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惠的后背一下子撞到墙上,不过,他一声也没有吭,忍着痛站起来。
    小厮走过,有意地往门边瞟了一眼,认出来墙后面的人是陈子惠。
    这小厮是府里头最低等的伺候人的下人,来这里的时间不长,见到陈子惠的时候屈指可数,也不大记得他的模样,只从他穿的这件衣服中认出来他。
    在这个府中的人,大多都是穿黑衣的,神秘而沉稳,确实符合他们的身份,明面上是陈府的下人,实际能被陈子惠带到这里的,都是他的死士,从他十四岁入京城洛阳做官就开始拉拢的人,为了他筹谋十几年的大业。
    只有陈子惠一人,穿着亮色的衣服,一如街上刚及弱冠,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可是他见到这个别人眼中的少年郎的时候,却慌了,谁能想到他的运气这么背,发泄一顿怒气,直接发泄到了陈子惠头上。
    陈子惠扶着被撞的背部,轻轻揉着,双眉微蹙,目光里平静却压抑着怒气。
    起先,没有理会他,让郎中去看韩昭昭的病情,接着才看向他,淡淡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第36章 借刀杀人
    ◎   此时,韩昭昭半卧在床上,虽说那媚.药性子烈,但她只喝了一小口,后来又吐出不少,后来又被◎
    此时, 韩昭昭半卧在床上,虽说那媚.药性子烈,但她只喝了一小口, 后来又吐出不少,后来又被陈子惠拿着凉水一浇, 现在人已经是清醒的了。
    床前拉下了一层帷幕,她伸开一只手, 等待着郎中搭上自己的脉搏,丫鬟侍在一旁。
    韩昭昭清楚自己这次也没什么大事, 最多被凉水激到了, 发一次烧的事情,因此也不大关心自己的病情,相较而言,她更为关心陈子惠对于那撞到他的小厮的处理。
    往往是在小处才能真正看清一个人。
    陈子惠那边传来的声音不大, 她却听得清,透过帷幕,也勉勉强强能看得见两人侧脸上的表情。
    被陈子惠一逼问,小厮是慌了,跪到地上,磕着头, 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是小的的错错,小的小的刚才在外面冻得久了,一时气急, 直接摔摔门进来了, 不想撞到了大人您
    他说话的时候, 陈子惠叹了一口气, 还未等他说完, 手搭上了他的袖子:起来吧。
    小厮一愣,没反应过来,未动,抬起头,一双眼睛极其迷茫:陈大人,您说什么?
    我叫你起来。
    陈子惠一笑,他的嘴角有一对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天真无邪的孩子。
    韩昭昭瞧着,竟然有些呆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这么多年,翻过无数的史册,看过无数人的生平事迹,从这么多人中捡出来一个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无论在正史和野史中素有恶名的前朝开国皇帝闫耀灵。
    从种种记载着他恶劣事迹的书中,她竟然能发现光辉之处,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疯了,入了魔。
    她觉得,在某些方面陈子惠与闫耀灵有些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或许那个只在文字中见过的人笑起来的时候,也该是这种样子。
    也只有这一点像了,韩昭昭暗暗地叹了口气。
    闫耀灵为人磊落,要争要斗都放在明面上,陈子惠不同,总是在暗处伤人,这也难怪。
    她听说陈子惠小时候父母双亡,生活凄惨,造成了他略微扭曲的心理,可凄惨的经历并不是原谅他作恶的理由,陈子惠若是要害她家,她必然会反击。
    那边小厮还在愣,陈子惠却是扶起他来,道:没事,你起来吧。
    陈子惠低头,看到衣服上的一个补丁,手指碰到粗糙的衣料,还感受到了透过布料传来的寒气。
    能在这里留下来的,都是他的亲信,就算是最低等打下手的,好处也不会太少,至少在寒冬能吃得饱穿得暖,哪至于如他一般,穿得这样破旧,见到他还是这样害怕。
    你是刚来的?
    是,才来了不到三个月。
    谁让你来的?
    小厮说出了一个名字,是陈子惠的一个亲信。
    陈子惠对这个小厮的长相还有点儿印象,不过近来事情繁杂,不记得他是去做什么了,就那天他的时候,见了他一面,让他那个亲信给小厮分派了个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注意过这个人。
    反正就是一个打杂的,重要的事情一概不知。
    陈子惠又转移了话题,转而问起来他那件带着补丁的衣服来:怎么穿了这么一件衣服来?
    这衣服寒酸至极,甚至连街上普通百姓着的也不如,若是说这人吝啬,倒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因为这衣服不光破,还薄。
    虽说是初冬,可晋阳城的天气已经是很冷了,这天气,若不是穷,谁会穿又薄又破旧的衣服,由着自己站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
    刚摸他的手,也冻得跟冰块一样。
    小厮讪讪地低头,从口中挤出来四个字:没有银子。
    没银子?
