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汝莲写的飞快,适当润色下,没察觉哪里不对。
    旁边没轮到的士兵有人起哄:贺排长,别只想着娘啊,媳妇呢?你就不给新媳妇说几句话亲热的话?
    隔着一张桌子,梁汝莲看的清楚,贺向国黑黝黝的脸庞忽然红了,不过太黑,不近距离真发现不了。
    贺向国哼了声:给她没什么说的。
    一名和他关系不错的班长看不下去:贺排长,可不能这样,嫁给咱们这样的人和守活寡差不多,一年到头陪不了几天,嫂子容易吗?替你照顾老娘操持家务,你倒好,连句话都没有,小心嫂子寒心和你离婚。
    贺向国一脸傲娇:她敢,那都是她应该做的,边防军人咋了?没有我们守护,她能过上好日子?
    这话险些引起公愤。
    话是这么说,替祖国站岗,可那是大家,媳妇是小家,性质不一样,在场结婚的,哪个不对媳妇愧疚?
    先不说别的,万一生个病,一个女人家的,心里得多难受啊,他们对得起祖国,但真对不起媳妇家人。
    眼看要因为这个话题引发一场大辩论,另一位排长开了口,不屑大声道:别嚷嚷了,都停吧,老贺这人就嘴硬,给你们讲,他老婆的照片就在枕头下面,有次我起夜,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
    众士兵纷纷来了兴趣。
    排长瞥了眼一副要杀人表情的贺向国,慢悠悠道:他呀,在亲老婆的照片!
    一片哄堂大笑,贺向国脸成了块大红布。
    梁汝莲把写好的家信放进信封,忍住笑故意道:贺排长,写完了,您还有别的指示吗?
    没了。贺向国摆摆手却没走,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不时偷瞄一眼众士兵,一直等大家注意力散了,才扭捏低声道,梁同志,其实你是个好同志,昨天的表现很棒,听连长说你不走了打算留下来,嗯,我相信你是真心改过......
    梁汝莲任他絮叨也不打断,静静等候。
    她发现,贺向国比她之前了解的还有趣,也是,一个对待战友肝胆相照的汉子,对老婆又怎么会差呢?
    没话找话说了半天,贺向国表情越来越挣扎,最后似乎用尽了所有勇气,身子探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了口:梁,梁同志,还得麻烦你件事,我想给我媳妇单独写封信。
    梁汝莲早就猜到了,面色郑重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问:之前你让谁写?
    这位能撑起片天的铁血汉子被戳破小秘密,活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蚊子般哼哼:周凯丽。
    说完又赶紧低声补充:你别多想,我是排长,手下的兵蛋子都是单身,让他们看见不好,再说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儿女情长的像什么话。
    没错。梁汝莲一本正经铺开信纸,同样小声道,您放心说吧,我以军徽保证,甭管您说啥,绝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包括王杏芳。
    贺向国刹那间的表情活像遇到了知音,悄悄向梁汝莲翘起大拇指。
    这下,他终于完全放心了。
    给媳妇写信不像其他人,比如父母喊爹娘,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称呼某某同志,亲密点的称呼小名,还有结了婚的,直接孩他妈。
    梁汝莲拿起笔,静静等候。
    然后手一抖,把纸划破个洞。
    她听到的称呼是:宝。
    梁汝莲:......
    凭她小世界的阅历,见过无数痴情男女的经验,这名贺向国的爱人名字绝对不叫宝,而是爱人之间的昵称。
    太违和了。
    贺向国把话说开,彻底不要脸了,他黑红的脸活像抹了层蜜,笑的比花还花:宝,俺想你,每一天每一夜都想你,晚上醒来想你,早晨醒来还是想你。俺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如果不当兵,俺肯定一辈子哪里都不去,天天陪着你.......俺对不起你,婚假没结束就回来了,俺知道你不怪俺,宝,你太好了,临走前俺娘狠狠捶了俺好几下,说这么好的媳妇......
    这大概是,梁汝莲这辈子听最动人的情书。
    没有华丽辞藻,淳朴的像一片土地,像灵魂从胸腔跳出来,在那里静静述说。
    战争要开始了。
    都说和平是无数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可往往忘记,英雄背后的人。
    梁汝莲眼睛酸涩,眼泪终于无声无息滑过,她是唯一知道结局的人,或许贺向国也能感觉到吧,他先是军人,是排长,再是儿子是丈夫。
    他知道,自己绝对会牺牲。
    先保护好疆土,赶走侵略者,还有手下几十个兵。
    能为这群英雄们做点什么?
    全封信从始至终,没提一句要上战场的事,除了思念就是汇报自己的情况,所有的家信都这样,报喜不报忧,不能让亲人担心。
    万一真回不来,有遗书呢,该说的,该叮嘱的都在里面。
    可遗书就是遗书,当死亡真正来临,不可能没有遗憾。
    还那句话,即使如愿当上狙击手,梁汝莲没有把握让所有人都生存下来,一个人无法改变一场战争。
    他们最大的遗憾会是什么?
    眼前鲜活的脸孔,等亲人再见时,阴阳两相隔,一个冰冷的骨灰盒,几件遗物一封遗书,还有军功章,可这比起失去的,算的了什么?
