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1967年都没有春节假期,那么大家伙儿当然更没有歇一歇再盖小拱棚的道理。
    趁着戈壁滩上的春风来得更猛烈之前,赶紧多盖几座小拱棚吧。
    不得不说, 这小拱棚的建设可比大棚简单多了。挖个坑,填上土, 插了竹条,覆盖塑料膜,一个可以种植瓜苗的小拱棚就成型了。
    别看这玩意儿简陋,瞧着不起眼, 搭配上地膜覆盖技术,它愣是在呼啸的西北风中孕育出了绿莹莹的瓜苗。
    农场二代们一开始是被逼着劳动, 满肚子怨气。
    结果某一天早上, 他们无意间看见知青下棚调整滴灌, 眼睛就那么一瞥,然后一群自诩土著的农场二代就集体傻眼。
    妈呀,真种出来, 戈壁滩上居然种出的瓜苗。
    这话听上去有点蠢。毕竟那么多大棚摆在那里, 你们一天天吃的蔬菜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没长眼睛瞧啊。
    但是, 那不一样。
    大棚太大了,走进去,无论是毛竹滴灌管, 还是石头培养基, 瞧着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因为太过于神奇, 以至于它们自成小世界, 似乎跟戈壁滩脱离了关系。
    这小拱棚不一样啊, 你站在外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土里真冒出瓜苗了。
    老天爷哎, 假如真跟下乡知青说的那样,这一片全都盖上小拱棚种瓜,那以后戈壁滩会不会直接消失掉啊?
    一想到这事,生于斯长于斯的军垦二代们就待在原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这也太tmd不可思议了吧。
    田蓝趁机刺激这帮家伙:“怎么样?你们不是土生土长的宁甘人吗?你们没做到的事情,我们这些外来户做到了。现在承认了吧?你们就是比不上我们。”
    卧槽!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农场二代们直接跳脚,一蹦三尺高地大吼大叫:“有什么了不起呀?有本事大家拉出来比,我们厉害的地方多了去。”
    田蓝摸摸鼻子,声音慢悠悠,嫌弃的不得了:“你们会啥呀?打架打不过,干活干不过,比谁饭量大吗?”
    农场二代们气到要原地爆.炸。有什么了不起呀?等着。大家就比挖坑盖拱棚,他们不过是一开始做这事手上生疏而已,真正上了手,肯定是他们厉害。
    田蓝双手一摊,挑衅地瞪着他们:“行啊,我等着你们。我倒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都是孬种?”
    他娘的,这种奇耻大辱,叔可忍婶不可忍。反正他们绝对不能忍。
    一群人咬着牙直接扭头,抓起铁锹就开始拼命干活。大石头挖不动,直接上手抱在怀里往外面运,小石头堆积起来太沉重,两个人一块儿抬着筐。中学生们累出一脑门子的汗,也没谁再叫唤。
    邵明摸着下巴,颇为惊讶:“呀,没看出来,这帮家伙还有点血性啊。”
    瞧瞧,同样是姑娘家,人家农场的姑娘就没这么哼哼唧唧的。
    对,说的就是你们。烦不烦啊?都来好几个月了,还不能好好干活。一天到晚挑三拣四的,一点劳动人民的形象都没有。
    陆双双狠狠地瞪了眼这个讨厌的家伙,扭过头,继续扒拉小石子,反正就是不忿。
    知青们都奇怪了,她们这帮人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干活干成这样,根本养不活自己,全是知青连在给她们吸血呢。她们也有脸嫌弃。
    说来也有意思,原先知青们都看过农场的中学生都打孔老师时的凶残模样,对他们的印象可以说是差到极点。
    但现在,让这帮女卫兵们一衬托,农场的小孩都显出了可爱。
    知青们就搞不明白了,这同样是卫兵,都出去串联过的,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田蓝笑了笑,只点了一句话:“跟之前的环境有关系,孔老师可是来了宁甘农场之后才入的党。”
    这说明什么呀?说明军垦农场的政治氛围相对宽松。
    不管是出于统战工作的需求,还是刚刚建立的宁甘农场需要大量各行各业的人才,所以不得不采取怀柔政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反正,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外面吵得天翻地覆,要求按比例出右.派分子名单时,宁甘农场还是以建设为中心,起码在表面上维持住了出身不好的人基本的政治待遇。
    在这种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农场职工以及农场子弟习惯性认为生产重要。毕竟就算是机关事业单位的干部,农忙的时候也必须集体下田劳动。故而,阶级.斗争的概念没那么强烈。
    与之相反的是,在这场运动开始前,全国的政.治空气已经相当紧张。尤其是接班人的问题提出后,干部子弟的政治优越感极为强烈,他们也自认为高人一等,习惯性享受种种特.权。
    这,就是他们的不同。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是橘子的责任,还是淮南和淮北的锅?
