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萱换上喜服的那日,顾之恒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来做什么?
    顾之恒抚平她衣服上的褶皱,一双大眼睛里漾着春水,柔声道:娶阿姐为妻。
    你别胡闹!我是你姐姐。
    是我阿姐,亦是我妻。反正今日我没有了姐夫。
    他人呢?
    谋逆被诛。
    这时,她才注意到顾之恒的手中握着一把刀,刀尖上还残存着未擦干的血迹,对她,笑得极为温柔。
    高亮:男女主无血缘关系。
    第39章 假面
    给韩昭昭拉上被子的动作很快, 陈子惠除了指尖在她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其余的与平常无异。
    当着这几个人的面,如此亲密的动作, 也算是暗示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韩昭昭正等着陈子惠的下一句话作为表示,没想到此时门被推来, 两个男人走进来。
    不消说,一个是方才几个人口中背叛陈子惠, 与匈奴人勾结的云飞,另一个是派过去捉拿云飞的亲信。
    她看到了那名为云飞的人的样子, 是一个瘦削的青年男子, 比陈子惠的年龄略大一些,头上带着冠,因被人追逐,头发略微凌乱, 仍不改淡定自若的神气。
    你先别睡,听听这人做了些什么,以后也好警惕些。
    是陈子惠对她说的话,说的时候手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自从她假装意识混沌,与陈子惠有了相对较近的接触之后, 陈子惠对她的态度变了些。
    果然,如梦里见到的一样,这人就是贪图美.色。
    韩昭昭支起身子来, 点头应了一声是, 上下眼皮直打架。
    实际上, 她再清醒不过。
    就算陈子惠不说, 她也要听着的, 能在陈子惠眼皮子底下搞出事情来,陈子惠还没有察觉到,光凭这一点,就值得她去仔细学习。
    陈子惠从她的床边走出来,打量了一遍那唤作云飞的青年的模样,见他的那个亲信表情有些怪异,问道:怎么了?
    亲信与他共过许多事情,也没有多跟他客气,开门见山:您瞧着云飞的样子有什么不对劲。
    云飞的双臂被这个人死死扣住,他虽然也算是陈子惠的亲信,但关系有亲疏之别,他算是疏的,也正因为此,他的武艺及不上跟陈子惠关系最近的那几个人,在被人发现后,很快就被捉住。
    想要麻痹陈子惠,在这栋府邸中打自己的算盘,必须靠脑子,而这正是韩昭昭最关心的。
    她半坐在床上,被子跟裹粽子似的把她裹紧,后头靠着一个枕头,这么坐得时间长了,也有些乏,索性把后背靠的枕头搁到床上,躺下,面部正朝着陈子惠一行人。
    这样一来,更好掩饰她仔细观察的神态,又隔着一层帷幕,基本上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陈子惠刚正专注地瞧着云飞的端倪之处,听到这边的响动,转过头来,瞟了一眼,见韩昭昭虽然躺在床上,眼睛仍然睁着,还不似他想的那般过分,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让她听的事情,连听都不听,便作罢,没有与她为难。
    这一切却被屋里的另外几个人看在眼里,云飞的手攥紧了手腕,叹息。
    这之后,陈子惠继续打量云飞的不同之处,远看看不出来,他走近了两步,与云飞贴得近,反正,云飞被人禁锢着,对他,也不会有什么伤害。
    那双眼睛依然是他熟悉的淡然,仿佛世间的种种皆与他无关,就是这双极具迷惑性的眼睛骗了陈子惠,让他以为云飞是一个淡泊名利、重情重义的人。
    云飞脸上流了些血,是在方才打斗中落下的伤疤,再一细看伤口处,赫然发现皮肤起了一个小小的褶皱。
    这哪里是皮肤,是一张披在真人脸上的假皮!
    陈子惠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亲信立马明白他的意思,那位一直站在一边的亲信立刻走过来,撕开云飞脸上伪装的面皮。
    果然,是另一张脸,之前贴在他脸上的只是一张面皮,那张面皮上画的是陈子惠再熟悉不过的,真正的云飞的样貌。
    而这张脸,与云飞本来的面貌有些相似,都是高挺的鼻梁,浓眉,不过这人的面貌比云飞看起更斯文些,这模样,该是个书生,一举一动中都透露出一股矜贵。
    扮做另一个人,对这种人来说,可不算简单。
    把一层面皮粘在脸上,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这种方法陈子惠听过。
    陈子惠捏了捏手中的假面,像这样逼真的,据他所知,是匈奴一种祖传的类似于巫术的东西,没想到,这种技术还在。
    三十多年前,就有匈奴人利用这种技术参与夺取匈奴单于之位,因此被禁,没想到现在还能寻到传人。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云飞不答。
    陈子惠也没指望着第一句话就能从他这里问出结果来,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肯定也没有什么顾忌,用武力或者用话语逼他说出来,难。
    陈子惠听云飞这么一说,倒是淡定地用手抚过面皮,感受着它的质地。
    真逼真,拿真正的人皮做的?做成之后,再在眼角上点个痣?
