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钳着脸颊,岁星说话很费力,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断断续续才说完。
    他想露出一个笑,以示自己没有在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做出表情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岁星只好微微睁大杏眼,来表现自己的无辜。
    时厌身上的伤是自己弄的,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让他在这里静思,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
    岁星犹疑地开口,眉间蹙起很浅的弧度:他犯了什么错?
    说起来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时厌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要这般大动干戈,好像做了什么不可赦的大事。
    时厌冷笑出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岁星被这声冷笑吸引,偏了偏头想要去看时厌,又毫不客气地被温白鹤偏正回来。
    错?我有什么错?
    时厌狂笑不止,全身的伤痕好像让他感受不到一点痛,笑得眼角湿润,冰冷狠毒的视线如同淬了毒一样盯着温白鹤。
    你说的是我拿酒瓶砸的那老头吗?他年龄比温成尹都大,还企图碰我吗?
    那他被砸可能是活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用那恶心的玩意弄过我,任由摆布,伺候那老不死开心了你就爽了吗?
    你知道你砸的是谁吗?小厌,你这脾气都是从哪养成的?你做事情前都不会计算后果吗?
    因为被碰的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何不食肉糜呢?温白鹤,收起你假惺惺的嘴脸,我看着恶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破地方就是你开的。
    争吵间,温白鹤放开了岁星的脸,脸颊下明显的红印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遭受了什么。
    说是争吵,但又够不上争吵的范畴。时厌整个人都是冷的,森冷讥嘲的视线落在温白鹤那张脸上。温白鹤则更气定神闲些,像是年长者在看无理取闹的稚童一样。
    崩裂开的伤口正在往外渗出血,岁星见不到血,心下悸动,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包扎,四下寻找一番,最终弯下腰捡起来一把染血的匕首,笨拙地握着沉重的柄,上面嵌着翠绿色的宝石,磨着岁星柔嫩的手心。
    岁星低着头,忍着心疼,在中午才买到,穿了没多久的裤子上划出长长的一段布条,然后轻轻抓着时厌的手臂要给他包扎。
    时厌,你别做表情了。岁星的声音软而甜,细听之下还有带着颤的哭腔。
    怎么,又丑到你了?
    时厌侧目,斜了一眼哭唧唧的漂亮鬼,泪涔涔的,明明伤的是他,疼的也是他,可岁星哭得活像伤口在自己身上一样。
    丑吗?当然不会是丑的。时厌负伤时反倒有种狰狞凶野的美感,像是长在悬崖峭壁的花,又冷又扎人。
    岁星听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记着刚才的话,就知道这人要比自己想象的情况要好上一些。便默默低头,小心替他缠伤口。
    衣服的布料透气,质地也柔.软,岁星轻手轻脚倒是没有弄疼时厌。包扎完伤口裂开的那只手之后,岁星又不伦不类地绑了个蝴蝶结。
    太女气了。时厌看了眼蝴蝶结,以及垂着眼的岁星。
    那睫毛耷下来时,宛如孔雀翎做成的扇子,又浓又密,怪不得能挂上湿漉漉的眼泪。
    公主的手就是比一般人要笨点,恐怕平日里连家务都没做过吧。
    连简单的蝴蝶结都做得歪歪扭扭,丑得离谱。看样子说不定平时穿的衣服都是需要别人帮忙。
    话虽如此,倒是没有动手解开那不太好看的蝴蝶结。
    听了两个人的对话,岁星这才明白大概是发生了什么。难怪时厌会被开除,拿酒瓶砸人头的确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可是抛去这一点不谈,难道在那种环境下做一些正常的工作,也要被迫接受骚扰吗?
    岁星听得愈发感觉温白鹤的确是个何不不食肉糜的上位者,说出来的话都有一种伪善的感觉。时厌是脾气不好,要是一般人,说不定被强迫了也没有渠道解决问题。
    更何况时厌现在已经被温家认回去了。
    方才背着他说他坏话的小鬼现在又温柔款款地垂着脑袋,替他那野种弟弟包扎,温白鹤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画面刺眼。
    反思好就去找朱先生认个错。温白鹤语气淡淡。
    认错?你做梦,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你不感觉你一口一个反思说着很可笑吗?