    这些,田蓝当然不会说出。个中意味,自己去领会吧。人可是有思想的芦苇。
    冯祥生自言自语:“那他们也算可以的啊,还算识相。”
    至于这些女卫兵们,嗯,还是劳动的时间太少,需要在劳动中不断磨砺鞭策进步。
    徐文秀也说她们:“好好跟人家学学。看看人家来知青连比你们迟,现在干活都比你们上手快了,你们不害臊吗?同样是卫兵,一样受过领袖接见,你们在人家面前就是小指甲盖。”
    薛秀琴在边上突然间冒出一句:“你们真的受过领袖接见吗?别是吹牛吧!”
    大家纷纷附和,对,瞧着可不像。领袖那是火眼金睛会见她们这种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货色?
    全国各行各业多少标兵还没得到过接见呢!
    女卫兵自从被强行留在知青连,就一直处于垂直打击的状态中,都已经麻木了。可这句质疑冒出来之后,她们还是跳脚了。说什么鬼话,这是对她们最大的侮辱。
    她们怎么就没受过接见。她们亲眼看见领袖坐着车来见她们的。
    结果农场二代们一听,双方又开始battle到底当时谁距离领袖最近。
    其中农场二代们因为有人摸到了车,所以独占鳌头。女卫兵们败下阵来,气得当场哭出了声。
    然后双方就开始打拼,看谁先挖出坑来。
    邵明摸摸头,半晌才冒出一句:“合着在她们眼里,咱们还不配跟她们比。”
    司徒磊讽刺地呵呵:“那当然了,人家都是干部子弟,要比也是在他们的干部子弟圈子里比。”
    哈,独院大院胡同串,嘴上人人平等,实际三六九等,早就该将这些全打碎了。
    田蓝可管不了许多,她只要人老实干活就行。
    气温一天天的升高了,他们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半点都不容耽搁。
    大家在戈壁滩上跟石头奋战了一天,个个都是腰酸背痛腿抽筋,一瘸一拐地回去吃晚饭。
    结果中午宿舍里还没多人呢,这吃晚饭的时候,居然冒出了好几个生人。其中,就有知青们认识的孔老师。
    杜老师瞧见孩子们回来,挺高兴的,招呼他们赶紧洗手吃饭。
    “今天帮忙的人多,饭已经烧好了。吃过饭咱们上课。我介绍一下,这是农场安排过来的几位老师,跟大家共同学习共同工作。这位是……”
    她话没说完,农场的中学生们先炸窝了,好几个人跳起脚来。
    其中朱团长家的儿子朱晓明叫嚣得最厉害:“有没有搞错,你们开什么玩笑?让我们跟□□学习?你们这是在侮辱腐蚀毒害革.命事业接班人。”
    知青们集体扭头看田蓝。
    啧啧,不是说农场的人还好吗?好个鬼呀,看看这个上蹦下跳的样子,烦死人了。
    田蓝突然间笑出了声,嘲讽道:“在乒乓球台上打不过人家,你们就要在台下先把人打趴下,让人上不了球台,然后宣布自己赢了吗?”
    朱晓明等人呆愣片刻,然后扯着嗓子嚷嚷:“你在说什么鬼话?你这个黑.帮分子,你爸是大黑.帮,你也是黑.帮。”
    知青们火冒三丈,集体开始撸袖子:“你说什么鬼话呢?我看你们是皮痒欠揍!”
    田蓝做了个手势,面无表情道:“谢谢,我就是那个揭发检举暴露他黑帮分子本来面目的人。我可没有依靠革.命干部子弟这个身份享受特.权,我是主动下放边疆搞建设的。所以不要一心虚无理就恼羞成怒,拿这种话往人头上套。承认自己无能,害怕输了,有这么难吗?”
    中学生们个个恨不得变身窜天猴,嗓门比谁都大:“谁无能,谁害怕了?”
