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湿湿的脸,她一时竟有些悲痛欲绝。她站在换衣柜前无声地痛哭起来。
    这个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人爱她?父母眼里看不到她,心里没有她。姐弟只把她当成有利用价值的提款机。本来有个丈夫是爱她的,现在也去爱别人了。连她自己都要嫌弃自己的笨拙和自以为聪明,在昨天那个她被人看做是笑话一场的晚上。
    连她自己都要不爱她自己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她握着手机几乎泣不成声。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焦秀梅为了一个要二十万彩礼的别家女儿,可以不管不顾地死逼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哭着问焦秀梅:“你们是不是真的要逼死我?你就非要为了别的女人往死里逼我吗?”
    焦秀梅罔顾她浓重的鼻音,声音压过她一头地更大起来:“老三你少跟我死不死的,我给你一星期时间,你要是不给你弟弟掏这二十万彩礼钱,一星期后我就直接去你单位,我就先死到你面前去我!”
    电话先由焦秀梅那边挂断了,挂断前她像下了一个生死通牒似的。
    许蜜语觉得自己被这道通牒伤得透不过气。
    她扶着更衣柜克制了好一会,终于把眼泪一点一点忍回去了。
    当忽然意识到,她的眼泪除了流给她自己,再也没人能感知她的悲伤、心疼她的痛苦,那这泪流再多也无意义。
    没有人心疼时,连哭泣都不必。
    她擦干眼泪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时和柯文雪尹香差点撞成个对头碰。
    柯文雪有点慌神,连忙问她没撞着吧。
    就这么一句客套关心,让许蜜语心里居然一暖。她笑了笑,说没有,抬步走了出去。
    柯文雪和尹香进了更衣室就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刚刚听到了吧?许姐说:你们是不是真的要逼死我?你就非要为了别的女人往死里逼我吗?——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柯文雪眼睛瞪得老大地问尹香。
    “我觉得的,就是你现在觉得的那个意思。”尹香回道。
    “是吧!”柯文雪瞪着眼一拍手,“你也觉得是渣男小三又一起欺负许姐了吧!这个死渣男,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还要逼死许姐!虽然我跟许姐也不太熟吧,但这种渣男只要见到就值得千刀万剐地骂死他!”
    尹香也心有戚戚焉:“说实话我觉得许姐有点可怜也有点懦弱,这小三儿都打上门来了,我真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柯文雪又拍巴掌又跺脚:“是吧!我跟你说,我也早就看不下去了!我本来以为许姐人老珠黄所以才被男人嫌弃了,但我昨天看到许姐收拾了一下自己,哇,她其实很漂亮啊!她男人是瞎嘛?许姐现在也不过就是太瘦太憔悴了,保养一下精气神一上来,人就很漂亮的呀!”
    尹香想了想说:“那要不这样,晚上下班之后我们拐蜜语姐一起去做个美容。”
    柯文雪立刻点头:“好啊好啊,就这么定了!”顿了顿,她马上咦了一声,指着尹香问,“等等,你这个势力精今天怎么这么好心眼?你可是无利不起早的,说,是不是你私下从许姐那得到什么好处了?”
    尹香胡乱一拍柯文雪的手:“再乱指给你掰断让你变九指神丐。我能得什么好处?不是跟你一样吗,看到渣男欺负老实人来气呗。”
    安抚下了柯文雪的好奇心后,尹香还是不忘又叮嘱了她一下:“晚上带许姐去做美容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得了,别告诉别人了。”她其实是怕柯文雪大嘴巴,把她们想带许蜜语去做美容的事给说出去让张彩露知道了。
    那她私下给许蜜语通风报信的事就有可能会暴露。
    柯文雪立马答应了声“好”:“正好我也不想让罗清萍那个官迷知道,我才不想带着她一起去。”
    第24章 学会爱自己
    晚上下了班,柯文雪和尹香在回宿舍的路上拦住许蜜语。
    她们拐着她往商业街走。
    柯文雪挎着许蜜语一只胳膊说:“走许姐,你和我们一起做美容去!”
    尹香走在她另一侧,也说:“对,让自己精精神神的,好去和牛鬼蛇神们继续战斗!”
