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郁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俩什么时候成亲?
    兰奴答道:下下个月,老爷为了准备彩礼,都快忙死了,你说公子也不提前说上一声。
    啧。裴清郁神色变幻莫测,直勾勾地盯着曹瑾的背影,喃喃道:我怎么感觉这亲事中间有猫腻呢?
    裴思渡与曹瑾一路无话,两人匆匆走到裴思渡的书斋,合上门。
    他给曹瑾倒了杯茶,在罗汉榻上落了座,道:你怎么看上官琪到邺城来这件事?
    曹瑾坐在他对面,指尖点了点桌面,道:洛阳要削藩,自然要派人到大魏来挑曹衡的错处。
    他语气有些淡淡的,横出两分上位者的闲适:曹衡这回日子不好过了。
    裴思渡下意识瞥了他两眼,觉得此人身上的气度有些熟悉: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曹瑾漫不经心:担心什么?
    若是大魏当真被削了藩,曹衡必然是要交出质子到京城去,届时他那两个宝贝儿子是不会到洛阳去的,我怎么看遭殃的都是你啊。
    二哥多虑了。曹瑾琥珀般的眸中滑过笑意,他话说的又缓又柔,却不动声色地渗出一股与年龄不衬的稳重。
    他静好地看着裴思渡,道:且不说到时候我已经嫁到裴家来了,曹衡没理由将我再推出去当靶子。今时,他也不会这般白白地叫人削。
    曹瑾胸有成竹,轻笑道:你且看这上官琪要如何在大魏兴风作浪吧,等真的风起云涌了,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果真与曹瑾说的别无二致,这上官琪还真是以督国之名在大魏兴风作浪了起来。
    日日到朝堂上,挂个竹帘,当朝听证,搞得整个邺城人心惶惶,直到有一日,二公子手下的一个臣僚出了差错,算错了一门账。上官琪当众便将那官僚的错处抓了出来,押进大牢审了三日。
    那官员挨不住打,重刑之下便松口招认,乃是二公子派他做的假账。
    如此一来朝上掀起轩然大波。
    上官琪当场逼着曹衡将曹如下狱。
    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裴思渡当日正好在殿前当值,眼睁睁看着曹如一面叫着冤枉,一面被麒麟校事拖到了殿外。
    不过曹如左右是个公子,最后也只是被罚了俸禄。被关在府中禁闭了几天。
    又过了几日,上官琪便好似开屏孔雀一般在殿上招了一圈,最后笑道:诸位大人日后可得清正做人,不可行歹事,桩桩件件都要秉公办理,否则吃苦的可是咱们曹氏的诸位贵人啊。
    魏王一言不发,随着她胡闹起来。
    可是日子一长,朝中便开始风声鹤唳了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朝中大臣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与此同时,邺城又出了件稀奇事。
    说是有个采花的大盗,专门喜欢盯着大户人家的漂亮小姐下手,糟蹋一个杀一个,不劫财,只劫色,一连祸害了四五个良家千金。
    不少人连着片地报官,最后闹到了魏王跟前。
    国都重地,竟然出了这种乱事,曹衡大发雷霆,叫京兆尹查,查不到就要摘了人的脑袋。
    就因着这一句,官任京兆尹的徐家老爷子成宿成宿地熬着办差,徐应之怕自己爹硬生生熬死了就跟着一道看卷宗,陪仵作,走各家府邸。
    几日下来,两人眼底一片乌青地大眼圈不说,嘴边还燎起了一圈火泡。
    裴思渡看了回去跟裴清郁吹水,两人笑了半天,结果最后被裴老爷子看见了,把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案情胶着了几日都没查出来。
    这一天,裴思渡负责禁中巡守,林千卫急匆匆赶过来找他,道:今日早朝,上官琪再三逼问徐老爷子邺城盗贼之事可有结论,徐老爷子当众便气急攻心撅过去了,徐应之今日给他爹递了辞呈,盗贼之事,他们徐家不管了。
    上官琪那头催得紧,魏王便点了麒麟府来办,亲笔书的,叫你去查。
    叫麒麟府去查,是魏王向上官琪表明此事他上心了。
    可是众所周知,裴思渡是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废物,魏王这是挂羊头卖狗肉,把上官琪当狗遛呢。
    裴思渡伸手拿过了手谕,道:我马上便去。
    第一个出事的人家姓沈,在邺城商贾聚居的东坊,裴思渡先到的便是这一家,与麒麟府的侍卫叩了笑半盏茶的门也无人应,后来还是个身手好的兄弟翻上了墙头,一看,院子中已然人去楼空,看荒凉程度,应当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裴思渡走访了街坊邻居,酒楼的老板娘说:那家是这几天连夜搬走的,自从他家小姐出事之后,家里人见了外人就跟见了鬼似的,前两天,听闻朝廷派来专门的大人要严查此事,就立马搬走了!
    裴思渡闻言皱起了眉,听闻麒麟府的校事来查案便立马搬走了?
    这是在躲人呢?
