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马车,鹰戈则与三个侍卫骑马在前,马车后跟四个侍女,最后再跟四个侍卫,皇子出行也不过如此。
    陆安雁给宁姝讲她在南风馆见到的新玩法,马车突然停下。
    车外,传来侍卫不满的声音:去去去,公主府的车是你想拦就能拦的,一边去!
    宁姝:紫玉,看看怎么了。
    紫玉掀帘一看,竟有一个男人拦住车,他便是之前为宁姝奏乐的薛茕晗。
    宁姝对侍卫道:他是江州举子,不得无礼。
    侍卫心中不平,长安掉块砖,都能砸到官员,别说举子,就是三品官,也拦不得公主府的马车!
    陆安雁却是眼前一亮,这可又是个帅小伙。
    薛茕晗姿容甚美,尤其是一双眼睛,盯着人瞅时,似笑非笑,仿若这世间只看得进一人,三千弱水取一瓢。
    他越过侍卫,对宁姝揖手,声音温和道:殿下,鄙人有事相问。
    陆安雁扯着宁姝袖子:快!把他叫到前面来,我品鉴品鉴!
    鹰戈坐在马上,他离马车近,陆安雁声音不小,他乍然一听,便盯着薛茕晗的脸。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长得也顺眼,应是能结交之辈。
    他方这么想,只听宁姝说:你上前来问。
    鹰戈皱起眉头。
    对了,公主也极为看脸。
    再瞧薛茕晗衣带轻缓,风度翩翩朝马车走来,蓦地,鹰戈目光跟着他缓缓移动,他站定在马车前三步,倾身。
    这个姿势,从马车内能看到他修长的脖颈,长睫覆眼,当真谦和温润如玉。
    鹰戈眯起眼。
    却也没那么顺眼。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不该只看脸。
    作者有话说:
    今天被工作榨干了
    明天终于放假啦!搞起呜呜呜
    第98章 宫闱乱十三(贰)
    并非只有男人好美人, 女人亦然。
    薛茕晗是读书人,步姿儒雅,打着补丁的布衣, 却很整洁, 是子立于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又是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见他, 犹一本墨香缱绻的古书。
    陆安雁眼神都直了。
    女人好美人,不若男子易生强取之心, 多是怜惜。
    她心疼他, 拔下手上的金钏,就要透过窗递出去,被斜旁一只手按住。
    那手瞧着比她细瘦,但手主人的力气, 让她半分动弹不得。
    陆安雁奇怪地看着宁姝,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宁姝对她摇摇头,她只好先把金钏收回去。
    这点小动作, 窗外的薛茕晗并未瞧见。宁姝把手搁在窗沿,示意紫玉说话, 她得把持公主身份。
    紫玉没开口,陆安雁咽口水, 咳嗽抢着说: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薛茕晗音色温缓:回郡主, 鄙姓薛, 名茕晗, 曾于殿上为广德公主奏《青云》。
    陆安雁倏然眼前一亮,拍掌: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你,那首《青云》果然不错,广德那舞在外面传开了,有你的功劳。
    薛茕晗面色微喜,含蓄道:是公主殿下舞姿美。
    陆安雁:那你有什么事?
    薛茕晗默了下,才说:实不相瞒,鄙人有心用《青云》来做敲门砖,结识同好,却事与愿违。
    陆安雁咕哝:对啊,你箫吹得很好,怎么这时日,没人宴请呢。
    薛茕晗抬眸,对一直沉默的宁姝说:故,鄙人斗胆,前来找公主,请求指点。
    陆安雁见他生活窘迫,立刻倒戈,反过来帮薛茕晗,捏宁姝袖子:广德,你说说看,为什么啊,陛下也夸过,怎么就没点水花。
    宁姝扯下陆安雁拽的袖子,笑了笑:薛茕晗是吧。
    薛茕晗稽首。
    你可知,我父皇对母后的爱重?
