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陈子惠把碗端到她跟前:不那么烫了,你喝吧。
    她脸上愁容密布,往嘴里扔了喝药前的最后一颗蜜饯。
    快些喝,两口下去,也不觉得也多苦。
    你都这么喝的?
    韩昭昭不禁有些敬佩起他来,做事真是干脆果决,利落得很。
    基本都是。没药的时候,有药就是好的,药的苦味算什么。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想起来的是往事,韩昭昭没有烧糊涂,敏锐地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
    这应该是他过去的事情,她旁敲侧击地从父亲那里打听过陈子惠的往事,可是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知他出身不好,少年时父母双亡。
    没想到,她能从陈子惠的嘴里又多探到一点儿来,虽说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大用,但是积少成多,一点点儿的信息会串成一条线,只要她留心,总有她发现陈子惠真实身世的一天。
    韩昭昭思索着,端过碗,嘴里含着蜜饯,把药汁倒在嘴里,苦与甜在嘴中交融。
    她倒是听了方才陈子惠的话,几口把将近一碗的药喝尽了。
    浸过药汁后,蜜饯也变苦了,要搁以前,韩昭昭会把它吐了,一切苦的东西她都不愿意忍受。
    但喝完了,抬眼望了一圈周围的摆设,她不敢这般放肆了,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再当着人家的面把人家的东西给吐了,关键是这位人家还是她要钓的一条鱼之一,极其败陈子惠的好感。
    这苦的蜜饯,她也不是咽不下去。
    她的手中还端着碗,皱着眉头刚把那苦涩的东西嚼了一下,陈子惠往她手里塞了个略微有些软的东西,是三颗蜜饯。
    苦的话就吐了。
    送完蜜饯后,又把碗从她手里拿出来,亲手放到桌子上,丫鬟在一旁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陈子惠都这般说了,韩昭昭自然不会自己为难自己,干脆利索地把这苦味的蜜饯给吐了,往嘴里塞了新拿来的那三个。
    好不容易把药喝完了,韩昭昭重又躺回去,嘴里还带着一股甜味。
    从说没有蜜饯到吃药的这一过程,陈子惠都离她离得近,倒是把丫鬟隔得远了。
    卫国不是太重礼教的地方,对男女之间的交往也不至于谈虎色变,但是陈子惠与她的关系已经是逾礼了。
    陈子惠素来是一个谨慎的人,对她这般,定是得到了父亲的默许,不知为何,父亲一心认为这是一段好姻缘。
    她想不大明白,倒是想着借这个机会,从陈子惠口中套出些东西来。
    喝完药,时候依旧早,她便又躺下,陈子惠也没多做停留,一大早,说是要处理事情,离开了。
    屋里半天都没有动静。
    韩昭昭睡着了,昏昏沉沉的,已分辨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又做了一个梦,是乱世,狼烟四起,一地白骨。
    她一个人行于遍布荆棘与尸体的土路上,饿得要命,头重脚轻,一步一步似踏在云端。
    沿路一派荒芜之景,走了不知多久的路,才寻到一人家,她叩了叩门,无人应答,手稍微一使劲,推开了。
    没有人,屋里还有一个小破锅,锅盖开着,里头还盛着极稀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水的粥。
    她小心翼翼地往里头走了两步,蓦地怔住。
    屋中有两具尸体,一具是个青年女人的,二十多岁,另一具是个孩子的,七八岁的小姑娘,头上拿了个破绳子绑了对羊角辫,孩子的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母亲低着头,一双手搂着孩子。
    往仔细看,女子的衣服顺着领口处破了道大口子,露出肌肤,她与女儿的身上都有血迹。
    没有父亲,父亲应是上了战场,十人去一人归。
    距离她们死去应当有些时候了,尸体都凉了。
    见此惨状,韩昭昭不愿意在此多做停留。