    手下的笔仿佛活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一行小字出现在信的末尾。
    宝,俺暂时回不去,你和娘来部队探亲吧。
    第 14 章
    未经部队和个人同意,私自向家属发出探亲邀约,估计全国任何一个部队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案例,绝对算严重违纪。
    但梁汝莲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原身违纪不是一天两天了,虱子多了不痒。
    贺向国认识不了多少字,他就是把脑袋摘下来拍着想,也想不到信末尾以自己的语气多了这么句话。但不可否认,如果现在老天能满足他一个愿望,绝对是再见寡母和爱人一面。
    他要好好看一眼寡母,抚摸几下那皱纹白发,然后深深烙印在记忆最深处,深到上了黄泉路也不会忘记,来世儿子不当兵了,好好孝顺您。
    自古忠孝两难全。
    他要对爱人说,尽快把他忘记,找个好人家嫁了,这辈子欠的情,注定还不上了。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结婚难,是不愿意结婚。
    那些个相亲对象,条件看着不错,长相也不错,但实际上看上他排长的身份,或者以后能随军,其实心里压根没看上他。
    嫌弃他是个粗人。
    老子就是个粗人,怎么了?
    那就不结婚好了,反正他的工资足够让母亲过的很好,实在不行学着城里人雇个帮忙的。
    直到遇到了宝。
    两人相亲第一面,她害羞低下头一瞬间眼里的光,像家乡春天的第一缕风,暖暖的,在他心里悄然埋下颗种子。
    她真心喜欢自己。
    就像他对她一样,戏剧里说的那样一见钟情,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在等待和一个人的相遇。
    贺向国感觉,哪怕自己不是排长,还是那个一贫如洗的乡下汉子,宝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嫁给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贺向国眼眶红了,他不怕死,为祖国而死死的光荣,从穿上军装那刻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他真想,再见上母亲爱人一面,那样才走的没有遗憾。
    身为排长,他自然有资格在临上战场前让亲人来部队探亲。
    可是他不能啊。
    手下那么多人呢,谁没父母亲人,谁不想见,都来了,那不乱套了嘛。
    就这些吧。贺向国用眼皮硬生生夹断滑出的泪,他声音沙哑了,站起身不忘扯着嗓子喊,梁同志写的字真好看,哎,你们这群没见识的蠢货,等着后悔吧。
    梁汝莲似乎没听到,手里薄薄的信,这一刻重的让人无法呼吸。
    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
    一直等有人轻轻喊了声:梁姐姐。
    有贺向国在先,又有吆喝,有士兵来写信了。
    一个看起来完全是个孩子的年轻士兵。
    你好,马上帮你写,你叫什么名字?梁汝莲把酸涩甩掉,原身记忆里不认识几个人,她抬头看了怯生生的小战友,没忍住疑惑,你多大了?
    小战友也就一米七,瘦瘦的,头剃的板儿青,眼睛水汪汪的,像头没长大的小鹿,满脸稚气。
    放在后世,说初中生都有人信。
    梁姐姐,我叫李强,今年十九了,可没瞒报年龄。小战友似乎听过太多类似的话,皱着眉头严肃道,我家里穷,小时候吃不饱饭,所以个子矮。
    说话还带着奶音呢。
    好的,李强同志。梁汝莲温柔笑笑,拿起笔,给谁写信?
    给俺爹。
    小战士李强挺有仪式感,说完端正身子,双手放在膝盖,像是汇报般目视前方:爹,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又胖了两斤,班长说,我长得比圈里的猪都快。对了,前天猪杀了,连队包的猪肉野菜馅饺子,可好吃了,我吃了两大盘给你说个稀罕事。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看了眼梁汝莲。
    包成花朵的饺子你没见过吧,好看的我都有点不敢吃,我们连队有个大领导的孙女,她包的,战友们说,她跟着御厨学过呢,她人也长得漂亮,就是.......
    梁汝莲:.......就是啥?
    当着她面说她,也是没谁了。
    小李强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嘿嘿笑了:就是不会过日子。
    每个人写信的习惯不同,小李强就像第一次离开父母上大学,全是鸡零狗碎的日常,想起啥说啥。梁汝莲感觉,他平常应该是写信里最不受欢迎的,这那是写信,快赶上写小说了。
    难怪他来找自己写。
    今天的家信,和往常不同。
    足足写了好几页之后,没个结尾,他忽然不说话了,梁汝莲抬起头,看到双红了的湿漉漉大眼。
    爹,写这封有个事要告诉你,部队太忙,我不能休探亲假了,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娘上坟的时候多烧点纸,替我告诉他,我好着呢......