    他带着满腔的疑惑往下一家去。
    仍旧扑了个空。
    小半日查下来,裴思渡发现那些糟了难的人家大多是邺城中的商户富贾,遭了难后便火速地中销声匿迹,再寻不到踪迹。
    他带着麒麟校事到最后一家的时候,已经近乎日暮。
    残阳如血,阒寂地挂在天空之上。府门前的台阶上有几只黑鸦迟缓地跳动,这家小姐的头七还没过,此时府中正在大肆操办丧事,苍白的魂幡在昏沉中涌动,像是为阴间亡魂指路的旌旗。
    裴思渡在门前看了一阵,摁紧了腰间的刀,挺直了腰杆,跨步入了府。
    小姐的灵堂便设在厅堂中央,她姓檀,叫檀蒹葭,名字很漂亮。
    沉木的棺材压在青砖上,渗出几分寒意。
    仵作在来前就已经将事情跟裴思渡交代清楚了。
    檀蒹葭不是被盗贼杀死的,而是悬梁自尽。
    女眷都在堂前啼哭,老爷和夫人因为爱女辞世硬生生哭晕过去了一轮,最后是贴身婢女与裴思渡交代檀蒹葭自杀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几日,我家小姐精神便有些不对劲了,她成日里说自己脏,总是想沐浴,有时候能泡上三四个时辰。
    婢女说着眼眶便有些发红:小姐还时常梦魇,总是尖叫着让人走开,醒了便哭,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家老爷着人请了大夫,也不起效,只说是心病,却也无人知晓她病的是什么。
    裴思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檀小姐这几日都去过什么地方?
    婢女绞着帕子,小姐喜好礼佛,不过今年年关过后的几个月倒是不怎么乐意往佛寺跑了,最近的一回去金田寺烧香还是半个月前。哦对了!在她自尽的前一日一人去了邺城布庄,她那一日未曾带上我,但是能猜着,大抵是瞧与新姑爷的婚服的。
    新姑爷?裴思渡下意识寻起人来:是何人?
    就是灵前烧纸的那位。婢女伸手往棺材边一指,道:新姑爷名唤傅明航,与大人一般,也是麒麟府中当值的校事,只是官职在大人之下,只是个小小的护军。
    裴思渡对这个傅明航有点印象,上回在猎场中他也是保忠心保护魏王的那一拨人,而后也升了官发了财,五品护军也不算是小差职了。
    裴思渡远远看着傅明航,他鲜红的眼眶像是被血涂红,一双空洞的眼中愤恨与悲恻交织,连凶狠都溢满了,像是只走投无路的野狗。
    裴思渡远远盯着他轻啧了一声。
    随行的校事上前一步,冲他禀告道:大人,四下都查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看来今日也查不出什么花儿来了。
    裴思渡淡淡嗯了一声,盯了一阵傅明航,便道:先回去吧,此案明日再接着查。
    裴思渡远远看着檀家大门,想着回府前,寻个食肆垫垫肚子,不想人还没跨出门槛,便看见曹瑾带着谢绮蓝站在门口,满眼温柔地看着他,一旁还停着大公子府的车驾。
    裴思渡轻轻啧了一声,同身边的校事先道了别,才走近了同曹瑾道:怎么在这里等我?
    听大哥说你被派来办差,我估摸着你没用膳,便下了点抄手送来,给你先垫垫肚子。
    裴思渡了然,道:怎么猜到我在檀家的?
    先去了裴府,说你没回家,就来檀家寻你了。曹瑾说着便拉住他的袖子,凑到裴思渡耳边轻声地问:这案子办的如何了?
    裴思渡往这家人里头看了一眼,握住了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上车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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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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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的奔波,裴思渡的手有些凉,带着文人固有的柔软,拿久了剑,指腹磨出来两个茧子。他手生得骨节分明,指头又细又长,很轻易就能包住曹瑾的手掌。
    大庭广众之下被抓住了手,曹瑾耳根也隐隐泛红,指尖有些无措地勾了勾他的掌心,低声道:你快放开。
    放什么放?你怎么跟人家黄花大闺女一样怕羞啊?裴思渡看着他这模样有趣,心里偏生出了两分恶意,故意捏着他的指尖,道:今日我偏不放,将来成亲了不仅不放,还要日日牵着你上街溜达,多叫旁人看看我是怎么疼郡主的。
    还没成亲呢 曹瑾的耳更红了,他喃喃道:这样不好。
    裴思渡无赖地问道;那怎么才算好?
    曹瑾不说话了,他抓住裴思渡的手,急匆匆想往车里钻。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曹瑾将小案上的食盒打开,将里头的抄手和小菜一一地拿了出来。
    裴思渡午饭就随便吃了点东西对付,被抄手的味儿勾着馋虫了,端起碗就喝。
    温热的汤滑到胃里,将裴思渡那点疲惫都填干净了,他拿着调羹一点点进食,吃得慢条斯理,很有世家公子的礼仪。
    不得不说,曹瑾手艺不赖。
    上回送的排骨山参汤裴思渡也觉着不错。
    日后若是不当探子,当个厨子也饿不死。
    曹瑾支颐看着他,道:查的如何了?
