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度7,有点发低烧,宝乐压低了声音,从带过去的西药中挑了两样交给沈夫人,白色的药片早晚各一次,一次吃两片。黄色的晚上睡觉前吃一片就行。
    沈夫人点点头:好。
    宝乐从沈絮的房间出来,一时忘了和梁兰因的约定,正准备愉快的去找君之,突然感觉背后有一道阴恻恻的视线。
    这大半夜的,不到一米高的梁大小姐扒着半开的门沿,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分外怨念的瞪着她。差点被吓个半死的宝乐同学终于想起之前的约定,迈出去的脚又原地迈了回来,认命的走到小丫头的门前。
    絮哥儿还好嘛?小丫头没有发烧,但也整个人蔫蔫的。
    宝乐俯身,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硬是挤进了小朋友的房间。梁兰因是和沈夫人睡一间房的,不过沈夫人现在还照看她的儿子,所以房里就只有这位大小姐一个人。
    那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一般小孩子这个点早就睡了。
    于是大姑娘哄着小姑娘上床:你乖乖睡觉我就告诉你。
    骗子,小兰因没上当,你之前还说看完絮哥儿就来告诉我,现在又说只要我乖乖睡觉就告诉我。先不论我真的睡着了你要怎么告诉我,你刚刚看完絮哥儿,根本没打算来找我。我也不和你生气,但你自己说的,骗我是小狗。姐姐,你汪一声来听听吧。
    宝乐痛心疾首:小孩子太聪明不好。
    梁兰因哼了一声,无精打采的坐在床边:算了,姐姐不说我也知道,絮哥儿肯定病的很重,不然曼姨也不会背着我们偷偷掉眼泪珠子。
    谁跟你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沈絮是得了什么绝症。放心,就是个普通的小感冒引起的发烧,换季降温引起的。宝乐吐槽:你今年几岁?长得挺可爱的,你曼姨知道你这么早熟么?
    梁兰因顿了顿:我十岁。
    才十岁
    我今年十岁。八岁的时候我爹死在了鸦片馆,七个姨娘分家产,抢走了家里大部分的钱。后来我娘带着我来沈家投奔远亲,去年年初我娘也去世了。我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姐姐,你十岁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些么?小丫头面无表情的陈述着一切。
    这些话可谓是把宝乐堵了个明明白白,十岁的她还在苏州老家的院子里玩泥巴呢。
    梁兰因又道:前几天院子里的人就说南京守不住了,外面有坏人,一旦他们进来,所有人都会死。我死不死倒是无所谓,可是姐姐,沈家人真的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沈叔、君叔、曼姨、絮哥儿、春婆、莲姐儿、小丁我不想看他们死。你说为什么偏偏是絮哥儿病倒了,为什么病倒的那个人不是我?
    一次次直面死亡与分离,迫使这个刚十岁的孩子比常人都要成熟。在她黑暗的生命里,沈家的人为她带来了光明,她爱他们每一个人,把他们的家当作了自己的家但她不应该这么说的。
    宝乐在梁兰因的身边坐下,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摸了摸。
    哥哥呢,是身体生了病。那很好治,吃点药,再好好睡一觉,他就好了,宝乐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宛如一支优雅的曲子,从小朋友的心尖儿上流淌而过,但是我们小翠花的病是心理上的,就没那么好治了。
    谁是小翠花?
    不要打岔,宝乐比了个嘘的动作,你姐姐我认识一个人,那个倒霉蛋和你一样,总觉得只要大家都能幸福,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们这种心理,说好听的是为了家人牺牲,其实仔细想想,你们只是自卑罢了。你或许把沈家的人当了家人,却从没把自己也当做沈家的人。他与你一样,说到底就是不够自信,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在了,也没有人会为你们难过。
    梁兰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沉默了半天,像是正在消化她说的话。
    宝乐笑了笑:万一你的絮哥儿也在庆幸是他生了病,并且还在为没有传染给你感到高兴呢?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心里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不要看轻了自己。
    梁兰因噘着嘴,抿着唇回答道:我知道了。
    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宝乐趁机揉乱了她的发型,看着自己的杰作笑的肚子疼.
    小朋友瞪了一眼回去,拍开她的爪子,轻声嘀咕道:会长不高的!
    嗯哼~宝乐收回手。
    微弱的烛光下,梁兰因发现宝乐手上戴了只镯子:姐姐,你在哪儿找到的这个镯子?
