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满了鲜血的手徒然滑落,昔年鼎盛的上三族姜氏一门,其最后一位当家,姜氏兰舟轻轻闭上了眼睛。在她另一只没有沾血的手上,轻轻捏着一朵白色的小野花。
    神明陨落,矿道里充斥着孩子们的哭声。
    第165章
    宝乐率领众人沿着矿道往矿山外面走,随着矿道走到尽头,黑暗被光芒取代。一如战争,不管经历过怎样的惨痛,只要还有人能站起来,最终就一定会迎来胜利。
    然而他们才刚走出矿山,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子弹划破长空,射入她身畔的人体内。离她最近的那个大叔晃了晃神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睁着眼睛倒在她脚边咽气了。这一枪仿佛开了先河,无数的子弹向洞口一阵扫射,枪林弹雨之下又有两人接连倒下,宝乐只好示意大家先行进洞躲避。
    洞外的是什么人?一位上了年纪的爷爷问她。
    小姑娘堪堪露了个头向外张望,一眼瞧见了对面山坡上的日本军旗。想想也是,如果日本人知道矿山的另一头通往什么地方,自然会来此处埋伏,斩尽杀绝。而他们中恰好有那么一个知道姜家矿山情况的人在,果不其然,贺明就站在指挥官的身边,冷冷的看向洞口。
    真是见了鬼了,宝乐怒火中烧,就该一枪子把这个贺明干掉。
    人群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沉吟片刻道:小姐姐,之前那个房间的箱子里有炸|药,估计是用来开垦矿洞用的。反正再待下去也活不了,不如跟他们拼了,炸死一个是一个!
    宝乐头疼,这个年代的孩子怎么都这么冲动。
    不行,她赶紧反驳,我再想想办法,不是说有人会来接你们么,我们姑且再等等。
    不会有人的,少年摇摇头,日本人占据了高点,纵然真的有人要来帮忙,看到他们也一定不会过来了。小姐姐,我不怕死,真的,让我试试吧!
    小姑娘还想说什么,人群中突然蹿出去一个人,她拦都拦不住。
    那人手上举着炸|药,好家伙,刚才少年还只是建议,没想到之前离开房间的时候,真有人直接把炸|药带在了身上。那人只来得及留给宝乐一个背影,瞧他身形不高又因为营养不良因此极为瘦弱,甚至蓬头垢面的不知男女、不辨年龄。他刚从山洞中冲出去,就被日本人的机关枪扫中,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瘦弱的人爆发了生平最大的力量,将手中的炸|药当铅球投掷了出去。
    尽管如此,他投掷的炸|药依然没有到日本人脸上。
    炸|药在距离日本人数米的地方炸开,爆炸声惊天,扬起灰尘,遮住了山谷那边和山洞这头的视野。
    少年激动道:好机会!
    宝乐想着确实是个好机会,在尘埃落定前,他们一定有机会跑出山谷。
    走!
    小姑娘弯腰抱起当中最小的孩子,率领着众人向外突围。不过她还是低估了日本人,就在离冲出山谷还有不到百米距离的时候,山中重新响起了枪声。尽管没有视野,日本人也还是不想放过他们,步|枪开始无目标的扫射,跑的慢些的,有人被射中了腿部,哀嚎了一声,叫唤声引来了新一轮的扫射。
    宝乐放下手中的孩子,叫出火球球。
    带他走。
    毕方的主人命令道。
    火球球瞪大了凤目怒道:你疯了!这里是梦里,你救下谁都只是做梦,没有任何意义,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这是在做梦,宝乐十分冷静道,可就算是做梦,也不能做这么窝囊的梦!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要是你敢让他少一根头发,我就揪秃你的脑袋!
    火球球还是不想照做:不行,我得保护你。他们能看到你,意味着子弹也能射中你。枪子可没长眼睛,万一
    宝乐打断他,嘴角微微上扬:傻鸟,不是你自己说的么,这是在梦里,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过是提前进入下一场梦而已。
    不会真的死亡,可是濒临死亡的感觉却是真的,这个世上有几人能从容赴死。他不想她经历这些,他是侍宠,从诞生起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她。
    毕方迟迟不愿动身,周围枪林弹雨,孩童啼哭声不绝于耳。
    毕方羡阳。
    宝乐突然开口,很正式的叫着他的原名,有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高高在上的火神祝融。
    这是命令。她说。
    宝乐扶起之前被打中腿部的男人,将他交到回来帮忙的人手中。耳边子弹破风的声音被敏感的小姑娘听到,她迅速转身,挥手间一道凤火以类似剑气的架势向前迸发而出。
    焚尽世间万物的凤火,一瞬间将周围的子弹、尘埃甚至是空气都消灭的干干净净。
    快走!