    薛茕晗回:自是清楚,陛下待先皇后之用情,感天动地,令世人称赞。
    宁姝叹息摇头:知道不就得了,你擅改《青云》,奏得再好,也不会让我父皇有一分满意。
    陆安雁眼睛瞪得大大的:啊?
    斯人已逝,皇帝不允许有人忘记先皇后,改编《青云》,就是在改编先皇后留在世上的遗产,后人记住的多是改编者,皇帝怎么高兴得起来,没有斥责,当众赏赐,只是为免给先皇后招骂名。
    薛茕晗身形震颤。
    他是聪明人,提点到这里,宁姝让紫玉放下帘子,他又是一鞠,诚恳道:多谢殿下。
    忽而,一声咕噜声响起,不大,只是一听就知道是五脏庙的反抗,它也就如雷炸开,轰然在三人之间响起。
    陆安雁眨巴眼:你饿了?
    薛茕晗动作极快地舔下嘴唇,儒雅干净的脸上,几分恼羞之意,碍于读书人的清高,没有回答。
    宁姝这才正视这个举子。
    他虽尽量体面,但袖角的补丁,有点起毛,他有他的窘境,江州知州只负责把他带来长安,光是让知州关照他,家底已花完。
    江州举子,容貌隽秀,家境贫寒,不通世故,当了举人,竟还如秀才。
    这是他给自己贴的标签。
    宁姝想了想,说:长安居不易,还有二月才到秋闱,你上长安的时间早了点,恐盘缠不够。
    陆安雁一直点头。
    薛茕晗抬眼。
    宁姝继续:长安东坊,有适合读书人谋生之地,你去那儿看看吧,也能结识一些朋友。
    给他指出一条路,却没过多插手帮忙,日后,便也不用往来。
    前往昌国侯府的路上,陆安雁手里抓着始终没送出去的金钏,实在不解:咱随便拔下一根簪子,够他用上好一段时间了吧?
    宁姝:你想资助他?
    陆安雁想起那种气质的美,便道:是有这条心。自古读书人受人资助比比皆是,但那多是商户,一次资助就十几二十个秀才,里面总有一两个能当官,而薛茕晗可是举人,这资助是百利无一害,只是,陆安雁不求回报,她可颇有善心。
    宁姝打个呵欠,回:你要资助,但你方才办法不对,试想,会从马车外接过施舍怜悯的,是什么人?
    陆安雁反应过来了,皱起小脸:乞丐
    即使她没那条心,但公主府的马车,多得是人盯着,这个金钏丢出去,明日御书房案头又得多出奏折,再者,若这件事给有心人利用了去,倒是不知怎么收场呢。
    宁姝抿一口花蜜:天下最不能羞辱的,就是读书人。
    陆安雁有点后怕,对薛茕晗的色心,也被压下,只嘀咕:真是的,就别长得那么好看嘛,但凡他长得丑一点,我就不会犹豫。
    宁姝说:没必要。
    陆安雁:啊?
    人家是举人,同情他前,先想想人家日后可是当官的,需这份同情么?他是一时窘迫,但从他让江州知州带他进长安,就知他有野心,《青云》是桥梁,他想靠近她们。
    假如她们明面帮忙,薛茕晗会来道谢,拉拉扯扯,有来有往,陆安雁这么傻,到时候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陆安雁:还有这么一层?不会吧,他看起来那么儒雅英俊,怎会是这种人?但宁姝说什么,她都信,立刻说:那我不资助了,虽然他很可怜。
    怕陆安雁偷偷做傻事,宁姝:自会有人资助。
    陆安雁反复问:谁资助啊?长安遍地官,天上掉块石头都能砸晕一个八.九品,举人而已,谁资助他啊?谁啊?
    被她烦得,宁姝按按眉间,直说:我我我,行了吧。
    陆安雁用她的说法回:你不是说,会被缠上?