    欲推开门的刹那,远处,马蹄声起,听这声音,来的应当是一大队人马。
    把韩昭昭吓了个够呛,她想要往床底下钻,奈何空隙太过狭小,只能退而求其次,躲到了柜子里。
    柜子挨着窗户,韩昭昭钻进去,将柜子岔开一道缝儿,还勉勉强强能见到窗外人的动向。
    马蹄声渐渐地近了,是冲着这边来的。
    韩昭昭瑟缩在柜子里,旁边是几件破旧带着补丁的衣服,柜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她低头一看,是一只蟑螂,在柜子里快速地爬来爬去。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了躲避这东西,更加往柜角缩,手再往外伸出一点儿就能碰到窗户。
    她的心砰砰跳,也顾不上那来回乱窜的蟑螂了,手不自觉地往上衣领,终于在窗口处出现了人影。
    是一个人带着一大队士兵,极其有序地走着,不似乱军,队伍前头的旗子上写着一个闫字。
    被这些人簇拥着的是一个青年,身着金甲,阴云密布,金甲在一众阴暗中景物尤为耀眼,他骑着一匹白马,见这边有栋房子,拉了缰绳,一队人停下。
    身着金甲,是闫姓,又处在乱世,韩昭昭瞬间就悟到这人是谁。
    是一百多年的事情,这人便是前朝的开国皇帝,她从正史、野史中看过无数与他有关的事情。
    他带兵所过之处,便是太平,若是他离开了,便不知此处又会是何种乱象,只要他在,便是有救了。
    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后,韩昭昭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他这个人的魅力,最后再疯再发狂,再被下一朝的史书抹黑,也掩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英雄之气。
    弱冠之年取字,字为耀灵,太阳别称,如光照四野。
    越琢磨越觉得这两个字有深意,越顺口,她念出来这两个字,还重复了几遍。
    忽然,一线明亮的光射入,应是他进来了。
    她的脑中立刻浮现出想象中他的面容,应是剑眉星目,善谈笑,好着鲜衣,好骑骏马。
    韩昭昭的手从柜子里探出来,欲从柜子里爬出来,不知怎的,身子似乎失去了倚靠,往前栽去,被人拉住。
    拉住她的人是陈子惠。
    他刚从官府回来,换下一身玄色官服,重新换上平时常穿的那件嫩黄色的衣服,刚换好衣服,便来韩昭昭这里瞧瞧,没想到一进屋,韩昭昭往床边伸手,眼见着就要摔下去。
    屋里的小丫鬟还忙着桌子,没注意到,他眼疾手快,冲过去,拉住韩昭昭。
    他习惯性地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脑门,仍是烫,这是烧糊涂了,自己往地上摔。
    被他拉住后,韩昭昭仍是未察觉,靠在他身上,没有动的意思。
    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头乌发披散着,他只要稍微一低头,便能触碰到如云的发丝。
    刚拉住韩昭昭的时候,他一只手搂住的是她纤细的腰肢,下腹中涌过一股热流。
    陈子惠摇了摇韩昭昭,想把她拉开,顺便把刚才放在她腰间的手挪开,她再往他身上凑,他是当真受不住了。
    你去床上躺下。
    奈何韩昭昭不动,头还在他怀里蹭了蹭,轻轻柔柔地出了一声:别走。
    陈子惠有一瞬间呆滞住,手不自觉地掐住她的身子,只觉周身的火燃起来,一股燥热感。
    他的声音喑哑,努力压制着火气:你起来,去躺下。
    他伸出手,一根一根地扒开韩昭昭的手指,把她放到床上。
    韩昭昭脑袋昏沉沉的,一双手还在空中挥着,眼瞅着又要抓住他,陈子惠忙躲开,随手从床上抓过来一个软枕头,塞到她手里。
    他喘了口气,瞟了一眼韩昭昭,碰上她,真是难整。
    她抓住了这枕头后,总算稍微安分了些,刚她的身子往床外翻,再一躺下,被子也盖不严实,褪到了小肚子处。
    本来昨天晚上就是被冻的发了烧,再被冻着,病又厉害了,还不得给烧傻了。
    陈子惠叹了口气,把被子给她拉过来,盖上。
    盖被子是尽量往严实了盖,他揪起被子,把它拉到韩昭昭的脖颈处。