    陈子惠刻意强调了这一句话,做他的属下,哪怕是打杂的,也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行事,怎么可能连吃饱穿暖都成了问题。
    小厮的辩解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没了:是没有银子,我一家人都要靠着我挣的这些钱来过活,我爹去得早,死于十年前的一场瘟疫,家里头只有娘和一个十岁的弟弟,我们相依为命。
    十年前的瘟疫,陈子惠记得再清楚不过,他的父母便因此双双丧命,十岁的时候,他成了一个孤儿,背上了仇恨,南下去了京城,哪怕只有十岁,从此他也再不是一个孩子。
    物伤其类,陈子惠的脸色缓和,其实,就是见到小厮这副可怜的样子,他也不想苛责他。
    陈子惠仍存疑惑:你不是云飞介绍来的吗?来的时候你没跟他说你的情况?
    说了。他先给了我十两银子,后来就没有了。
    为何没有了?
    小厮被他问得更为怯场了,挤牙膏似的挤出来一句话:因为我做得不好。
    陈子惠笑着,一副和蔼的态度:哪里做得不好?我瞧你做事挺尽心的。
    做最底下打杂的,也不需要太高的要求,嘴严实,吩咐下去的事情尽心做就可以。
    为了请郎中,大冬天的,跑得满头大汗,何来不尽心一说。
    小厮低头,不说话了。
    陈子惠还勉强能记得起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样子,印象中,这是一个内敛的人,可也不似这般,见到他的时候,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按照常理来讲,与他见的时间越长,越熟悉,越不应该拘束才对。
    陈子惠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的目光:是他常责备你?
    是,原先他还责备我,后来见我做得实在不好,连活儿也不给我分配了。
    陈子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做起这种事来,必须谨慎,一个人身边至少得有一个相跟的,一为制约,二为援助。
    他不给你分配活,都给别人分配?
    大多数都给了别人,可有的时候也是他自己做完。
    陈子惠寻味的目光掠过他,嘴角轻轻勾起笑,他想起来近来在府中发生的事情来,比如给韩昭昭下药。
    想来这人绝对与此脱不了干系。
    你不知道做这种事情要同人一起吗?
    这目光,吓得小厮身子一抖,说话也不利索起来:我我知道,他同我说过,可我想着他他是我的上面的人,做什么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
    陈子惠的目光审视了一遍他,未瞧出端倪,又变得柔和起来,那云飞不过是瞧着他新来的,又胆小,好哄弄,避开他,自己做事。
    这小厮不过是被他利用了,一个刚来没多久不懂多少事的少年人,也不必苛责他。
    甚至连他自己都被骗了,他的祖辈就是被最亲近的人捅了刀,致使一家的惨剧,他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极为留心,把他们的底细打探得透透的,因为最近匈奴那边的事情,疏于管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
    但若是一般情况,哪怕他疏于管理一段时间,这个体系也能运转得很好,结果出了这起子事,想来很是蹊跷。
    如今又到了匈奴进犯边境的时候,更为关键。
    你先在这儿等些时候。
    小厮低头在那儿乖乖地站着。
    许是瞧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陈子惠指了指屋子里的一把小凳子:坐那儿吧。
    小凳子与屋里其它的椅子相比略显简陋,不过也正合这小厮的身份。
    对陈子惠的态度,他略感诧异,行了谢礼,坐下。
    忽然,陈子惠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这郎中是他叫你请的?
    陈子惠原先吩咐的时候只说是要找郎中,未说是要找哪个郎中过来。
    是。
    你在这里坐着,不要走,别怕,一会儿问你几句话,如实回答即可。
    陈子惠的眼神游向韩昭昭的方向,韩昭昭见状,忙埋下头。
    刚一开始,陈子惠问小厮撞他的事情的时候,她还是听得见的,及至后来,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是一点儿也听不见,只暗暗观察陈子惠的表情,觉得他从跟小厮的问话中问出了些事情来,事情还不小。
    郎中还在给韩昭昭把脉,右手过后是左手,皱着眉头。
    韩昭昭就隔着纱帘,饶有兴趣地瞧着他,看着太阳一点点儿地西斜。
    半天,连点儿声息也无。
    瞧着这个架势,丫鬟有些慌,韩昭昭却淡定自若。
    半晌,见陈子惠那边没了声,她才回过神来,问道:郎中,我这病情如何?