    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宁姝说:我隐姓埋名做好事不留名。
    陆安雁终于得逞,慷他人之慨,全了自己一片同情心,笑得十分灿烂。
    宁姝无法,拿着一串葡萄丢给她:吃,别说话了。
    却看陆安雁捧着脸,盯着自己看,宁姝拖长声音,问:又怎么了?
    陆安雁摇摇头,笑嘻嘻的,她就是觉得,宁姝变得好像有点不一样,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与此同时,薛茕晗行到东坊。
    东坊读书人有卖画卖字,也富商开清辩会、切磋棋艺、茶艺,得筹者可得金银,更有甚者,竟有人办答对子、做诗词招亲,江湖气,书卷气并存,确实是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获资财的好去处。
    此刻,薛茕晗被人流推着,朝一座高楼去。
    原是商贾人家抛绣球招亲,旁人议论,那户人家的小姐,容貌无差,因父亲想要找个读书人,挑来挑去,拖到二十,实在无法,只能用下策,抛绣球招亲。
    楼上,小姐出来走个过场,抛绣球者为嬷嬷。
    戴着帷帽的女子,她的目光隐约落在薛茕晗身上,对身侧丫鬟耳语,丫鬟又对抛绣球的嬷嬷耳语。
    薛茕晗目厉,他转身方要离去,一声锣响,绣球已直直朝他砸来。
    他皱了皱眉,袖子一动,手心多出一颗石头,石头以人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猛地打中绣球,绣球的轨迹生变,落到别处,引起一阵喧哗。
    隐约有声音叫住他:公子留步!
    薛茕晗没回头,绕了点路,先去西郊的庄园,处理听雪阁的事务。
    他没有换衣服,依然是带着补丁的交领袍,坐在白玉雕成的案几前,却半点无违和,在他身上,皮肉为外物,清骨难掩。
    桌上,放着一张《青云》的曲谱,此纸泛黄,缺了一角,有涂改痕迹。
    薛茕晗手指在宫商角徵羽上划过,世人皆知《青云》是岳满之作,却不知是当时尚且作为小童的他,润色修改,才有今日之调。
    他忽而笑了笑。
    岳满,你的好女儿,这回好像变聪明了点。
    他故意不吃饭,欲引出陆宁姝与陆安雁恻隐之心,如此,假若他收受帮忙,有来有往便是常态。
    可是,陆宁姝竟收住见色起意之心,拒绝了。
    比之前的,有意思多了。
    殿前,影卫前来汇报,跪下道:阁主,属下查清楚了,九号最宠溺的莺歌,乃西北尤家后人,侥幸躲过一劫,在长安目的不纯,属下与红甲卫交手过,可想而知,九号是明知的,却将他放在身边,二人之间有交易。
    薛茕晗不置可否。
    影卫继续:公主府内,只剩一人,可还要往公主府加派人手?
    薛茕晗收起曲谱,道:加了也没用,我看你们是掉以轻心了,九号没你们想象的蠢,告诉仅剩的那人,小心被抓到。
    影卫:是。又问:尉迟将军那边,如何交代?
    薛茕晗笑了声:在这件事上,他既信不过听雪阁,找旁的门道去,那就算了,不用费劲。
    影卫:是。
    若不是听雪阁要在朝堂江湖立稳,需要靠山,若不是尉迟序是毫无根基的权贵,需要耳目,他们不会合作。
    合作而已。
    薛茕晗眼眸微阖,他唇角带笑,脑中幻化棋盘网格,一步步皆计好算好,即使有纰漏,无妨,总会有机会的。
    是他的东西,终究是他的。
    他睁开眼睛,一丝杀意悄然而起。
    倏而小童敲门,打断他的演算,薛茕晗有点头疼,不知不觉,已到傍晚,他身处这座长安的窄小居所,只是江州举子薛茕晗,小童是他买来的书童。
    他缓过神,声音有点沙哑:进来。
    小童手上拿着一袋银子,高兴道:公子,咱们有钱啦!这个钱是刚刚有人送来的,说见公子去东坊,读书辛苦,叫公子且静下心来,总会中榜。
    薛茕晗问:谁送来的?