    此时,韩昭昭穿着的是一件月白色的里衣,可能是觉得热,最上面的那对扣子是解开的,露出锁骨来。
    陈子惠的手略过,一动,手指尖微微碰过锁骨,一阵酥麻感传遍他身子。
    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又想起来上辈子那个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女人,又活了一辈子,他死活记不起来她为他做过什么,正史、野史均无载,他只记得自己为她要死要活,几乎成了后世人的笑柄。
    果然,情这种东西,不能乱动,哪怕是动了,到了关键时候,需得狠心抛下。
    他的手滑过韩昭昭的锁骨,把被子拉到脖颈上,给她捂了个严实。
    瞧着她又睡熟了,陈子惠便欲离开,忽然被她扒住袖子,死死抓着不肯松开。
    从她口中,道出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字,耀灵,弱冠之年所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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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少了一本
    一百多年过去了,又是另一辈子了,陈子惠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朝代听到别人喊上辈子他的字。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模模糊糊地记起他起这个字的时候,是弱冠之年,生逢乱世,天下动荡,九州浩劫,从戎之前,取耀灵为字,耀灵,太阳,明也。
    后来,确实如此,平了持续二十多年的乱世,如阳光一般炙烤中原之地。
    可热量散发尽了,百年之后,河山拱手让了他人,国破家亡,为人所污蔑,第一次听到这个字居然还是在韩昭昭的口中。
    心中不免一股酸涩之感。
    韩昭昭躺在床上,一双手拉住他的袖子,模模糊糊地说了一段话,大意是叫他千万不要走,她不想再陷入战火当中。
    她的脸上还挂着一行泪,有一点儿蹭到了陈子惠的袖子上,温温热热又湿漉漉的。
    陈子惠拿过帕子,给她擦去了泪,轻轻地,没把她弄醒。
    别哭了,没事,我在这儿呢。
    是我,那个人本就是我。
    他看了眼韩昭昭,苦笑了一声,你是如此,可你父亲为何不知恩图报,反将前朝的人赶尽杀绝呢,这不怪他对韩家的人狠。
    韩昭昭对他说的话似有感觉,泪水倒是止住了,就是抓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他想甩都甩不开。
    忽然,陈子惠注意到这屋里不仅有他和韩昭昭两个人,还有一个刚刚在擦桌子,反应迟缓的小丫鬟,用诧异的眼神盯着他们俩人。
    你先出去吧。
    陈子惠也不怎么惧,这是他的府邸,在这里的都是他的人,他做了什么事,不让他们往外说,便没有人敢随便嚼舌根。
    是。
    小丫鬟低着头,再不敢往陈子惠和韩昭昭的方向看过去,躬着身子退下去,手中还捏着一块无处搁置抹布。
    除了韩昭昭,屋里再无他人。
    陈子惠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之前他从韩家的小厮嘴里套出来过话,韩昭昭对这个前朝的皇帝很感兴趣,骂归骂,更多的是恨,是遗憾,当时他就觉得诧异。
    现在,趁着韩昭昭现在脑袋不清醒,转不太过来,他便想借着这机会探一探虚实。
    他的手抚过乌黑的发丝,柔顺得很,还在她的耳边勾了一下。
    他低声,用有些喑哑的声音问道:你识得我?
    识得啊,早就听闻过你的名字。
    从哪里?
    这晋阳的人,有哪个不知道的。
    陈子惠一笑,也不知道她是没糊涂还是糊涂了,对着他编起这谎话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韩昭昭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怎么会认不出你来?
