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待殿下出示最终奖励,他人或多或少羡慕,然而他只惊无羡。
    鹰戈终于反应过来,皱眉:此人不太像小厮。
    或者应该说,不像公主府的小厮。
    其他人府上有这种性子的小厮,没什么可惊讶,只这么久以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公主府小厮虽不至于人人和红队队长那般,却也养出刁性,便是近墨者黑的道理。
    这下,鹰戈总算反应过来,这场蹴鞠,不过是投入湖底的一块石头,能掀起的水花,却因公主府这个湖。
    归根究底,还是要看自己对公主府的把握和了解。
    宁姝翻动那些不够活跃的小厮的卖身契,刷刷刷分成两类,一类是她觉得无甚大问题,可以再观察,另一类,就像刚刚那个,拥有令人无法忽视的不合理。
    如此一来,筛子似的公主府,先被揪出一部分别有用心之人。
    那女子蹴鞠呢?鹰戈问。
    公主府上,还有一场只与女子有关的蹴鞠赛,活跃没那般高,这次亲眼见到男子蹴鞠赛的奖励,估摸着姑娘们也都奋进起来,但到底参加的还是少。
    宁姝说:女子蹴鞠?我没想过靠女子蹴鞠,来排掉那些人。只因大宅深深,日子无趣,这个蹴鞠,是给她们玩闹的。
    这倒是鹰戈不曾想到的,他愣了愣,才问:那,女子如何排查?
    宁姝笑眯眯地:这有什么难的,我有彩鸢和紫玉啊。
    她身边两个大侍女,能力都是一流的,在她的吩咐下,她们已经观察一段时间,也是时候该给她答复。
    于是乎,等隔日女子蹴鞠结束,女主案前多了两张纸,紫玉的字又大又浓,很是丑陋,彩鸢的字要细腻点,有公主贴身侍女的素养。
    紫玉还沉浸在蹴鞠赛里,玩心浮躁,宁姝问她都没怎么答。
    鹰戈看在眼里,更觉该重用彩鸢。
    最终,她们划定大约二十几个男女,定于第二日,把卖身契给人牙子,如何来,如何去。
    这些小厮丫鬟哭着不想走,闹到账房处,紫玉却守着,她双手叉腰,说:好了,什么事弄得哭哭啼啼,多不好听啊,公主府又不是没有补偿,你们走了后,我会想你们的,笑一个,来。
    她嘻嘻哈哈的,那些人中,难免有人神色一变,露出杀意,而只有别有目的的人,才会对紫玉产生杀意。
    宁姝和鹰戈就在隔壁屋内,她问鹰戈:这几个人,记下来是谁了么?
    鹰戈点头。
    原来还能这样。
    只要抓住一个线头,就能按图索骥,摸索到安排这些人到公主府的人,步步都需要经营,需要了解这个人,观察这个人。
    出了府的事,交给红甲卫。
    至于为何一开始,不全权交给红甲卫,还得她亲自动手,皆是因红甲卫与皇帝约好,不插手府内事,也确保宁姝和红甲卫的联系,能随时切断。
    若最开始他们就插手的话,公主府还不至于演变成筛子。
    这里头关系错综,宁姝边解释给鹰戈听,一边打了个呵欠。
    他看着宁姝的剪影,她睫毛长而卷翘,眼角有一颗打呵欠挤出的泪珠,衬得她眼眸盈盈。
    他心下一转,幸而,他与她并非对立。
    紫玉办事看起来毛躁,却最有效率,别看她说那些话欠打,却四两拨千斤,打发走他们。
    最后姑娘家拖着疲惫步伐,到宁姝身边,摊开双手:殿下,你看我这双手。
    宁姝抓过她的手,瞅了瞅,道:手相不错。
    紫玉:呜呜,殿下,你不觉得,手心缺点什么么?
    宁姝瞅着她,看破也说破:是不是银子?
    紫玉:嘿嘿。
    赏完银子,轮到宁姝朝她摊开手掌,目光赤诚地盯着她。
    紫玉捏紧手里的钱袋子,一脸戒备:殿下,该不会是要我帮忙看手相吧?