    毫无头绪,大多出事的人家都在这两日之内迁出了邺城,唯独有点线索的也就姓檀的这一家,难怪徐应之查不出来,换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下手。
    这才几日便迁出去了?这样快?
    嗯。裴思渡一面吃了两口小菜,道:出事的多是大户人家,迁出去快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要给邺城的户籍官员塞点银子,出去不在话下。
    但是曹瑾皱起了眉,道:不可能的,近来上官琪在邺城,官员之间出了个检举制度你知道么?
    裴思渡边嚼着抄手,边点头。
    这事情他清楚,上回算错帐的度支郎被上官琪为难了之后,朝中便新颁下了个政令,官之间有了秘密上书检举的职责,期间不少大人都因此落网,近来在朝中闹得风声鹤唳。
    但是这事儿跟这大盗有什么干系?
    曹瑾见他没懂,便提醒道:前几天民部还出了个伪造户籍的大案,打下了好一批人,其中不少都是大哥手下的人。现下民部政务收紧,谁敢在这当口顶风作案?
    他说着便笑了起来:这些商户,便有钱给,民部官员也不见得会收,所以这些迁出的人家,要么是早早地就办好了离都户籍,要么就是有人在给他们加急办事。
    裴思渡撂了碗,道:能是谁给他们在暗中加急?
    曹瑾道:这就不知道了,曹闵、曹如,甚至是曹衡都是有可能的。
    说着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笑道:是魏王叫你办的案?这里头全是神仙打架,查出来的你得提心吊胆,查不出来你照样提心吊胆。他也不知道是爱你的才,还是惮你的才啊?
    魏王用人向来如此,越是遇见喜欢的才越会敲打。
    裴思渡上辈子被折腾的够呛,才被曹衡提做了身边的心腹。
    他不愿意再殚精竭虑地活着,所以他选择了性格较为温和的曹闵当作自己将来要扶植的君主。同时,他也在魏王跟前露出了他欲望的冰山一角,想要籍此来摆脱曹衡对他的掌控。
    久居上位的专权之人不会太喜欢裴思渡这样油光水滑的臣子。
    但是显然曹衡并没有被他的狼子野心吓退,反而更想来拿捏他,将他放在手心中玩弄。
    裴思渡想不明白,他皱着眉啧了一声,顺手将调羹放下了。
    曹瑾见他不吃了,神色有落寞,怎么了,抄手不合胃口么?
    吃不下了。裴思渡长叹一声,愁的。
    曹瑾闻言也小声叹息,将他碗中的调羹拿到了手中,遗憾地嘀咕起来:早知道不说了,我弄了一下午呢。
    裴思渡冲他抱歉地笑笑,靠在车厢上沉思,不过没一阵,他的目光又被曹瑾给引了过去。
    今日曹瑾没上妆,露出了他本来的容貌。
    这张脸不算绝色,但却带着一股雌雄莫辨的温柔。
    不说话都能勾人心底的怜悯。
    裴思渡盯着他渐渐出了神。
    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若是曹瑾当真是个女儿家,他们的亲事未尝不是一件善事。
    曹瑾在吃碗中剩下的抄手,抬起的手腕上有块烫伤,看着触目惊心。
    裴思渡心思玲珑,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弄出来的,不由自主皱起了眉:下回别弄了,疼不疼?
    曹瑾闻言,将衣袖往下拽了拽,薄唇轻抿,慌乱中也将贵族仪态端得稳稳当当,细嚼慢咽之后才冲裴思渡笑了笑,道:我不碍事的,我乐意,你开心就好。
    裴思渡没说话,眼中却涌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接下来一路,两人都再无话说。
    车马行到头,裴思渡便盯了一路,直到车驾将他送到府前,裴思渡才出声道:多谢郡主今日款待,下官先告辞了。
    曹瑾颔首,冲他挥了挥手,两人便在府前拜别了。
    车驾行起,车夫驾着马往大公子府走。
    曹瑾将手边的绣帘掀起,看着裴思渡远去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直到看不见裴思渡了,他才将帘子放下了,靠在了案边休息。
    谢绮蓝盯着他的伤,眼中有些犹豫闪过:主人,此人城府极深,阴晴不定,依属下愚见,还是不要与他走这般近的好。
    曹瑾淡淡瞥了她一眼,用袖子将手腕上的伤遮得严严实实。
    我的决定,轮得到你多嘴?
    裴思渡几日都在追查。他先是去邺城布庄将账查了个通,发现檀蒹葭去邺城布庄根本就不是给傅明航看喜服,而是去悄悄退了她与傅明航的喜服。
    众人都没在账本里看出来什么,只有裴思渡,他喜怒难辨地叫布庄掌柜三日之内将账本再抄一遍送到裴府去。
    这一出给人掌柜吓出一身冷汗来,唯唯诺诺是了一声,半日就抄好了给他送家里去了。
    后来几日他还去了傅明航家中,人刚经历了丧妻之痛,本是要闭门不出的,裴思渡却硬生生拿着麒麟府办差的由头挤了进去,也没多呆,只问了一句:她有没有给你留下书信?
    傅明航木讷地盯了他一阵,哑声道: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裴思渡几番追问无果,折腾得天都黑了,只好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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