    对于这个人,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一见到上面旗子上的姓氏,看到你穿着的衣服,骑着的马,远远地就认出来了。
    没有人能把那身金甲穿出这般张扬肆恣的感觉,能在这么一个统领这千军万马的将军身上感受到少年蓬勃的朝气。
    她的脸从陈子惠的胸口出抬起来,这次,没了泪痕,看到陈子惠这张脸,笑出来。
    我还从你的身上看出了朝气。
    她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明显是气上不来了,说起来的时候,却洋溢着笑,而这话恰是对现在的陈子惠的这张脸说出来的。
    蓦地听到朝气一词,陈子惠又是一愣,手往脸上摸了一下子。
    看过太多人的生生死死,人生经历过太多的起起伏伏,他都记不太清楚当初自己的样子,唯有好穿鲜衣这一点是不变的。
    韩昭昭看着他这张脸,居然还能说出朝气一词来,这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这个世界中的人形容他的词大多是老成持重。
    其实,若不是经过那些血雨腥风,他该还是个少年模样,他不过弱冠之年。
    他喃喃说出口:是吗?
    闭上眼睛,热泪涌上来,被他压下去。
    是啊。
    韩昭昭说着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以后莫被仇恨迷了眼。
    她的睫毛如羽扇,垂下来。
    陈子惠搭在她背上的手一动,抓紧了她,他又想起来那些不愿意再回想的血腥场景,其中,韩德元便有参与。
    他的眉头蹙起,又仔细瞧了瞧韩昭昭的表情,还是不清醒,那便是在说他上辈子的事情 。
    他大致猜到了是什么,但还是幽幽开口:什么仇恨?
    韩昭昭明显犹豫了一下,脑中在回想着大概的日子,如此意气风发,应当不是在心爱的姑娘去世之后。
    韩昭昭的脑子被烧得迷迷糊糊,说起话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没什么仇恨,我就是怕。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陈子惠眼珠子一转,编了一个时间:嘉宁十六年八月。
    这时间正是上辈子天下大乱,诸侯纷纷割据,打了个不可开交的时候。
    八月了吗?冬天之前,回趟晋阳吧。
    陈子惠的手捏紧:为何?
    怕匈奴人冬天被逼急了,围城,你不去找该找的人,会留有遗憾。
    上辈子的这个日子,陈子惠还记得一些,这年冬天匈奴围城,那姑娘被围在城中,失了性命,后来,他总是会在冬天飘着大雪的日子想起她来,对匈奴人赶尽杀绝,离不了这件事对他的刺激。
    不过这些事情,韩昭昭怎么会知道。
    上辈子,他是开国皇帝,可无子,便过继了一个孩子来即位,因他后期太过于疯狂,后继者登上皇位后,为尊者讳,他和那个姑娘的事情便成了人们口中的忌讳,正史不敢记载,也不敢在野史中写。
    后来,改朝换代了,为了抹黑他的形象,仅有的几个还算了解些前因后果的人编书,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荒淫无度、凶残的暴君。
    就算韩昭昭想了解,也无处着手,她敢拿出这种语气说话,似乎比他自己都清楚来龙去脉,说实话,对于过去的记忆,他并没有太多。
    我这就回去。
    他淡淡地道出两个字。
    似乎是觉得这语气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大符合,韩昭昭的脑袋晃了晃。
    陈子惠有所察觉,又换了语气。
    这回,韩昭昭似乎是相信他的话了,又与他说了一些事。
    从韩昭昭的口中,陈子惠也再套不出来更多的东西来。
    他方才从衙门回来,先到韩昭昭这里,准备督促着她喝药,不想韩昭昭直接把他认成了上辈子的他。
    这次,好说歹说,韩昭昭才重新睡着了。
    他的心里安定不下来,为了报家仇,他自诩自己的情报网络庞大,对于自己上辈子的事情,他是下过大功夫去查的。
    他都没有查到,韩昭昭究竟是从何处知道的,这姑娘的事情,他要下大功夫去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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