    宝乐一愣,轻抚上入梦之时李谙送给她的那只藏书血玉镯。这次入梦的镯子上面,写的还是那个锦字。梁兰因也在她转动镯子的时候,看清了上面的血字。
    小兰因道:我娘说,这镯子总共有三个,本来是我小姨的遗物。一只上面写着朝,是小姨自己的。一只上面写着云,小姨送给了她的朋友。最后一只上面写一个灵字,取字于我娘的闺字,送给了我娘。娘亲嫁给爹爹后,洗了上面的字,改成了爹爹的字锦。昨天早上走得急,我把镯子丢在了家里,你和君叔是回了老宅么?
    宝乐点了点头。
    那你看到云字的那只了么?我娘说,除了小姨的那只,应该都在老宅放着才对。
    没有。
    真可惜,梁兰因撇了撇嘴,姐姐,能把这只镯子留给我么?
    她倒是很想,可是宝乐不确定没了这只镯子,她还能不能正常梦醒。犹豫之际,她看到小朋友期待的目光,突然怎么也无法狠下心来拒绝她。毕竟对梁兰因来说,这应该算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了。
    好吧。宝乐摘下手腕上的镯子,套在小朋友的手上。
    略显宽大的镯子套在小细手腕上,不过小朋友笑的特别开心。梁兰因相当早熟,可是原来她也还没忘记如何当一个孩子。
    宝乐拉起她的手,心中思绪万千,突然开口道:梁兰因,你信我是仙女么?
    小兰因给了她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
    我是仙女,因为我可以预测未来,她缓缓开口,我预言,你以后会和你的絮哥儿在一起。你们彼此相爱,忠诚眷侣,你为他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你的儿子长大后,找了一个喜欢的姑娘结婚,生了一个很聪明,但是偶尔有些小别扭的孩子。你会很爱你的丈夫、儿子、儿媳、孙子也许未来还有孙媳和曾孙子。
    小兰因红着脸:姐姐,你和一个刚十岁的孩子讲这些真的好么!
    和十岁的孩子讲这些确实不好,宝乐笑嘻嘻道,可你是梁翠花呀~
    所以梁翠花到底是谁啊喂!我的名字明明叫梁兰因!
    沈夫人半夜回到房间,床上的梁大小姐已经睡着了。沈夫人突然发现,这个一向睡觉都睡不安稳的小丫头,那晚脸上竟然带着一抹浅笑,好像做了一个好梦。
    宝乐伸了个懒腰,终于有空去找君之。
    心上人依然守着楼梯,与晚饭后她去看他时,保持着一个姿势,似乎这几个小时他连动都没动过。君之察觉到有人来了,睁开眼睛,入目即是小姑娘背着手,站在离他不远处。
    他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宝乐听话的往前走了两步,她还未走到他身边,君之往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整个带到怀里。
    镯子呢?
    他竟然注意到了她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血玉镯不见了。
    小姑娘靠在他的胸口,安静的听着对方的心跳声:送人了。说起来我刚才听梁翠花呃,我是说梁兰因,她说这血玉镯总共有三个,一个是李朝歌的,一个是沈云芙的,最后一个是她娘亲的。可我之前问你,你说沈云芙的遗物里没有这镯子。
    君之愣了一下:我说过这种话?
    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这让宝乐也有点意外。他身为食梦者,即便现实再怎么改变,他也不应该像李谙或者沈云芙那样,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宝乐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低笑一声,觉得自己无聊,在这种可有可无的事上浪费时间。
    小姑娘惆怅道:君之,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放在她腰上的手用了点劲儿:嗯。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梦里相见了。
    她伸出手,指尖轻点着他的眼睛,再顺着眼睛落到鼻尖,再从鼻尖滑到嘴唇。宝乐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般的亲吻,盖在她的指尖曾经触碰过的地方。那只不老实的手还在下移,下巴、喉结、锁骨、胸口、腹肌再往下就要少儿不宜了,于是君之及时抓住了她的小爪子,阻止了梦境往不纯洁的方向发展。
    舍不得你啊,君之,宝乐难过道,舍不得你看到即将变成地狱的南京,舍不得留下你一个人面对未来的灾难,舍不得你还要坚持四十多个日日夜夜而我不在你的身边。
    她曾以为他天性凉薄,从未想过,那些常人不敢直面的苦痛,他都曾一一经历。
    这要她怎么舍得在这种时候离他而去?
    可是梦境终究是梦境,总有一日要梦醒,总有一日他要独自面对一切。
    宝乐觉得自己心疼的不能呼吸。
    君之拍了拍她的背:姜宝乐,这不是我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刻。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都只有我一个人,但这次有你。你说你这次入梦不为沈云芙,所以应该不是我的自作多情你是为了我入梦的对么?
