇人的门下,对仇人笑脸相迎,总算熬出了头。
    明日要去边塞的雁门关处,回屋,关上门,看到了那柄挂在墙上的宝剑。
    剑挂在墙上有些时候了, 剑在鞘中,鞘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天色暗下来,陈子惠点了一根蜡, 搁在烛台上, 屋里一点幽微的光。
    接着他摘下剑, 拿过手帕, 擦拭掉上面的尘土。
    之后, 他将剑抽出剑鞘,剑脊反射烛火黯淡的光亮,散发出一股寒气。
    剑柄雕刻着花纹,是一团水波纹,看起来朴素得很。
    大巧不工,便如这剑,它是从陈子惠的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先辈中有人曾执此剑枭匈奴单于之首,大破匈奴军,刻石记功。
    这剑流传给了后辈,为了告诉他们不忘先辈遗志,重振祖辈的荣光。
    父母去世的时候,陈子惠一个孩子,孤苦伶仃,不敢带上这把剑,寻了一处深山老林,挖了个深坑,把它埋了进去。
    后来,他又回到晋阳,露浓霜重时又入深山,把它拿出来,挂在这间屋子的墙上。
    好的剑,被埋在尘土中十年,也不失其锋利,不改其颜色。
    陈子惠的手轻轻抚上剑身,是冰凉的触感。
    他又有机会拿出这把剑,继承先辈的遗志,哪怕是以无数的不堪换来的,只要他行,便是好的。
    捧着剑,面对一弯斜月,他头一次笑得这样畅快。
    因为无人,比方才在韩昭昭面前更甚。
    把剑轻轻搁置在案几上,拿起放在案几下的一壶酒,是陈年的酒,很烈,放在这里有几年了,一直没喝过。
    陈子惠很久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了,平常与人多是饮茶或是比较清淡的酒水,抿几小口足矣,那时候的他是翩翩君子,至少在别人的心里当是如此。
    这烈酒虽辣,但饮下去很畅快。
    淡黄的月光下,穿着嫩黄色衣服的青年斜倚在榻上,举酒倒入喉中,一举一仰的动作中,长袖蹁跹摆动。
    一点幽暗的烛光,漆黑的夜幕,还有一片明艳照人的鹅黄。
    一阵敲门声令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谁?
    来人报上姓名,是陈子惠的属下,来这儿告诉他有急事。
    陈子惠把酒壶放在桌上,用手帕擦了擦衣服上的酒液,理了理衣领,举了个烛台,打开门。
    烛光微弱,橘黄色的火苗在他的脸上跳动,照出他喝过酒后微微泛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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