    宁姝歪歪脑袋:长安马球赛,宴席,名单。末了,学紫玉方才的得意般,加了一声:嘿嘿。
    紫玉垮下肩膀。
    一旁鹰戈蜷起手指,按住笑意浮现的唇角。
    红甲卫速度很快,那几个性子浮躁,对紫玉脸色骤变之人,在被送出府后,都露出马脚,老底都被掀光了,果然,除去两个误杀,其他人多少都和他府有联系,公主府发生一点屁大的事,满长安都能立刻知道,就是这么传出去。
    将那份名单,再和紫玉给的宾客名单一对,宴上,最可能对宁姝下药的,有两人:
    一个是昌国侯嫡女杜慕语,原主以前得罪的人,两人关系极差,经常坑来坑去。
    另一个则是殷雪儿,殷家二房的嫡女,殷漾的堂妹,宁姝砸过人家家门口石狮子,破坏她和尉迟序的相看,还掳走她堂兄,让殷家变成笑话。
    紫玉与彩鸢,皆不知宁姝为何用笔,把她们单独圈出来,彩鸢说:这二人都是闺秀,殿下没必要再得罪她们。
    紫玉则笑了声:怕什么,咱殿下得罪的人还少?要是她们敢报复殿下,红甲卫把她们套麻袋,好好打一顿,不就好了?
    彩鸢:红甲卫怎可以做这种事?
    紫玉:怎么不行?听令于殿下的红甲卫,殿下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彩鸢说不过紫玉,只好转过头,问宁姝:殿下是为何,单独把她们拎出来呢?
    宁姝手指在杜慕语和殷雪儿上点了点,说:倒也不是大事。
    彩鸢:那是
    宁姝:我想和她们和好。
    此话一出,犹如太阳西升东落,别说彩鸢和紫玉,就是在吃茶旁观的鹰戈,都被呛到,咳嗽几声,宁姝连忙倒水给他:你仔细点。
    鹰戈接过她递过来的巾帕,却发觉,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拍打他后背心,而是避开这个动作。
    他压下咳嗽,心想她倒是遵守约定。
    彩鸢惊讶道:殿下这话,当真?
    宁姝点头:是。
    紫玉则摇摇头:哟,这两人真是天大的荣幸咯。
    待二人退下,房中只剩宁姝和鹰戈,宁姝才说:现下,你能看出谁可以用,谁不可以用了么?
    鹰戈想了想,低声说:起先,我觉得彩鸢比紫玉可用。
    彩鸢沉稳,紫玉性子缺陷多,然而这几日再观察下来,他方发现,并非如此。
    就拿宁姝说要和好看,彩鸢让宁姝不要和这两人往来,看起来是为宁姝好,实际上,却是故步自封,事事保守,不是沉稳,是迂腐;反而紫玉,虽说怂恿宁姝打人,但她说的没错,既已得罪过杜慕语和殷雪儿,就不怕得罪到底,有红甲卫不用,才是傻子。
    再加上,但凡交给紫玉的事,她虽拖沓,但做得尤为仔细,绝无纰漏,相比之下,彩鸢显得平平无奇。
    表是表,里是里。
    所以是,第一印象并非绝对,对任何人事,都要加深观察。
    鹰戈记在心里。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宁姝眯起眼,即使她性格有所改变,行为习惯有所不同,紫玉却和她相处自如,不像彩鸢,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说是要和好,当然宁姝是公主,得端着架子,不能跑到人家家门口去送,只适当释放点善意。
    她给这两人去信,信件口吻如常,闲聊两句。
    不过两日,宁姝就收到杜慕语的邀帖,昌国侯府不日举办赏荷宴,殷雪儿赫然也在邀请行列。
    彩鸢问:殿下去吗?以前这所谓赏荷宴,陆宁姝可是不屑一顾。
    宁姝合起请帖:去啊,怎么不去。
    .