    纱帐外,郎中捋了捋胡须:姑娘食用的剂量不大,如今已经无甚大碍,吃两副药就好了。
    郎中伸手,丫鬟会意,连忙拿过来书写所需要的笔墨纸砚一类器物。
    郎中沉思,缓慢地写下所用到的药材及剂量,写一个药材,斟酌一下。
    不知何时,陈子惠已经站在他身后,背着手看着他写过的每一个字,被人盯着,感到不适,郎中的笔尖有些抖。
    韩昭昭瞧着陈子惠和郎中的动作,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这药方应当是有问题。
    她的手捏紧了床单的边缘,头埋在枕头里,暗暗瞧着陈子惠的表情。
    平淡如常。
    她心下一紧,他瞧不出来是不可能的,莫不是要借刀杀.人?她的演技太拙劣,被陈子惠瞧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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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解药
    韩昭昭的脑中闪过无数种想法。
    她要活命, 可又要在陈子惠面前装傻,很难找出这种两全之法。
    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她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身在陈子惠的府中,身边都是陈子惠的人, 她发现了,想要自保, 在这些人的面前只如螳臂当车。
    永远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谁都不可是绝对的可信。
    如今, 唯有先试探情况, 摸清楚陈子惠的意思,若是他真的要害她,只有努力说服他。
    韩昭昭深吸了口气,手伸出帷幕, 手指晃了两下,正要开口说瞧瞧这药方,试探郎中和陈子惠的反应时,陈子惠抢先一步开了口。
    把这药方再抄一份。
    郎中的笔尖沾到纸上,犹豫了片刻,陈子惠又解释了一下:在我这儿留一份。
    大户人家看病, 为了保险,常有留一份药方备着的要求,郎中不愿意是不愿意, 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只好又拿飘逸飞舞的字体给陈子惠抄了一份。
    他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原先上头跟他说的是要他应付似地开一剂药, 反正陈子惠派人找他看病的时候, 韩昭昭中的毒已经深入肺腑,奄奄一息了,没有解药,任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可事实与想象远远不同。
    郎中抄写完后,把纸递给陈子惠,陈子惠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看着这上面的药材,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看得郎中心里发慌,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时间屋里的空气寂静得很。
    忽然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老旧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做小厮打扮的人和一个郎中。
    这是陈子惠的另一个亲信,这人与陈子惠的关系远比云飞近,常在他身边跟着,是他最亲近的人。
    你来瞧瞧这药方。
    他双手接过陈子惠递过来的纸张,送到这位年轻的郎中跟前。
    字虽然飘逸,形同狂草,但做郎中的,写出来的大抵都是这种字迹,他瞧着也熟悉,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扫视了一遍,看见上面写的十几味药,很快就瞧出了端倪。
    郁金和丁香混用一般来说是大忌。
    其实,郁金和丁香混用会产生毒副作用,但是在治某些疾病的时候,是可以混用的。
    可这副药方极为奇怪,上面的十几味药材像是胡乱拼凑上去的,根本瞧不出来治的是什么病,他虽年轻,却是中医世家出身,自小滋养在医书、药材当中,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药方。
    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敷衍。
    不知姑娘有什么症状?
    描述中了药的症状韩昭昭实在不好说出口,尤其是在陈子惠面前。
    可能是年纪轻,没去过大户人家的缘故,这位郎中还不大懂得避讳,把韩昭昭当做寻常来他医馆看病的病人,眼睛盯着被拉起的帷幕没移开。
    陈子惠心里不舒服,冷声道:诊脉吧。
    诊脉若要诊断得准,需得在安静的空间诊断些时候。
    陈子惠便拉着这个亲信远离了那处,又有一个亲信过来,制住原来给韩昭昭开药的郎中,防止他作乱。
    陈子惠低声道:云飞呢?
    刚出去的,我派人查探到他是往北边走了,一路上躲躲闪闪,走不出多远,相必一会儿就能把他带回来。
    果然是他。
    陈子惠点头,说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心里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些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不把他们当下人,把他们当朋友,哪里想到这样的人会背叛他而去。
    他苦笑了一下。
    年轻的郎中给韩昭昭诊脉也花费了些时候,这脉象,他觉得有些奇怪。
    韩昭昭的体内有剧毒,毒性极强极烈,是匈奴那边的毒药,在中原极为少见,吃到口中后过一会儿症状便会发作,整个人抽搐,可韩昭昭哪里有一点儿要发作的样子。
    这毒在她的体内被压制住,甚是罕见。
    姑娘服过什么药?
    药?前些天发热,喝过些中药。
    说起药来,韩昭昭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些,郎中却皱着眉,摇摇头。
    不是治发热的中药,姑娘吃过什么别的东西?
    韩昭昭一愣,见陈子惠正往她这边看,十分专注地打探着。
    郎中我这病症如何?
    不大好说。
    有什么问题?
    韩昭昭的心一下子吊起来,若只是媚.药,郎中不至于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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