    小姑娘回头提醒,众人这才回过神,互相搀扶着向前走去。
    刚见识过水神威力夏日飞雪的日本人,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又见识了一次火神威力,堆积满满的白雪以雷霆之势迅速消融。不光是白雪,漫天的黄沙风暴也在顷刻间被吞并的完完全全。
    空旷的山谷之下,只余一名年轻的姑娘。
    贺明居高临下的看去,自然是认出此人是方才洞口前,护住姜兰舟的人。从她驱使毕方与召唤火焰来看,他隐隐猜到宝乐是白家人。只是在他的认知里,白家与姜家素来没什么交情,宝乐这时候出现,的确是棘手。
    他还没想到应对的方法,宝乐突然身形一动,欺身而上。
    日本人吓得连连开枪,可明明这次没有任何风沙遮掩,对准宝乐射出的子弹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硬是在即将射中她时,自己拐了个方向。不止一颗子弹如此,每一颗子弹都是这样,真是活见了鬼。
    贺明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
    日本人问道:怎么?
    她周身的温度应当很高,子弹接近她的时候,会被气流弹开。
    那那该怎么办?
    宝乐在山坡下蓄了力,周围的空气成为助力,她甚至从未想过,这轻轻一跃竟然能直接跃到山坡上去面。想来也是因为这是梦里,归李家人管,不归牛顿管的原因。小姑娘一度勇往直前,拿枪的被近了身,就是废物一个,不成气候。她的目标,是人群后的日本指挥官,还有那个早该死了的贺明。
    贺明率先察觉了她的意图,当时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只能顾得上自己逃走。
    他躲开了,那个日本指挥官就没那么好运。宝乐看着他拔枪,抓着他的手腕,明明离得那样近,但是一枪都无法射中。日本指挥官在惊恐中发现自己手腕正在被一股血红色的火焰灼烧着,不由疼的发出了猪叫声。
    真当我泱泱华夏无人,尔等倭寇也胆敢来犯!
    火光笼罩中的少女,将手中被活活炙烤到熟透的日本人丢到了山下,以睥睨之姿扫视了周围一圈。她从未学过降神,要说也只在不久前看过一次,可她体内的神之血,就是这么的玄妙的东西,光看过一次,便能立刻掌握。
    水神命格的姜兰舟请求降神,因此可以使用水神之力,催动漫天飞雪,无论季节气候,瞬间冰冻三尺。
    按理来说,火神命格的姜宝乐请求降神,理应请得火神降临,火神之力能催使圣火焚毁世间万物,无论所处何地,刹那间湮灭周身一切。
    可是姜宝乐请的像是火神,却又不是火神。
    只有远处护送孩子离开的火球球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山川骤变,原本黄昏时刻,沉入地平线的太阳突然自西边升起,甚至不止一个。一二三四五九轮明日依次出现,高悬头顶。如此圣景只在太古时期,羿射九日前发生过,若是九个太阳同时出现,则山川干涸,土地成沙,天地异变,永无黑夜。
    宝乐所请降临的是太阳真神。
    羲和。
    天柱崩塌之后,人间已有数万年不曾见过任何一位真神。火球球敏感的察觉到,不远之处,似是周水河畔,枯死已久的不周山,开始慢慢回春。与人间脱离万年的天界,似乎也在慢慢归位。
    她怎么会在这儿?
    汽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些之前从矿洞逃出来的人,遇上前来救援的车队,可那个从汽车上下来的人,却对此一点都不关心。
    火球球把孩子放下,眼瞅着想要回去帮助宝乐,可他的速度竟然没这人快。他一只神鸟的速度,竟然输给了一个人类!
    远处的宝乐降神之后,发现这玩意儿真不是她能驾驭的,别看刚才是挺帅,但现在每走一步路都累得全身抽搐。但是她还没解决掉所有人,所以远不能放弃。
    找了一圈儿没发现贺明。
    不过好在小姑娘现在耳目清明,能视千里,能听万物,且力大无穷,手一抬就能将日本人的车整个扔到山坡下。扫清所有障碍物后,她看到贺明站在远处的另一座山坡上。好家伙,真是能逃。
    她轻轻一跳,数百米的距离轻松逾越,双脚稳稳落在贺明前方的空地上。
    你想逃到哪儿去?
    宝乐环胸抱着手,居高临下的嘲讽他。
    贺明虽然逃得挺远,但难免被她之前的余波所伤,身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不过她突然发现,这厮手上抱着一个襁褓,虽然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但他既然这时将孩子抱出来,想必只有一种可能。
    小姑娘蹙眉:姜兰汀的孩子?