    年龄相差没有很大,偏要拿着这几岁的年龄差来拿乔,时厌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没人管,连生她的那女人都没管,现在被十八年面都没见过的所谓哥哥一口一个反思,简直讽刺。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知道你姥姥生病,你急用钱,但是你刚来那天,我有没有说过,医药费温家会出钱?小厌,你不要总是在胡闹。
    我不需要你们这幅假惺惺的嘴脸。温白鹤,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不需要伪装成活菩萨的样子,旁边那小公主没什么脑子,估计对你而言也是分类到无用的那一栏里,当着他面装也没用。
    时厌从头到尾都没有后悔过所作所为,上位者那副赏赐的态度也很让人厌烦。
    岁星弱弱插了一嘴小声纠正:我不是公主。
    知道了公主。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高高的青年,像是才来没多久。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几人。
    要是再来个谢屿,估计就是大型攻攻破防的修罗场。可惜没有,岁星怕两个人的战争会波及自己,刚好皮带送完了,温暖也送了,便打算转身离开。
    岁星转身欲走,反被人拦住了。
    跑什么啊公主?别怕,他不会碰你。时厌将岁星一把拉扯回来,扣在自己身边,强迫岁星留下来看戏。
    还有,你不觉得你自己的话很好笑?嘴里说着他难看,眼睛快黏上去了吧。
    时厌看上去瘦弱,可那力道一点都不轻,岁星差点跌在时厌怀里。
    岁星嗅到了一股很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淡淡的洗衣液香,那味道很轻,岁星偏过脸,和时厌拉开距离。
    流浪的狗狗不会因为人类的投喂而主动示好,那是后来那只狗狗见到他时没有再凶,也会象征性地摇摇尾巴。
    岁星并不想当谁的救世主,他只是凭感觉地把情感倾向给谁。
    润红的嘴唇看上去很好亲.吻,那要是亲上去也会哭吗?不知道是报复心作祟,还是其他道不明的原因,时厌忽然想要吻一下岁星,来看看是不是连亲.吻都会哭。
    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揽上了岁星的腰肢。
    岁星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厌要做什么,只是很惊讶突然间的靠近。
    索性将错就错,时厌缓缓迫近,含.住了岁星的嘴唇,和意想之中一样的柔.软。时厌吻得更深了些,濡湿温热的口腔,实在像是热化开的蜂蜜,暖洋洋,带着浓浓的甜。
    没有过恋爱经验的少年吻起人时,也自带一股未驯化的野,莽撞而谨慎,边吻边探寻,舔舐着那截软嫩的舌尖。
    岁星动也不敢动,整个人愣在原地,时厌卷进来的血腥味有种铁锈的甜,生出一种在饮血的荒诞错觉。
    不,更荒诞的应该是为什么以后会痴恋谢屿的时厌会亲吻他。
    茫然、无措、惊慌、羞恼种种复杂的情绪一起浮现出来。岁星感受到陆明宴和温白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推了推时厌,试图把时厌推开。
    花枝弱柳似的手臂推在时厌身上,反倒让时厌吻得更深。
    攻中叛徒,不可饶恕。
    岁星希望陆明宴或者温白鹤能够把时厌拉开,可是等了一会都没能等来。岁星忍无可忍,狠狠踩上时厌的鞋尖。
    陆明宴终于反应过来,将时厌拉开。
    吻的时间太久,岁星大口大口呼吸着,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汲取,像是被困在了深深的海里。
    唇色被吻得艶丽湿润,岁星眼眸里凝着水汽,鼓着勇气,狠狠地挥了一巴掌过去。
    清脆的声音落下,时厌的脸上迅速出现一个不太清晰的巴掌印。在他有淤青伤痕的脸上,看上去并不突兀。
    这一巴掌用尽了岁星的力气,没能引来时厌的恼羞成怒,淡淡的,可以称得上面无表情。
    唇角的血再次顺着唇边往下流。
    岁星蜷着手指,只感觉掌心隐隐作痛。好疼啊,岁星抿着唇,噙着眼泪看时厌,后者好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打一巴掌,就可以亲一下吗?时厌吐出一口血沫,他修长的手指指着自己被打的一侧。
    来公主,再亲我一下,右边脸也给你打。
    你变态。岁星气得脸红。
    我东西也已经还给你了,我现在要走了。
    岁星拉着陆明宴的手,逃也似的,离开别墅。
    只剩下时厌和温白鹤二人,一人身着宽松的家居服,神态自若。另一人则满身血,像是刚从乱葬岗爬出来。
    温白鹤关上门,将静室单独隔出来。
    静室以往用来精心用,连着露台,露台上栽种着许多竹子,夏日时郁郁葱葱,冬天也不会凋零。经书原本是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的,但现在随意被丢弃在地面上。
    你姥姥现在的情况很不好,癌症,癌细胞已经在全身扩散了。
    温白鹤随手捡起来一本书,摆放在檀木的书架上。脏乱的环境对他来说是种另类的凌迟,他将经书一件件捡起来,又一件件塞进书架上。
    铺在茶台下的红毯,也被染了干枯的红。
    癌症是很痛苦的病症,拖得时间越久,医治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最后会很瘦像是一具只会呼吸的骷髅架子,在折磨中死去。
    时厌如临大敌,如同一只狼崽,死死盯着温白鹤的动作。
    我的意思是,你不愿意接受我救济你的脏钱也可以,你可以重新回到萤工作。
    你那么磨我,不就是想要我去给那个死老头道歉么?怎么,现在不要我去找朱先生了吗?时厌说话带着十足的戾气,他找了个软垫靠在身后,唇角讥诮地勾着:我向来不相信会有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好事,怎么,现在态度软下来是想要我去陪他吗?陪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睡几觉?
