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在水牢里发了烧,身上的伤也感染了,营长并没有给他们药,十四的伤口被脏水发白,他有好几次昏迷过去,十七差点都以为他醒不过来了。
    偶尔清醒的时候,十四看着十七沉默心疼愧疚的样子,十四总是安慰她。
    十七,别哭。
    十七,不疼。
    十七,醉蟹很好吃。
    十七,冷。
    十七抱紧了他,一句话也没有。
    暗卫的命最是低贱,一个个的身份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代号,代号也不是唯一的,你死了也还有人顶上来,终其一生不见天日,为了主人生和死。
    十七不止一次想过,凭什么呀,都是人,凭什么别人都比他们高贵。
    后来,她又想,前面十几年是没有选择做了暗卫,但不可能一辈子都做暗卫吧,总有一天,她要带着十四堂堂正正生活在阳光下。
    关了半个月左右,期间她和十四身上的命毒也发作了,命毒是公主府用来控制暗卫的蛊毒,发作起来如万蚁噬心,极疼极痒,十四吐了很多血,十七疼得在脏水里打滚。
    命毒发作过了,他们才被放出去,她扶着十四回房,暗卫营营长在她身后道:贱命真硬。
    十七捏紧了拳头,狼狈不堪的脸上浮现出可怖的戾气。
    重新当值后,十七还是和十四搭档,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再每天想着出去玩,而是尽心尽力地保护长公主,话也变少了,比十四更闷了。
    暗卫这种见不得光的人,往往也会知道很多主人见不得光的事,比如,十七知道长公主与驸马不合,长公主公然养了一个戏子做面首后,驸马就被迫重病卧床,十七给驸马送了几次药,以保证他重病难治。
    比如,长公主时常与五皇子殿下往来,五皇子殿下到了年岁未封王,长公主很是心疼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心疼到替他患养私兵,拉拢朝臣。
    再比如,重阳节到了,圣人要去黎山围猎,长公主秘密接见了位卑楼的当家人。
    位卑楼是一个著名的杀手组织,为祸六国,杀过的权贵数不胜数。
    知道的秘密越多,越见不得光,十七默默攒着命毒的解药。
    去黎山前一晚,长公主府很是热闹,公主府管事递了折子进皇宫说驸马病重不行了,长公主悲痛欲绝,圣人派了很多御医到了公主府,俱都说驸马撑不过半年,圣人免了长公主去黎山,赏赐了无数贵重药材。
    也就是在这一晚,长公主遇刺。
    公主府管事送走了那些御医后,回府后便发现公主寝宫着了火,府里大部分家丁奴才都去救火了。
    长公主一身素衣坐在驸马床前,拨弄着一串佛珠。
    薛郎,你瞧,这公主府真是热闹,明天的黎山,还不知道是何光景。
    驸马是薛氏大公子,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张玉容憔悴病弱,眉宇间却有温润矜贵的气度。
    殿下喜欢热闹,却因薛某困于公主府,是薛某耽误了殿下。
    温温润润的人,冷冷冰冰的语调。
    长公主看着他苍白孱弱的容颜,手撑着头笑道:薛郎,你何时归天?你这幅模样啊,扫兴极了。
    驸马翻了个身,也不生气,只气弱道:看殿下心意。
    拧着眉睡去,却是不愿多言了。
    十七听过长公主和驸马的故事,驸马是薛家大公子,卫国公府的小公爷,芝兰玉树,锦绣贤名在外,十七岁便成了楚国最年轻的探花郎,被当时极为受宠的长公主瞧上了,死缠烂打了几年,无果,前几年卫国公参与东宫谋逆,薛家倒台,全家落狱,长公主去求了先帝,先帝爱女心切,便许了驸马和长公主成亲。
    而薛氏其他人,俱都死于那一场叛乱,从那以后,世间再无薛氏探花郎,只有一个藏于公主府的驸马,一身骄傲被剥了干净,年初时,长公主看上了一个戏子,而他,被迫病重。
    十七可怜这个驸马,同是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她太知道这种感受了,但她什么也没做,去驸马药里放毒时,药量也没少放。
    夜深,长公主踏出房门前,一道寒光刺来,十七迅速从暗中飞身而出,挡住了刺向长公主面门的剑,而后把长公主护在身后。
    啊!
    杀!
    有十几个杀手,长公主的几个贴身侍女都被迅速斩杀,门房和侍卫都去救火了,十四与其他杀手打在一起,十七只能护着长公主退入屋内,这些杀手实力不俗,十四一个人根本不是对手,十七保护着长公主束手束脚,眼见着十四被砍了好几刀支撑不住了,十七想去帮忙,把长公主带进屋内后,她快速斩杀了冲进来的杀手,而后把房门带上,去帮十四。
    她功夫好,比十四好了太多,有她帮忙,杀手们很快落了下风,解决了院里的杀手后,她看到房顶上还有其他人,十四飞上房顶继续阻击杀手,而她迅速回到屋内保护长公主。
    屋内只有驸马和长公主,驸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了,拖着一副摇摇晃晃的身体,向长公主靠近,长公主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战况沉思,没有意识到驸马的靠近。
    十七开门的时候,看着驸马捂着嘴,手里拿着匕首向长公主刺去。
    来不及多想,十七运起轻功急掠到长公主身后,驸马的匕首,就插在了十七的背上。
    咣当!