    贺明道:不错。
    这人可真是找死,抓人抓到她爷爷身上了,宝乐周身爆发出一股热浪,贺明险些没有抗住。他把孩子像挡箭牌一样举在面前,襁褓中的孩子因为高热,哭的那叫一个震天动地。
    实在没有办法,宝乐只能先行收了凤火。
    就在那一瞬间,贺明藏在襁褓后面的另一只手一动,不过对于当时羲和附体的小姑娘来说,这个动作真是慢的令人发指。她脑海里迅速模拟出一切可能,并且最后确认了他应该在拿枪。
    果不其然,在她已经笃定他在拔枪后,又过去了一秒,贺明才掏出一把手|枪,对准她的方向开了一枪。
    她完全可以躲过,因为他开枪的速度实在太慢,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子弹出膛的瞬间,她模拟出弹道轨迹,往边上偏了一厘米,她以为这已足够。可没想到,子弹最后还是打入了她的体内。她是模拟了正确的弹道,但是那把枪似乎因为之前的激战,枪|管口出现了裂痕,因而弹道正比正常情况下偏离一厘米。
    子弹进入身体,比起疼痛,更恐怖的是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世间一切如走马灯,飞速在她面前回闪。从小的时候第一次召唤出毕方,到北综中体育馆里的欺凌事件,到朱颜背着她在雨夜里慢慢走着,到父母的离世,到奶奶离世到夫子庙的元宝斋前,第一眼见到君之。
    君之她好像听到了君之的声音。
    有人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那个人发了疯的带着她往外赶,拼了命的告诉她不能睡。可是降神之后的体力透支,加上被枪击中的地方慢慢开始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她觉得世上一切都在旋转,慢慢隐于甜腻的黑暗之中。
    姜宝乐,不能睡,不然我就亲你了。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人近在咫尺本来以为这场梦或许见不到他了,可没想到上天还是待她不薄的。只是她从未见过他这么惊慌的表情,和之前每一次他赶来救她时不同,这会儿似乎还透着一股悲伤和绝望。
    不过在看到他后,她的确就不想睡了。
    宝乐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对着尽在咫尺的唇瓣亲了上去。她一边卖力的亲,一边觉得嗓子里痒痒的,吐了口血出来,把他的嘴唇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这次大概真的玩脱了贺明的枪|管有问题绝对不是一个偶然事件。
    所以她很快回想起,在决定回头的时候,她和她家那只傻毕方,都做了一个假设假设自己被枪射中。所以flag什么的不能乱立,尤其在有言灵效应的梦中。不过要不是因为在梦中,她大约也不会这么冲动的直接上去拼命,想要把日本人全杀了,为自己的太奶奶还有太姨婆报仇。
    唉,所以这次真的是玩脱了。
    她能感觉自己活不了了,却并未害怕死亡,尤其是现在还在心上人的怀中。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一场梦来得突然,她甚至没机会见上李谙一面。时空跳跃是需要李谙给的手镯的,现在没有手镯,她又不能立刻见到李谙,也不知道是不是闯祸了。
    第166章
    君爷,这是宝乐躺在君之怀里等死,恍惚间听到一个熟系的声音,一下子来了精神,掀起眼皮往上面看去。
    沈月筝开车刚到,与他们汇合后,摇下车窗。他看到君之怀里抱着一个人,只是看不清样貌,但从对方大半身子染血来看,或多或少也知道出事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一只鹦鹉大小通体血红的鸟儿在他手指上啄了一下。沈月筝赶紧打开车后座的门,让君之抱着人上车。
    狭小的车内瞬间被血腥气侵占,坐在驾驶座上的沈月筝回头看了眼,发现君之怀里的人竟然也很眼熟。
    愣着干嘛,火球球化身愤怒的小鸟,啄了沈月筝一头的包,去医院呀!
    沈家的优秀青年这才回过神,发动了汽车,朝着城郊附近最近的医院开去。大家心知肚明,以那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宝乐这么重的伤,根本救不了。更何况,如今她气若游丝,一副随时会咽气的样子,兴许能不能撑到医院都是个问题。不过比起宝乐,沈月筝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家的君爷这么失态。
    君爷
    他试探着开口,从后视镜里看到,君之抬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沈月筝把要说的话,重新咽进了肚子里,再也不敢多嘴,甚至猛踩了一脚油门,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开车上。
    一路上道路颠簸,磨到了伤口,疼的小姑娘龇牙咧嘴,往君之怀里又蹭了蹭。不过也亏得这波疼痛,让她神识清明了些,揪着君之胸口的衣服,有气无力的撒娇:君之,我好疼。
    君之伸手,反握住了她不老实的小爪子,放于唇边,亲吻着她的手指。那时他看她的眼神,让她微微一颤,心海涟漪荡漾她还从没见过这幅表情的君之呢。
    宝乐想着趁最后的机会多看两眼,这可是一百年后的君之脸上都看不到的稀有表情。
    只不过她那只傻乎乎的侍宠没给这个机会,火球球本来就停在君之肩上,见她还有心情撒娇,简直又好笑又生气。要论破坏气氛,傻鸟说自己第一,绝对没人敢称第二。毕方太子扇着翅膀,恨铁不成钢道:都怪你!我都说了不让你去!你看你自作自受了吧!
    小姑娘和君之同时瞪了他一眼,姓君的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伸手抓住他的翅膀,直接扔到了车座前排的位置上去。火球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是一头撞在车玻璃上。等他把自己扒拉下来,揉着鼓包的脑袋,回头正好对上沈月筝高深莫测的笑容。
    咳。
    宝乐想笑,结果把自己笑疼了,又没忍住吐出一层血沫。君之皱起眉,抬手想招呼沈月筝再把车开的快些。可他的手才刚抬起,这次换宝乐握住他,将他之后的动作与话语悉数拦下。
    她扬起头,朝沈月筝的方向看了一眼,费力的开口道:沈先生,我有话和你说,你先停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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