    朱先生这三个字像是什么不能提出来的污秽,说出来的瞬间让温白鹤秀美的眉头一蹙,他声音冷下来:不过是一只臭虫而已,仗着祖上拿乔,本质上还是啃老的废物。
    哦。
    时厌讶然,因为他砸了这个什么朱先生,就被关在这里反思,还以为是什么权利滔天的大人物,没想到现在在温白鹤嘴里又成了臭虫。
    萤是为数不多来钱快的地方,时厌暂时并不想要放弃这份工作,所以也没打算现在就和温白鹤闹得太僵。
    条件呢?
    求我。温白鹤的长指摩擦着翡翠白玉的戒指,小小的戒指上微雕着佛教故事。
    墨色的眸子浅淡,像是被水晕染出很淡很淡的那种浅淡,看向人时有种天然的怜悯。
    时厌松开手指。
    求你。
    明天继续去萤上班,这次不会再有人碰你,你可以安心赚你姥姥的医药费,或者你的学费。温白鹤的动作停顿下来,他薄唇忽而勾起,垂着眼尾,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很无趣。
    一向如此。时厌语气称不上好。
    已是临近深夜,月光格外清朗,在帝都这样的大都市,罕见地能有几颗星星。
    温白鹤没有为难你吧。陆明宴开了车门,往别墅的三楼忘了一眼。整栋别墅灯火通明,静室面朝另一面,不出意外,后半夜应该谁都睡不好。
    岁星摇了摇头:他没有。
    看到陆明宴要开车,岁星连忙阻止:你喝酒了吗,喝酒还是别开车了。
    没有喝,还没开始,没有等到你。
    后面的话不用说,岁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是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温白鹤便亲自去找人。
    岁星凑过去,仔仔细细闻了闻陆明宴身上,确定的确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后,点了点头。
    驶出别墅区后,这边的车辆并不少。黑夜里也灯火辉煌,和白天似乎没有很明显的界限。
    陆明宴放了首舒缓的轻音乐,钢琴曲在夜色里缓慢又煽情,催人入眠。
    他吻你的时候,我看到他伸舌头了。
    泛着粼粼水色的漂亮眼眸里,由于敏感弓起的背,和樱色的嘴唇。
    缺氧并不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接吻像是在经历一场折磨。精神上的疲惫要远远大于身体,岁星欲盖弥彰地又狠狠擦了一下嘴唇,似乎这样的话,刚刚被亲吻的篇章就可以被揭过去。
    裤子由于给时厌包扎,烂得比中午那会还要严重得多,岁星开始埋怨自己心软,给人包扎了还要害他。
    剧情很简单,五个攻必须为了主角受守身如玉。所以设定的五个关系都是水火不相容的对立关系。就连看上去风月老手的攻一攻二,实际上连初吻都没交出去。
    可是现在,岁星感觉他不干净了。
    说不定不用等多久,系统就会提醒他,由于被攻三亲吻,就被踢出股票的行列,直接被抹杀掉。
    粉色的膝盖露了出来,岁星看得糟心,便不再低头看。
    他好像也有在吃你口水。
    开你的车。
    你看着弱,打人时还挺重的。
    谁让他亲我。
    手还疼不疼了?陆明宴脑子里挥之不去都是岁星被吻得被迫仰着头、眼角淌泪的样子,好像露水滴在了玫瑰的花瓣上,玫瑰不能够承受的样子。
    疼
    岁星低着头,心疼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心,唉,臭小孩怎么打一下都没什么反应。
    我们是朋友的,陆明宴。
    是朋友的话,不可以把今晚的事情说出来,我、和你,我们在学习,对,我们在图书馆看书了,因为快期末了,所以我要开始复习了。
    陆明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没有反应,岁星戳了戳陆明宴,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可以。
    但是你今天做的事情并不是很正确,作为交换,你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可以。岁星重重点了点头,好奇地问:可是我很没用啊,也会帮到你吗?
    如果下次再有类似的困难,你也要解一下我燃眉之急。
    穿裙子?
    对。
    一回生,两回熟。岁星对裙子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他没有反对:可以的。
    谢屿很天真,确定是谁的话,就一定会一心一意,不会有二心。
    谢家容易出情种,谢屿的父亲和谢屿的母亲是上流圈子里为数不多的自由恋爱,财富到了一定值的人很难会对情专一,可是谢屿父亲不一样,往来倒贴的美人不计其数,硬是没有过一起婚姻外的桃花。
    谢屿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伯父伯母无一不是如此。
    岁星知道这是提醒,他小声道: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陆明宴敲了敲方向盘,拧开水喝了一小口,线条优美的唇上浮起一层水光。
    我只是告诉你,谢屿很好,你不要因为时厌长得好就去轻而易举招惹他,感情的话,还是要从长计议,起码现在来看,时厌一无所有,并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岁星缓缓眨了眨眼,不清楚到底什么会给陆明宴一种,他会简简单单就对谁动心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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