    进入战时紧急状态,除了早一天走的周凯丽,任何原因任何事都不能休假。
    低低的,死死卡在嗓子里的呜咽声,像只和父母走丢迷了路,害怕黑暗又不敢大声哭泣的小兽。
    小李强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大颗眼泪滚滚落下,他哭了。
    没有人不怕死,
    年龄大些的战士能把恐惧压住,或许已经十九岁的小李强还未经太多人生风雨,他害怕,怕死,怕上战场,怕再也见不到父亲。
    十九岁,刚刚成年,还是个大孩子。
    梁汝莲不知道小李强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记得,在信的末尾,加了句差不多的话。
    爹,你来部队探亲吧,部队报销车费。
    写家信从早上持续到晚上,气氛宛如降临的黑夜般慢慢变的沉重,梁汝莲给其中五封家信写了同样的话。
    贺向国,小李强,还有另外三名,她不得不写的战士。
    也就只能这么多了。
    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国难当头,儿女情长只允许短暂存在一会。傍晚时分,连队正式进入战时状态,军械,各种物质,相关的一切开始准备,以求命令下达的同时,可以立即出征。
    晚上,宿舍内。
    原身大小姐从小到大真没干过啥活。卫生班少了个人,王杏芳承包大部分工作,打包绷带等常用药品,她只不过负责打下手,这会累的浑身酸痛。
    梁汝莲躺在床上,瞄了眼在煤油灯下拿出针线的王杏芳,开始琢磨明天的事。
    私自让家属来部队探亲,甭管什么原因,绝对算严重违纪,这样的特殊时期,哪怕她有个老革命奶奶也逃不过惩罚。
    惩罚不怕,怕影响狙击手选拔。
    所以必须在探亲的家属来之前把狙击手的事搞定。
    明天,连队要正式开始队内选拔。
    而她的铺垫才刚刚开始,苦心积虑的画弹道图并未起到太大效果,必须想别的办法。
    一个啥也不会做,枪都没摸过的卫生兵,怎么才能说服连长同意让自己参加公平竞争?这里是部队,命令大于一切,不是胡来能解决的地方。
    刚有点头绪,王杏芳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哪里受伤了,见梁汝莲坐起来看她,僵硬笑笑摆手:没事,没事,不小心扎到手了。
    梁汝莲没多想,重新躺下继续琢磨,然后好像刚过了一会,思维又被打断。
    这次王杏芳直接疼的喊出来了,手还放到嘴里吸了下。
    又扎到手了?梁汝莲感觉奇怪,针线活小达人怎么会连续两次扎到手,于是不顾王杏芳拒绝走过去。
    还未走到,王杏芳便仿佛做贼般仓惶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身后,咧嘴笑道:嘿嘿,没事。
    没事就怪了。
    梁汝莲撸撸袖子: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抢?
    王杏芳眼珠上翻,好像不能呼吸要窒息了,一副决绝赴死的表情把东西从身后拿出来:鞋垫,你看吧。
    手工活小达人绝非浪得虚名,从回到宿舍到现在前后加起来也就半个多小时,鞋垫上面鞋样子的花,已经绣了两朵。
    梁汝莲没认出什么那是什么花,说实话,王杏芳的画工实在不不咋地,勉强算形似,而且还走艳丽风。比如刚绣好的两朵花,五朵花瓣五个颜色,够鲜艳,但谁家的花长这样?
    梁汝莲琢磨了下,试探问:给谁做的?家人还是别的......
    这个时代,鞋垫算非常非常具有特殊含义的东西,虽然也有给家人做的,但年轻姑娘,一般只给对象做。
    王杏芳没直接回答,目光垂了下来,盯着灯罩里朦朦胧胧的火苗,好一会才轻声道:汝莲,你知道要打仗了吧。
    梁汝莲点下头,闷闷嗯了声。
    王杏芳长呼口气,握紧双拳,宛如见到敌人要拼个你死我活般狠狠道:所以,我不想等了,打算主动表白。
    梁汝莲:......向谁表白?
    第 15 章
    当死亡来临时,多多少少会打破自我或者世俗所给予的桎梏,让人能够直视最真实的内心。
    简单说,都要死了,谁还在意那么多?
    梁汝莲帮战士写了大半天的信,被各种不同的情绪影响,王杏芳又何尝不是,她写的更多,而且还是个单纯的年轻姑娘。
    谁临死没个遗憾?
    王杏芳的遗憾是至今单身,处对象只存在想象里。
    她家中有个哥哥,很孝顺,再说姑娘远嫁从此是别家的人,总之父母的晚年可以放心。
    王杏芳就像喜欢做鞋垫一样,骨子里其实非常传统,对爱情和婚姻的渴望向来埋在心中,默默等候。
    部队里不缺优质男儿,周凯丽名花有主,唯一的单身女青年王杏芳虽然长得不算非常漂亮,但她性格好,温柔,平日里表示好感的不是没有。
    王杏芳暗暗喜欢上了一个长得眉清目秀,叫范晓峰的通讯兵。
    他好像不喜欢我这种类型,大概我长得和他差不多高,比他重。王杏芳不带喘气地合盘说完自己的秘密,有点沮丧,还没用梁汝莲安慰立刻又原地复活,算了,不想那么多,老人说人临死前不要带着念想上路,该吃吃该喝喝,想做啥就做啥,哎,梁汝莲,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梁汝莲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有啥可以惊讶的,喜欢就说出来,我支持你。
    这个质朴又单纯的年代,女孩子主动追男的会早来议论,但梁汝莲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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