    许蜜语怔愣愣地被架着走。
    从纪封那里交换条件扳倒领班的梦已近夭折,新办法她还没有想到;母亲逼钱的声音一整天都绕着她的耳朵转,吵得她想干脆从星市消失。她这一天都过得怏怏的。现在倒好像被两个年轻妹子的热情感染得有了丝活力。
    柯文雪她们拉她进的美容院,说来也巧,她没离婚的时候家里附近就有一个同品牌连锁分店,为了把自己保养得水水嫩嫩的,离婚前她经常去。
    离了婚日子一下子翻到谷底,她就再也没去做过美容了。今天又一次走进美容院,她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走去前台报上手机号绑定的会员卡,里面居然还剩着几次美容项目没有做。
    她灰暗一天的心情忽然有些轻快起来。生活也不是绝望到底的,这点小惊喜眼下足以慰藉一下她破败难过了一整天的心。
    她干脆做了东,请柯文雪和尹香一起做了美容。
    柯文雪和尹香都很开心。躺在美容床上,柯文雪笑嘻嘻地说:“许姐,你看看,本来是我和尹香要请你来美丽美丽的,没想到最后变成你款待我们了,这多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尹香也说:“许姐,你既然有美容卡,为什么不常来保养一下自己啊?”
    许蜜语想,为什么不呢?
    因为离婚后,她就没那么爱惜自己了。
    “我不知道来美容,要美给谁看。”她有些黯然地回答。
    “给自己啊!”柯文雪大声说,“现在人活着多难啊!既然这么难,那一切好事当然都是先为了自己啊!”
    她忍不住扭头叫了尹香一声:“关于怎么爱自己这方面,你可是行家,你快给许姐传授传授。”
    尹香喷她“去一边的”,然后说:“许姐,在当下这个社会,做人不怕你自私,就怕你无私。没人爱你不要紧,你首先要特别特别爱你自己!尤其在感情上,什么渣男软饭男之类的人间败类,都给我滚一边去,老娘值得最好的!”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露太重,只能这样适可而止地点拨许蜜语,想劝她与其为渣男伤心,不如专心爱自己。
    “他们都说我势利眼,是,我承认,我就是想对我自己好一点,我就是特别特别爱我自己,什么好的东西都想先给我自己。许姐你说我这叫自私吗?可如果好东西我都先可着男人,慢慢的臭男人就会觉得我不需要好东西,破破烂烂的玩意给我就行了。这怎么可以呢?就算我是别人眼里的普通人,可我是我自己眼里的公主啊,我必须要好好爱我自己!”
    柯文雪躺在美容床上给尹香鼓掌。
    “许姐,你听听,多振聋发聩的爱自己宣言啊!人啊就是得学会自爱,许姐你真的得多爱爱你自己!”
    许蜜语躺在美容床上想,她们虽然有一些小毛病,但她们真的是好姑娘。她听出来她们在想办法让她打起精神,让她什么都别管,先学会爱她自己。
    这辈子能关心她的人,前半生只有聂予诚,但他已经是别人的老公和父亲了。
    现在,她从这两个年轻女孩身上感受到了关心。
    她冷了一天的心忽然很热。她忽然觉得好不容易有的目标和一点斗志,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消沉下去。
    不就是自以为运筹帷幄,结果却被人利用当了回枪吗,怎么就跌在这里过不去了?她这么容易就想不开,归根结底是没有学会爱自己吧。
    她想尹香和柯文雪说得对,她就先放下一切烦恼,好好地学一学怎么爱自己。
    接下来几天,趁着美容卡里还有消费次数,许蜜语每天下班都过来做做项目。工作上虽然能感觉到张彩露的虎视眈眈,但她小心又小心,暂时还没有给张彩露抓到能被赶走的把柄。
    她躺在美容床上想,只要还没被张彩露赶走,她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几天美容做下来,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发生了明显变化,状态变好了很多,好像马上就要恢复到结婚前做幸福少妇时的样子了。
    原来人如果稍稍放一放其他东西,先爱一下自己,是很容变得光焕发的。
    几天的美容项目做下来,柯文雪围着许蜜语绕圈圈地转,一边转一边啧啧有声:“哎呀呀许姐,你把脸上那憔悴劲儿干掉之后,原来这么好看呀!哎呀呀,小姐姐,我还当你是个黄脸婆中年妇女呢,其实你是没好好拾掇自己的美少女,你看你这皮肤,其实又白又细啊,你这哪像是三十岁,最多也就二十五六!难怪之前李昆仑跟我说,你其实不是黄脸婆那个样子的,你很好看的,我们还笑话他审美有问题呢,好了,等下我就去跟他道歉!”
    许蜜语被她吹夸得不由自主就有些开心起来。
    只是这份开心很快就差点瓦解在焦秀梅的夺命连环call里。
    焦秀梅排山倒海地催逼她拿钱。
    “小多余,我问你,你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你妈?你是不是要看你妈被难死你才开心?这都几天了,你还不把钱拿出来,你是诚心想让你弟娶不上媳妇,让咱老许家断子绝孙是不是啊?”