    小姑娘揪着他的领子,软软的嗯了一声。
    那么,谢谢。谢谢你来看我,给了我直面深渊的勇气。
    清晨来临之际,君之微微俯下身,与怀中的小姑娘十指相扣,于她额上落下一吻。
    1937年的第六场梦终于走到了尽头,宝乐在他温柔的亲吻中泣不成声。时光像一架长桥,两人在桥上分别,背向而驰。宝乐走向了她的2023年,而君之迈开步伐,迎来了1937年12月13日的天明。
    君之梦醒后,按照宝乐告诉他的,在离防空洞不远的地方,救下了即将被日军发现的十三名女学生,他将她们带回了防空洞。之前梦里,他曾答应过宝乐要救她们,他是认真的。
    君之不光要救这十三名女学生,他还想救更多的人。
    那六周里,他一方面躲避着日军的搜捕,一方面从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带回了许多孩子。最危险的那次,他被流弹打中了腹部,短暂的断气了一分钟。好在一分钟后,他还是完成了想做的事,成功将被日军洗劫的救助点里的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救下。那两个孩子被死去的父亲压在身下,好在还剩了一口气。
    沈夫人看他一身是血的回去,还以为也是别人的血,直到最后看到他换衣服时,身上那一道又一道致命的疤痕。
    沈夫人劝他:你已经救了够多的人。
    不够,还远远不够他伤口初步愈合后又趁着天没亮出了门。
    即使君之这么拼命,在那样的环境下,能救下来的人依然有限。就像救助点里的死去的父亲一样,他救不了现在南京城里的每一个人,但他可以救下被父亲护在身下的孩子。
    那一百个君之在枪林弹雨中救下的孩子,他们是南京城的未来。
    君之这么对他救下来的孩子们说:我会送你们去万古长陵,那是一个与外面有一年时差的地方,即便现在物资匮乏,也足以撑到战争结束。
    可是万古长陵认主,非沈家人不得进入。
    想要成为沈家人也很容易,只要体内有阴阳道文就行,无论是阴文还是阳文。君之想分离身上的阳文,一人只分一个字。阴阳道文的分离需要启神之地,当时并没有那样的条件,但他们有沈临月留下来的乾坤扇。
    只要毁了乾坤扇,就可以短暂形成一个临时的启神之地。
    君之对着扇子发了一天的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乾坤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最后,还是那么做了。飞舞的阴阳道文在乾坤扇的场域里,飞进在场的一百个孩子身体里。
    倾而万古长陵大门开,唯有神明才能涉足的领域,第一次迎来了一百多个普通人。
    那扇金碧辉煌的汉白玉大门,在众人身后关闭,阻隔了世间一切苦难。
    2023年上海。
    沈忘言在宝乐吃完泡面去找李谙的时候,就自己回房先去睡了,第二天他起的挺早,看到李谙从琴室里出来,还带上了门。
    前辈?小少爷看向关上的琴室的门。
    李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都没有出声,所以就显得房间里传出的哭声格外明显。
    琴室里的宝乐坐在榻上,抱着自己膝盖,一直在哭。那是她从梦里带出的情绪,梦醒之前她就一直在哭,梦醒之后也没能停得下来。她已经慢慢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里,也明白君之的时间也走到了2023年。
    他们之间已经把最难走的那段路走了过去,接下来就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可是她依然缓不过那个劲儿,梦里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不停的在她脑海里划过。小姑娘硬是独自一人待在琴房里,哭了整整一天。那一天中,就连沈忘言和火球球都没敢出声烦她。
    第201章
    请进。
    宝乐与沈忘言一起推门进去,房间里的沈云芙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裹着一件流苏的披肩,靠坐在沙发上。李谙站在她身后,动作十分轻柔的为心上人捏着肩。她们对宝乐这个时候上门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好似这一大早起来,她们就在等她。
    小姑娘直奔出题道:之前说过的,你们有办法把君之带出万古长陵。
    沈云芙没有立刻回应她,反是抓着李谙放在她肩上的手,回头冲她笑了笑。近百年的默契,即便只有一个眼神,依旧心照不宣。李谙停了手上的动作,回握住沈云芙的手,在她身边的沙发上落座。
    两人自始至终,十指相扣。
    沈云芙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前方的小姑娘:是的,我们有办法。想要把君之带出万古长陵,无非需要找个人替他,就像他当初选择替你那样,沈家的小少爷。
    沈忘言握紧了拳头,想也不想道:既然一切因我而起,自然也应由我替他
    晚了,李谙打断他,谁都可以,你不行。
    小少爷不信:为
    所以,沈云芙继续打断他,我会亲自去把他替回来。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事儿,毕竟我曾与那阴阳道文朝夕相处数十年。
    宝乐愣了愣:你替了他,那你?
    沈云芙叹了口气:我会留在万古长陵之中,直至最后死亡。
    宝乐拒绝道:我们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把你救下来,如果你最后还是要死,那之前吃的那些苦,不就没有意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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