    匕首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长公主回头,就见到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暗卫挡在她面前,她看不清暗卫的脸,也看不见暗卫身后的驸马。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从屋顶上刺下来,十七抱着长公主躲开,她回头看了原地的驸马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薛锦记住了那张黑色面巾下的眼睛,明亮,生动,漂亮得惊人。
    他愣了一下,这个暗卫,是在帮他?
    十四在屋顶上,其他人已经听到动静了,暗卫营营长带了一批暗卫赶过来,公主府的侍卫也到了,剩下的几个杀手见大势已去,俱都逃了,营长带上去追。
    十七把长公主带到安全的地方后,便支撑不住了,驸马的匕首上有毒,她倒在长公主的面前,长公主下意识地扶住了她,过程中无意识扯掉了十七的面巾。
    看着面巾下的那张脸,长公主怔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容色惊人的女暗卫,还真是有趣。
    十七再醒来,是在一个华贵而陌生的房间里,雕花床,粉珠帘,名贵的水墨屏风,高床软枕,丝绒靡靡的熏香。
    她不安地起身,扯到后背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
    听到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摸向床头,床头空空如也,没有她常用的剑。
    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走过来,哎哟喂,姑娘快躺下,你这伤还没好呢。
    这是哪?你是谁?
    一个柔美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小安子,你出去。
    是长公主的声音,十七立马爬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到长公主跪下。
    暗卫十七拜见殿下。
    十七身材单薄,穿着白色里衣跪着,如泼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在她俯身行礼时落到地上。
    里衣单薄质透,掩不住她的冰肌玉骨,朦胧楚腰,坐在上首的女人眼中闪过一道满意的神色。
    十七?这算什么名字?
    本宫有一名贴身宫女叫做鹊奴,生前颇得本宫心意,本宫怜你护驾有功,取她之名,冠我秦姓,赐你名为秦惊鹊,何如?
    十七只能谢恩,尽管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喜欢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长公主说,她不用做暗卫了。
    伤好后,她成了长公主眼前的红人,跟随长公主出出进进,去参加京城世家夫人小姐的各种邀约,去公主名下的庄子上巡视,拿着公主令牌去办理长公主交代的大小事物。
    似乎是得了宠,她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有一个正式的身份了,也能时常出入公主府,去醉仙楼别人也都叫她,长公主府的惊鹊姑娘。
    她好久没有见过十四了,有了姓名后,便和暗卫营彻底脱离了关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她不能再和十四随心所欲地见面。
    她时常买些醉仙楼的吃食回来,把她认为好吃的东西放在窗前,希望十四能带走。
    但是十四始终没有出现。
    就好像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从此没了交集。
    十四,我想你了。
    这个世界她无亲无故,只有十四。
    圣人从黎山回来后,太后在后宫摆宴为圣人接风,这种场合,长公主是必须到的。
    秦惊鹊作为贴身侍女,自然要陪同。
    未出发前,驸马差人唤她过去训话。
    那夜刺杀之后,长公主也许是知道了什么,对驸马看得很严,秦惊鹊很少见到这位驸马,她脱离暗卫后,给驸马投毒这件事也换了其他人。
    走进房间里,依旧是浓重的药味。
    咳咳咳咳!
    驸马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束着玉冠,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但还是有一股弱柳扶风的病弱公子气。
    他让秦惊鹊坐下。
    不知驸马爷唤我何事?
    什么驸马爷,一个笑话罢了。薛锦看着她笑了笑,十七姑娘叫我薛锦便是。
    他叫她十七,并不是府里人人都叫的惊鹊姑娘,暗卫的身份只有主人知晓,秦惊鹊的表情凝重起来。
    人世一场劫,倒是平白受了姑娘一场大恩,无以为报不胜感激。
    他斟了一盏茶递给秦惊鹊,秦惊鹊没有动,他也不在意,拂袖间自己一饮而尽,那种矜贵自然的君子风仪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毒的,姑娘。
    秦惊鹊不做言语。
    他又道:薛某昨日大梦一场,梦见自己原是那般若仙府护佑苍生的仙人,来这楚国是历一场红尘劫,本是断绝人世恩,了却了这尘缘证道,那夜遇上姑娘,承了姑娘大恩,这红尘是断不干净了。
    秦惊鹊:
    鬼神之说,她只觉得荒诞,她怀疑长公主的药把驸马的脑子毒坏了。
    离开之前,驸马递给她一个香囊,她回房拆开了看,是命毒真正的解药,两颗。
    秦惊鹊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这个驸马好像什么事都清楚。
    宫中晚宴开始,秦惊鹊和长公主坐着马车进了宫门,公主仪仗极尽奢华,长公主更是华服宫装,明艳高贵之极。
    秦惊鹊见惯了这种奢华,觉得没有什么,倒是被宫门前潇洒下马的长明候世子惹了目光。
    少年一身红黑劲装,发高束,额前留下两道龙须,落拓不羁地从马背上下来,极尽张扬肆意。
    说来可笑,秦惊鹊和这位小世子还是熟人,长明候世子越无双纨绔之名在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流连花街柳巷,身边的朋友三教九流,他看谁不顺眼,那必是往狠了欺负,什么尚书家的公子,侍郎家的嫡女,还有他家长明郡方圆五百里内的山贼,具都在他手里落不着好。
    秦惊鹊会认识他,是他在醉钰坊强行让人家清倌接客,她仗着功夫好把人教训了一顿,他被揍了一顿,反而缠着她要跟她学功夫,那时候秦惊鹊玩心大,时常偷溜出公主府,每次都被他蹲个正着,被他磨了许久,她不耐烦了才教了他几招,后来他就一直叫她十七师傅。
    这样远看越无双,他那股张扬洒脱劲还真让人羡慕。
    他还戴着短刀,笑着和宫门前侍卫打招呼。
    秦惊鹊隐约听到一句,小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带把刀你们也要管!哼!