    小童说:他只说是好心人,不说是谁。
    这就是不留名了。
    薛茕晗想起抛绣球的人家,不过,那户人这么快找到他是谁,甚至是居所?不对劲。
    轻扣桌面,门外听雪阁影卫待命,薛茕晗:追查是何人。
    送银子之人没走远,不多时,影卫传回消息:回阁主,那人进公主府,且是公主府通过蹴鞠提拔的人。
    她?
    薛茕晗不解地抬起眉梢。
    .
    将日头回拨,巳时二刻,日上三竿。
    宁姝与陆安雁下马车,到达昌国侯府北郊别庄,鹰戈下马,同宁姝说了什么,宁姝点头,他便先行离开。
    她和陆安雁来的晚,旁人等她们有好一会儿,她们却若无其事,一派理所当然。
    有人嘀咕:可真叫人好等。
    奇怪,她怎么没和以前一样,穿得那般丑陋。
    我听说,宫里有个老资历的嬷嬷,去公主府管事,应与此事有关。
    会不会是陛下不满?今年底有外邦朝贡,不能由着她穿,免得丢大周的颜面。
    嘁,人丑,怎么穿都丑陋。说这话的人,是不想承认,陆宁姝其实很漂亮。
    窃窃私语中,大部分人没察觉,过去能随意从公主府内传出来的消息,如今只能叫人猜测。
    殷雪儿是少数人。
    她站在人群中,遥望陆宁姝,陆宁姝却根本没理会她,她的心终于放下点,因她在公主府收买的一个小婢被清走,如今府上发生什么,是一点不知。
    先前她敢下媚药,就是笃定宁姝是草包,不会查到她头上。
    然而,如果公主府换个厉害的嬷嬷管事,她怕被嬷嬷抓到蛛丝马迹,她玩的这些,都是宫里剩下的罢了。
    眼下陆宁姝没表示,肯定是还没查到,不然以她的性子,不会这么平和。
    殷雪儿收回目光。
    站人群前的,是昌国侯府嫡长孙女杜慕语。
    昌国侯当年,随先皇后征战沙场,后又平定江南之乱,颇得圣心,可惜昌国侯老矣,拼下功名后因旧疾复发,驾鹤西去,二十年来,昌国侯府青黄不接,嫡系旁落,几位爷没一个成事,嫡长孙还体弱多病,不能文不能武,只能吃祖辈的荫蔽,侯爵无以为继,侯府地位越发尴尬。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昌国侯当年曾短暂为先皇后师长,后又是忠心耿耿的将领,连皇帝都记得这份情,长安的权贵,不管新老,多少得给昌国侯府面子。
    只看,杜慕语穿着圆领男袍,头戴玉冠,云蝠腰带,鹿皮靴,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俊俏小公子,却是长安近来新兴的女子男穿的款式。
    她握住宁姝手臂,满脸热情:广德,可把你盼来了,你这么晚,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被哪个山寨劫去当压寨夫人。
    有人极其小声嗤嗤地笑。
    宁姝反过来,握住杜慕语手臂:哪能啊,假使我真被劫走,现在不得带着山贼杀到昌国侯府,这里这么多小娘子,山贼一人分一个,岂不美滋滋?
    杜慕语:
    宁姝又说:你放心,我不叫他们糟践你,你就做我姐妹,咱们以后啊,日日姐姐妹妹一起称呼,伺候山大王。
    没人笑了,杜慕语脸色也如同吃了苍蝇般。
    陆安雁慢半拍,宁姝和杜慕语都过完招,她才指着杜慕语说:你,你刚刚说的什么话!
    杜慕语打量着她:你谁啊?
    陆安雁:杜慕语你什么意思?
    杜慕语反应过来,小声:哦,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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