    “不就是你们吗?”田蓝伸手指着孔老师道,“你们说她是反.动学术权威,那就意味着你们认定她又白又专对不对?你们不敢学习,是因为你们知道自己一学就漏了底,学啥啥不会,光嘴上强。”
    朱晓明跟脚踩弹簧似的,又蹦又跳,梗着脖子喊:“谁说的?我是年级第一。”
    得,田蓝真心觉得那句话太正确了,什么叫做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这年级第一打起自己的老师来,下手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软啊。
    “是吗?”田蓝狐疑地看着他,“你是年级第一,我怎么看不出来呀?”
    女卫兵们立刻笑出声:“因为他们这里教学水平差,年级第一也不过如此。”
    两边人又开始吵得唾沫横飞。
    田蓝真是受够了他们。
    她现在真是特别理解,为什么说疫情过后广大家长对老师都多了一份同病相怜。
    为啥?小学生们是最难管的神兽,这帮家伙简直就是熊孩子本熊。
    “好啦,不要吵了!别试图浑水摸鱼,趁机溜之大吉。有本事,上场见真章,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遛遛。打架你们不行,干活你们也不行,这学习是不是还不行啊?”
    田蓝目光扫视一圈,丝毫不掩饰鄙夷,“怎么,不敢比?毕竟又红又专的红,你们靠的是自家老子娘,没你们自己什么事。这个专要靠你们自己下功夫,你们当然要跑的比兔子还快了。”
    农场二代们就跟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着。他们的吼声简直要震塌石头垒的营房:“说什么呢?谁不敢比。都是打架也是你们人多,有本事1对1。”
    知青们可不上当,理直气壮的很:“凭什么1对1?上了战场双方还要清点人数,你人多,得把人给拉下去再说?丢不丢脸啊,说这种外行话。”
    田蓝同样理不直,气也壮:“有本事,你们多拉人马过来呀。想必你们也拉不过来,怕吃苦呗。最难最苦的环境都是我们知青扛,你们只能做那个乘凉的后人。”
    她这话完全是火上浇油,到最后连向来泰山崩于顶,岿然不变色的高连长都嫌烦了,直接吹起哨子喊:“不敢比的人都给我滚,老子做主了,知青连不收孬种。你们是被老子赶出去的,爱上哪上哪。”
    这话要是放在半个月前说,陆双双他们肯定收拾包袱赶紧闪人。她们是正儿八经的革.命事业接班人。请将重音放在接班两个字上。
    但是现在,农场的卫兵们盯着他们,大家都是伟大领袖的保护者,她们怎么能认输?
    于是吵了一通的结果就是晚上还得学习,得把这些白专们的知识都榨光了,让他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再把他们赶走。
    这话要放在正常情况下,老师早就抬脚走人了,谁爱伺候谁伺候,爱学不学,谁还求着你们不成?
    但孔老师他们居然默默地忍受了。
    田蓝也说不清楚他们是究竟已经习惯这种受辱的状态,还是痛惜学生逐渐走向不学无术,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将自己所学传授出去。
    唉,算了,条件再艰苦也是要做事。体力劳动可以让人没空瞎想,脑力学习可以让人全神贯注,不用将精力都放在生活的苟且上。
    戈壁滩的气温一天天往上升,拱棚里的瓜苗一日日的往上长,营房里的学生一天比一天能吵。
    上课争辩吵,随堂作业吵。本来说考试是典型的资.本主义作风的革.命小将们,这回居然强烈要求老师出试卷。大家用考试成绩来见真章。
    每当屋子里开始鸡叉鹅叫的时候,田蓝都无比庆幸自己得亏没上师范学校,不然她总有一天会脑溢血over了。
    老师这工作,真tm不是人做的,烦都烦死了。
    孔老师和杜老师他们倒是好脾气,居然也不着急上火,还能这样一天天的上课。
    他们白天组成炊事班,负责知青连800号大姑娘小伙子的三餐,晚上还要上课,不可谓不辛苦。
    但就这样,他们居然一个个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连面颊都开始长肉了。
    朱晓明等人严重怀疑老师偷吃了他们的口粮,还偷偷地打潜伏,想搞突然袭击。结果哪次都没抓到问题,还被知青骂了一通。这帮家伙,下地每次都提前跑,一干活就屎尿屁事多。
    最后还是孔老师直截了当跟自己的学生摊牌,因为她心情好,所以身体才渐渐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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