    把刀留给侍卫后,世子又翻身上马,策马进了宫门。
    秦惊鹊想要那样的自由和潇洒,她想带着十四走出公主府,也闯一番天地。
    太后的晚宴办得极尽奢华,流水一样的美食美酒端上来,丝竹管弦,琴音袅袅,美貌娇俏的舞姬在殿上舞袖动腰,世家夫人小姐坐在两旁。
    长公主劲直朝着主位上的太后去,和太后寒暄了几句,便坐在太后下方。
    秦惊鹊安安静静地站在长公主身后,目不斜视规规矩矩。
    宴会上坐满了人后,便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秦惊鹊只看见绣着龙纹的衣角从她眼前走过,头顶传来众卿平身的声音,长公主起来后,她才和其它宫人一起起来,低眉顺眼地侍候在长公主身后。
    她知道长公主这段时间带着她,是有原因的,从驸马那件事就可以看出来,长公主不是良善之人,不会因为秦惊鹊救过她,就会对秦惊鹊另眼相看,她须得小心再小心。
    圣人登基不过两年,还未及冠,后宫空虚,这次太后摆宴,是有意为他选妃。
    宴会上很热闹,太后拉着皇帝说这家的姑娘怎么怎么样,那家小姐如何如何好,皇帝好像没什么性质,匆匆寒暄几句,便要离去。
    恰在这时,长公主拿出一根簪子,对秦惊鹊道:鹊奴,本宫的簪子掉了,过来为本宫重新戴上。
    秦惊鹊只能走向前去,为长公主别簪,皇帝正好走下来,看到了低眉顺眼的秦惊鹊。
    皇姐,你这侍女,倒是有几分灵秀。
    皇帝一句话,便把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惊鹊什么,审视妒忌艳羡,各种目光都有,秦惊鹊面色一白,拿着簪子的手在抖。
    皇帝微微一笑,直直看着她,道:朕很吓人吗?
    气氛针落可闻,只有长公主解围道:陛下不要打趣鹊奴了,她胆小,这簪子都戴不上了。
    皇帝这才作罢,离去。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个宫女突然不小心把酒水泼在秦惊鹊身上,那宫女一直道歉,长公主发话说把秦惊鹊带去她休息的寝宫换衣,秦惊鹊的心沉了下去。
    殿下,秦惊鹊明白了什么,她不愿意下去。
    长公主没有看她,只是道:鹊奴,十四这个名字不好,本宫打算赐他新名,何如?
    秦惊鹊懂了,她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被宫女拉了下去。
    宫女把她带到一个寝殿里,然后关上了门并落了锁,秦惊鹊看着禁闭的殿门,心慌意乱怎么也止不住。
    这里果然没有换的衣服,就是找个理由把她带到这里而已。
    她功夫好,这房间困不住她,可是皇宫里到处都是大内高手,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况且,长公主拿十四威胁她。
    房间内没有椅子,就只有一张床,秦惊鹊坐在床上,枯等。
    好想十四。
    好想十四。
    屋内点着奇怪的熏香,很助眠,秦惊鹊等着等着,便困了,半梦半醒间,房门开了。
    进来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一身酒气,进来便朝秦惊鹊道:大胆奴婢,还不过来为朕宽衣!
    秦惊鹊不动,皇帝竟然也不生气,他醉醺醺地走到床边,美人,都上了朕的龙床了,难不成还要朕伺候你?
    屋内没有别人,秦惊鹊大着胆子,抬头看了这传说中的圣人一眼。
    然后,她便傻眼了。
    年不及弱冠的皇帝其实长着一张极为俊朗昳丽的脸,剑眉星目,龙章凤姿,酒意熏红着脸的模样,更添风情,最重要的是,这张脸,秦惊鹊曾见过。
    醉仙楼的楚御!
    怎么,十七姑娘是被朕的俊美风仪给迷倒了?
    陛下,秦惊鹊瞬间感觉心情好了很多,原来楚御楚公子便是当今陛下,当日是十七冒犯了。
    唔,还不算笨嘛。皇帝手撑在床头看她,刚刚在太后那里一副呆样,你还欠朕两顿饭钱呢,朕可是找了你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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