    另一头,听雪阁的影卫,被清除出公主府。
    本来尉迟序没从他这里获得有效信息,不大信得过他,打算自己安插人手的,结果公主府就出这种事。
    看来,也没机会了。
    起因是一场蹴鞠,广德公主不满下人不捧场,把绝大部分不捧场的清理出去。
    影卫解释,果然,广德蛮横不讲理,还有几个刺头想对殷三动手的,也一并被踢出府。
    偏生这么巧,就把听雪阁影卫清出来。
    听雪阁阁主候在一侧,笑道:罢了,做卧底,也总会有时运不济的时候。
    尉迟序觉察哪里不对。
    他心底里似有一根羽毛,来回抓挠着,人生也是头一次,对他人府上的事,竟然产生这么大的好奇心。
    真是
    他想说怪哉,不过,眼眸浮现女子妩媚却不失飒感的舞姿上,落在她换杯子的举动,重重违和,织构成探知欲。
    这很正常的。
    换一个人,他也会这般好奇。
    尉迟序抬眸,望向空中明月,手指歇在酒杯处,沿着杯沿摩挲。
    听雪阁阁主见他如此,便揖首告退。
    回到京郊山庄中,男子摘下半边面具,对镜上易容,又把白色衣袍换成布衣,准备回去自己在长安租住的二进小宅屋。
    方出门,门外立着影卫。
    男子声音低冷:公主府清人,她被请出去了?
    不曾,影卫答,府中来信,明日巳时时,九号将前往昌国侯府。
    男子,亦或者说,薛茕晗整了整衣摆,道:好。
    薛茕晗离开不久,将军府中,白鹤提着一盏灯,手中抛着一样东西,一边哼歌一边走进屋里,拉长声音道:将军,又有请帖,昌国侯府办赏荷宴,你说这长安人真是没事干啊,几朵荷花有什么好看的,能看一整天?
    他把请帖往角落一丢,竟已摞成一堆,找个时间抹去上面的字,当废纸卖了,又能攒点铜板零花。
    尉迟序随口饮酒。
    白鹤又说:看荷花有什么意思,看美人才有意思,那什么东宁县主,马家女,姜家女,唉不过明日据说广德也去,奇不奇,前几年,她曾和昌国侯府的杜慕语在大街上扯头花,闹得可难看了,居然还敢去杜家地盘
    尉迟序忽的开口,打算白鹤的碎碎念,道:把请帖捡回来。
    白鹤愣了:啥?
    尉迟序:我明天无事,去看看。
    白鹤:看啥,看扯头花吗?噫,将军什么癖好。
    第97章 宫闱乱十三(壹)
    芙蓉院。
    宁姝半阖眼随便她们捣鼓, 待彩鸢给她梳双螺髻,紫玉也拿出一套衣裳,刷地一声, 展开手上的衣服:这套, 殿下看怎么样?
    宁姝醒过神, 眼睛被刺得有点难受, 忍住用手捂眼的冲动,她问紫玉:你不觉得这个颜色太亮了么?
    玫红色, 饱和度极高,堪比死亡芭比粉。
    紫玉还挺喜欢这个颜色, 她低头看衣服, 回:不会啊,殿下更打眼的衣服都穿过呢,宫宴是为符合规定,没法穿得太招摇, 只能从首饰入手, 结果殿下首饰还弄丢一个,没有大放异彩,唉, 殿下快看,这件衣裳上面的刺绣, 花了绣房绣娘一年,殿下不是一直在催吗?
    宁姝:刺绣?
    紫玉把衣服展开, 是金线勾勒的百花图。
    宁姝:啊,麦艾斯。
    这个衣服穿出去, 主线的完成度会掉吧, 一定会掉吧。
    她正想要沉痛拒绝, 门外,小婢撩开帘子,道:殿下,永安郡主来了。
    直到这一刻,宁姝才知道,原主为什么敢什么扎眼的颜色都往身上穿了,因为陆安雁穿得更扎眼。
    她怀疑,要不是用金色会砍头,陆安雁多少得整点纯金的衣服穿,红的绿的,紫的黄的,蓝的粉的,就像一棵耀眼的圣诞树。
    陆安雁托着圆脸,问:圣诞树是什么?