    焦秀梅说着说着,还哭天抢地起来了:“老三啊,你体谅体谅妈,妈真的太难了,妈已经这把岁数了,还能开开心心活几天?妈就想看你弟娶上媳妇,现在就只差这二十万,你就能给你弟一个温暖的家,你帮帮他,好不好?”
    许蜜语但凡真的有这二十万,为了不听到焦秀梅这番唱念俱佳的恼人哭诉,她都会立时立刻地拿出来,买断焦秀梅从此不要再烦自己。可她真的没有。
    “妈,我真的没钱了,要不然你把我敲晕拉我去卖肾吧。”
    一听她这话,焦秀梅立刻又火了起来:“许蜜余,我是不是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听不进去?那行,我这当妈的就给你撂一次狠话吧,你之前不是寻死觅活地说没钱吗?好,三天,我最后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还藏着掖着不拿钱出来给你弟娶媳妇,你就真去死一死得了,我这就给你买保险去,受益人写你弟!”
    许蜜语心寒地听着这番咒骂,这番来自亲生母亲的恶言诅咒。然而这些还不算完,焦秀梅女士还在口不择言地放送暴击:
    “别以为我就跟你放放狠话,这回你掐手指头数着,你看三天到了我找不找你,但时候你不死就是我死,你看我是不是真敢当着你面跳楼!到时候就让别人都知道知道,是你把你妈逼死的!许蜜余,三天后你不给你弟拿这二十万,天帝老爷作证,要不你死给我看,要不你妈我当面死给你看,你记住了!”
    焦秀梅一通咒骂后挂断电话。
    许蜜语憋得胸口淤堵上不来气。
    她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缓顺了气,打算去更衣室换衣服下班。
    这时张彩露过来通知她:“许大姐,你先别走。”她看看许蜜语,忍不住说,“啧,许大姐你现在这气色,看着可真好,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喜事啊?”
    许蜜语没精神跟她周旋,直接问:“领班,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彩露“哦”一声说:“是这样的,今天顶层vip套房办一个好像是什么庆功类的趴体,点名让你上去呢。”张彩露顿了顿,对许蜜语说,“那许大姐,你就先别走了,再加加班,上去一趟?”
    蓦地她眼神一动,话锋一转笑着说道:“许大姐你可真厉害,刚来不久就能打通顶楼的关系,总能让上面的vip贵宾指定了你上去。我要有你这份本事啊,我做梦都能笑醒。”
    许蜜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番话。她甚至听不出来这是番正话还是反话。
    她只知道点名叫她上去的多半是又段翱翔,而她尽管再不想去,也不得不去——今天上面哪怕是龙潭虎穴,她都得上去服务,否则张彩露可就抓到那第三个服务不满意的差评机会了。
    她在张彩露的等待中,回复道:“好的,我这就上去。”
    她在心里让自己沉住气,让自己别慌。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段翱翔的气头应该早就消了。
    她给自己打气:没事的不要怕,实在坚持不住逃跑就是了。
    这么想着,她乘着电梯上了顶楼。
    电梯到达顶层,梯门在叮咚一声后缓缓打开。
    许蜜语在电梯口就听到了从段翱翔的豪华套房里传出来阵阵人声。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奢靡和重重的酒气。
    想起刚刚临进电梯前张彩露说,顶层段总好像前阵子谈成了笔跨国买卖,所以今天是同合作方一起开庆祝会。
    想到这个,尽管给自己已经做过了心里建设,许蜜语还是不由脚下发虚。
    段翱翔里里外外都吃了亏,还要硬着头皮拉着纪封和普拉育开庆祝会。可以想见,庆祝会上纪封和普拉育笑得越开心,段翱翔就会越忍不住想手剐了让他里里外外外都吃了亏、然后还要开开心心帮别人开庆祝会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她。
    许蜜语艰难地吞口水,两条腿沉得她迈不动步子。
    电梯门打开又要合上。许蜜语赶紧拦住梯门。她狠狠心对自己说:没关系,现在是法制社会,就算段翱翔再有钱,也总不能真的把她弄死。
    给自己又鼓了一波劲儿,她走出电梯。
    还没走到套房门口,她已经听到段翱翔说话的声音。等走近过去,她看到段翱翔正站在门口跟他的助理阿倪说话,他嘴里叼着烟,一只眼睛被烟熏得微微眯。
    感觉到有服务员从电梯里走过来,他转头看一眼,隔着一层薄薄烟雾,叼着烟懒懒痞痞地问:“你哪冒出来的?谁让你上来的?那个许蜜语呢?”
    许蜜语被他的话问得一怔,一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段翱翔抬手捏走叼在嘴里的烟,眼前那层薄薄烟雾散尽。
    他向前一探头,凑近许蜜语定睛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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