    陈子惠拿着这面皮在云飞的眼前晃了晃,他别开头,躲陈子惠,陈子惠越往他身旁靠,打量着他,瞅得他心里发毛。
    把死人的人皮戴到脸上,想起来不难受么?
    陈子惠一次次地跟他强调这东西是从死人脸上扒下来的,云飞反胃,在与陈子惠眼神的碰撞中,云飞落败。
    并不是人皮,陈大人摸不出来吗?
    言语中带着嘲讽。
    不是人皮,极似人皮,陈子惠初初把手抚上的时候,确实把这当做人皮制的了。
    哦?我还以为你与我们不同,惯爱把人皮披在脸上。
    是不同,不似你这般残暴不仁、荒.淫。
    听他这么一说,陈子惠觉得有意思起来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他藏的能力倒还过得去,许多人都称他为君子。
    他的嘴角含笑,平和问道:我残暴不仁、荒.淫如何见得?
    云飞更是嘲讽:你若不荒.淫,现在会是此种样子?
    什么意思?
    陈子惠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他自诩自己不算荒.淫,若是真的荒.淫,方才韩昭昭的手碰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早该招架不住了,他还能从温柔乡里□□。
    云飞仰头大笑:我原以为陈大人是多正经的人,当初说往韩姑娘喝的汤里放媚.药的时候,我还想着一定不成,现在看来可不是,我听过太多满口讲着仁义道德的人,在背人的地方行着不知廉耻的事情,你便是其中之一。
    云飞说话的时候,眼神不住地在陈子惠袖口处游荡。
    陈子惠手兜上袖口,摸到了一个绸缎织就的东西,用眼角的余光一扫,立马想起来了这东西。
    这东西是他方才在擦拭韩昭昭在他脖颈上留下的胭脂印的帕子,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个从韩昭昭妆台上随意捡的帕子上面竟然绣着两只交缠着脖颈的鸳鸯。
    背面的胭脂痕迹印在两只鸳鸯的颈部,仿佛被人故意抹上去的,彰显着某种情调,这一下,整得他甚为狼狈。
    未成想,他克制隐忍,却栽到了韩昭昭的一个小小的帕子上。
    于是,他赶忙把帕子收起,使劲往袖子里头揣,揣到没法子再往里头揣为止。
    像是做了坏事心虚一般,他回头,瞟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韩昭昭。
    躺在床上的韩昭昭注意到了陈子惠的这番举动,待他回转头后,才睁大了眼睛,瞧着他袖子里的一处怪异。
    她不得不感叹这位假扮云飞的人说得对,陈子惠便是一个荒.淫之人,要不然在梦里也不会对她这么索求,方才,在她的唇贴上他的脖颈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僵了。
    看过无数话本中的隐晦描写,她已经清楚这种反应是何意。
    和假扮云飞的人真是般配,一个是用了一张假面皮扮做他人,一个是内心如禽.兽,却披上一层君子的皮,两人这般相见,也算是一种缘分。
    她在嘲讽,陈子惠站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掩了下鼻子,想着自己穿得这么厚,也不该是冻着了吧,当时自己一件薄衫,初春之时从晋阳到京城洛阳,冻得瑟瑟发抖,他也咬着牙扛过来了。
    见云飞张嘴,还要接着批判他的荒.淫,他赶忙绕开这个话题,说起来,从残暴不仁处入手,才更能拉起云飞的共鸣,从他的口里套出更多的话来。
    我瞧着你是中原人,生了一副斯文模样,第一眼见你,我觉得你像进京赶考的书生,既是中原人,为何要勾结匈奴人,助纣为虐,反倒骂我残暴不仁?
    还不是被你所逼,你说你不残暴,还记得一年前雁门关外埋下的枯骨吗?
    他的眼中涌上了一层水雾,他哭了。
    那场战争陈子惠记得,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场战争,凭借着那回的胜利,他加官晋爵,一跃成为卫国最年轻的兵部侍郎,被皇帝看中,终于如他所愿,走上了朝堂的中心。
    但他的晋升脚下踩的是累累的白骨,这次战争死伤惨重,一地凝固的血,恶臭的尸体堆满关外关内的土地,腐烂的恶臭味经久不散。
    有时候他能见到来这里寻亲的人,满身尘土,哭声振动山野,可是人已经死了,不能复生,哭得在哀怮,也是回不来了。
    可这些人的死伤都是缘于匈奴的侵略,在与匈奴人打斗的过程中遭此厄运,最后胜利之时,他杀了一部分匈奴的俘虏,数量有些大,但是他们意图造反。
    那时的他,找不到什么更好的选择。
    你的父母葬身于此?
    不是,我家里人早就去了,当时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
    他的回答令陈子惠震惊。
    第40章 矛头
    云飞的话也没有完全出乎陈子惠的意料之外, 陈子惠清楚一个人唯有放下所有的身后事的时候,才能投入到这种事情中,只不过, 他一个中原人,全心全意地为匈奴人做事, 实在令人费解。
    若说他贪利,可付出同样多, 从匈奴那里拿到的回报远不如这里,毕竟, 哪怕匈奴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 可落后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学的也是中原文化,试图扒出其中的精髓来。
    一时间,陈子惠有些不可理喻。
    那场战争我记得, 尸横遍野。
    云飞眼中的一层水雾没有消散,扬着头看了他一眼,甚为不屑。
    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还不是你造成的?