    宁姝居然情不自禁说出这三个字,咳嗽了声,她道:你就说,你这么穿累赘不?
    陆安雁转个身给宁姝看,浑身叮叮当当,她满意地说:不会啊,而且不是你说的吗,咱们就要做到最亮眼,让那些无聊的、自以为是闺秀的女人,自惭什么来着,自惭神秽是吧?
    是自惭形秽。
    宁姝小声:我命令你忘掉这回事。
    她扯着陆安雁,到自己衣柜前,两人身形不一样,但身高还好,宁姝也有宽松衣裳,左掏右翻,她把一套衣服塞到陆安雁怀里,命令:去换。
    陆安雁还想说什么,碍于宁姝淫威,瘪瘪嘴,去里间。
    结果这一换,她站在镜子前,震惊地上看下看:我,我肤色原来也不是那么黑嘛。
    宁姝给她挑的是一件半袖,深绯底祥云纹,下身一条浅地色纱裙,减去多余的装饰,轻盈而充满少女感。
    就是彩鸢和紫玉,也都惊讶地看着陆安雁。
    陆安雁捧着裙子,转圈臭美,实在爱不释手。
    她一直以为,颜色更多更亮,才会好看,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两个不算打眼的颜色,才能衬托她的模样。
    她之前那样,确实有点像孔雀了。
    不怪陆安雁什么都不懂,她爹在蜀地常年不进长安,她八岁被丢到长安,府上长辈不管教,不缺财物,却从没有人引她教她,唯一的手帕交,还是原主那个审美奇葩,不被带坏才神奇。
    宁姝从她原来的装扮里,挑出一块翡翠禁步,金银钏手镯项链,让她戴上,又让紫玉,把她头上的朱钗该拔的拔,该改位置的改。
    不一会儿,被过度装饰过的镜中女子,回归这个年纪的模样,薄粉敷脸,口脂浅浅,因五官有点挤,肤色偏黄,算不上漂亮,在装扮上下功夫,却也有几分怡人清秀。
    陆安雁捧着镜子,忽而笑,忽而皱眉,挤眉弄眼的,很是活泼。
    她半晌舍不得放不下镜子,对宁姝说:其实我自个的时候,也试过别的颜色的衣裳,但,就是怎么穿都不好看。
    原来是我穿太多颜色?也是我没有把颜色调好?唉,你会的话,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其实宁姝做的很简单,扬长避短而已。
    她随便找理由敷衍:你瞧我之前穿的,不也是和像只花蝴蝶,这是近来这段时间,我才改的习惯,要不是为这个宴会那个宴会,我也懒得学。
    说到宴席,陆安雁忽然抱住镜子,看了眼天色:是不是要巳时了?
    彩鸢哎呀一声:殿下,时间快来不及了呀!
    宁姝心想,这不就刚刚好,她看向紫玉:你找的这衣裳太繁复,我就不穿了,我刚刚找到一件还不错的,就换那件。
    紫玉应声是,她笑眯眯地收起那玫红色的衣裳,目光不经意地打量宁姝举动。
    宁姝感觉,她知道自己变了性子,本就不想穿这种衣服,却用陆安雁来拖延时间,但紫玉没有说破,也没有问。
    最终,宁姝换一身湖蓝色团花衣衫,并蓝宝石头面,与她的容颜相得益彰。
    两人拾掇一番,跨出芙蓉院,而鹰戈就等在院门口。
    陆安雁心情很不错,她瞥见一身侍卫装的鹰戈,很是愣了一下:这不是你家小宠儿么,这次也要带过去?
    宁姝说:自然。
    鹰戈容貌昳丽,糅合雌雄之美,陆安雁看得心痒痒的,要是平时,也就问宁姝开口要走,反正广德在这方面,大方得很,她心里真正宝贝的只有尉迟大将军,玩物终究只是玩玩。
    但今日,她刚在宁姝这改头换面,激动之心大过色心,这个念头一转就过,暂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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