    陈子惠一愣,他是得利者,但也不能把责任归到他头上,这场战争还是匈奴人在塞北极寒之地熬不过冬天, 南下大规模抢劫,攻城掠地造成的。
    与我何干?你以为我愿意看到尸横遍野的景象?
    这么一顶帽子扣上来,陈子惠莫名地胸口发闷, 他再琢磨着复仇, 心狠手辣, 在对匈奴的问题上, 也从未妥协过。
    如上辈子一样, 想的是一统天下,用武力将匈奴驱赶走,之后天下太平。
    云飞开口,神色激昂:你是不愿意,可事实便是如此,我家在雁门郡,从小除了去年去了一趟漠北,就没有出过雁门郡,打仗,我见得太多了,从小到大,边境这里就没有消停过。
    先前是顾刺史,他在这里的时候还好,我们这些在边境生活的人还能勉强过活,后来你过来了,打赢了几场仗,接着被委以重任,北部的边境就交给你守着了,自此之后,街道上常见棺材,常见白发人送黑发人。
    匈奴派人来求和也不许,硬要打。年年打,年年死人,打到最后十室九空。你这不是追着匈奴打,打得两败俱伤,不要命了也要打,争一个名。
    陈子惠冷哼一声: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养精蓄锐之后,明年,别说明年了,半年之后,草长马肥之后又来了。
    云飞幽幽叹气:可我想,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谁愿意去打仗,去送死。我父母早亡,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自从你到这里之后,从前热闹的村子里几近荒芜了。
    给我缝制过棉衣的妇人,他丈夫和儿子去参军了,一去不回。
    我饥肠辘辘的时候,给我递过来一碗粥的青年男子,再一次看到他,是在我出边关,在关外见到了他的尸体,士兵刨了个坑,草草地给他埋了,我走的时候,他的女儿才五岁,问我能不能在经过边关的时候,顺便看看她的父亲如今怎样了,她说,她父亲走的时候,说两个月后就能回来,回来之后是新年,新年就能给她带回来新衣服还有吃的。
    你刚来的时候,说着要大破匈奴,让边境太平,我们都信了,可是无数人的尸体打破了我的憧憬。
    我与你不同,我很自私,我只想我和我身边的人能活着,能吃饱能穿暖,便足够,也没想过要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若是连让他活着这一点都不能满足,他又为何不去反抗。
    云飞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将至,话匣子打开,把这些年憋在心里,想说的都吐露出来。
    听到这里的韩昭昭呼吸一滞,之前,没在边境呆过,没有真切地感受到过他们的苦楚,她是真的不懂。
    从以前对于陈子惠的了解和云飞口中的描述,韩昭昭更是觉得陈子惠像极了闫耀灵,连打仗这种执拗劲儿都像。
    原先,在纸张中,人的生生死死只不过是几点墨迹,几点墨迹记载的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几万人,他们不是主角,没有生平,只是干枯的名字,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以数量堆起的死亡人数。
    果然,有的东西只能停留在纸张上,出了纸张,到了现实中便不同。
    从前,她叹闫耀灵多,惜英年早逝,扫清六合,功远大于过,可是这回,听到那个盼着父亲回来的小姑娘的事情,眼泪打湿了枕头。
    可是这是对立的两方,似乎是一个无可解的死结。
    这个问题,一百多年了,其实一直都无解。
    你是想让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生活都变得更好,可是你与匈奴合作便能过得更好了?
    在大多数中原的印象中,匈奴人相较于中原人更为野蛮,侵略边境的匈奴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与匈奴人交战过多回,陈子惠也觉得如此。
    自小长在边境,我并不知道谁是匈奴人,谁是中原人。
    边境地区的长时间杂居,已经使他们对于民族的概念模糊化,只知道谁是战争的缔造者,谁是把他们推入火坑的人。
    说起匈奴人,你可知道给我假面皮的人?
    听到假面皮的事情,陈子惠的精神格外集中,他太清楚,这种邪术一旦出现,必然会引起巨大的风波。
    我问她要假面皮的时候,我告诉她我受了谁的委托,她犹豫了,让我发誓,不拿过来做危害和平的事情,她说,她不能违背教诲,一百多年前,创立这方法的祖师奶奶便是这样告诉他们的。
    匈奴人敬天地,起誓便是向天地彰明,违背自己的誓言必将受到天的惩罚。
    一个以邪术著称的门派竟然要人起这样的誓,陈子惠闻所未闻,甚是荒唐。
    这门派极为隐秘,行踪诡异,又处在匈奴境内的雪原深处,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寻到他们的半点行踪。
    恍惚之间,陈子惠想起那个行无影、去无踪给韩昭昭关于前朝开国皇帝闫耀灵一生的话本子,刚才云飞说这个邪术门派的创使人,又是一百多年前。
    关于闫耀灵这么详细而又真实的记载只能流传在匈奴,一个人本就是有功有过的,可在中原,坏的被他的后辈人抹掉,好的被新朝的统治者恶意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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