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翱翔改用中文对许蜜语下达命令:“这里没你的事,不要用你的蹩脚泰语在这里捣乱,出去。”
    许蜜语的泰语并不蹩脚,相反她的发音准确又好听。她知道段翱翔这样说是为了赶自己走。
    但她被段翱翔的眼神镇了一下,还是会有一点无措,于是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段翱翔另一边的纪封。
    纪封却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慢而雅地饮茶,不回应她的目光,也不搭话。
    他那样子,把“你自己看着办”的态度表达得清清楚楚。
    许蜜语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纪封从进屋时就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一样。
    她告诉他,段翱翔利用他不懂泰语,想要坑他。而这话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在她能证实这一面之词是真的之前,纪封不可能正面去怀疑或得罪段翱翔。
    所以还真是得她自己看着办了。
    认知明确后,许蜜语不再期盼有人能帮她一把,分散一下她将得罪段翱翔的程度。
    她从来也没正面去得罪过谁,等下却要狠狠地得罪一下了。她悄悄深呼吸,把心一横后,对段翱翔用中文说:“段先生,我的泰语还可以,我听得懂你们说什么的。”
    段翱翔的眼神像把无形却锋利的刀,冷森森地瞄准许蜜语,像要在下一秒就把她射杀一样。
    许蜜语死命命令自己,不要躲闪段翱翔的眼神。只有对峙住,才不确定下一步到底是谁会败退。她现在就躲开眼神,那注定是她不战而败。
    而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段翱翔忽然笑了。他的笑容不像平时那样浪荡痞气,现在他的每一分笑里都嵌着森然冷意。
    他知道许蜜语刚才用流利泰语和自己交流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她想借此告诉他,她的确会泰语,因此从上次开会开始,她就听懂了他到底说了什么,她在告诉他,她知道一切信息差,也把他上次就在左骗右骗的样子全都不动声色看尽在眼里。
    这是段翱翔第一次看走眼一个女人。
    不,严格说是第二次,只不过上一次也是她——他看着她的背影以为她是个曼妙销魂的少女。
    前次只是外形看走眼,但现在,他发现他连她内里也看走了眼。
    这看起来不起眼得如同一颗尘埃一样的女人,现在竟摆了他一道。
    段翱翔就那样笑着,看着许蜜语,对她说:“ok,好吧,你泰语很好,发音很标准。不过呢,我再说一遍,我们在开会,你就是个服务员,不要捣乱,立刻出去。你想交流泰语可以等开完会单独来找我。现在么,别那么没眼力见,别惹我跟你发火。”
    他在暗示她,现在,适可而止,出去。有什么条件可以事后谈。但如果还留下来裹乱,当心以后他不给她好过。
    许蜜语第一次这样跟人正面对峙。她听着段翱翔的警告,心里有些害怕。
    她不由又转头去看向纪封,对他说:“纪先生,或许我可以留下来帮您做翻译的……”
    段翱翔皱起眉,叫了声:“阿倪。”
    他身后的助理站起身,要绕到前面来把许蜜语架出去。
    这时纪封总算开了口。
    “阿倪,你先坐下。”
    他一句话把阿倪又钉回到原位。然后他放下茶杯,用一旁备好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才抬头看向段翱翔,淡笑着开了口:“她既然这么想做翻译,那就让她翻翻看,我还挺想知道她到底能翻成什么样的。”
    段翱翔一秒钟就变了个表情,他嘻嘻哈哈地对纪封说道:“老纪,这就儿戏了吧?你让这么一个服务员来掺和我们以亿计的买卖,这不叫她捣乱呢吗?”
    纪封挑挑眉,没接他这茬。
    他看向许蜜语,对她问了声:“我也不想听儿戏的东西,你能对你等下翻译的内容、说的话负责吗?”
    许蜜语立刻点头:“如果等下我翻译的内容、说的话有任何不真实的地方,请您直接报警或者起诉我。”
    纪封转头对段翱翔笑着说:“你看,她都这么表态了,要不我们就听听她怎么说,权当是解闷了。”
    段翱翔又对许蜜语提点了一下:“既然老纪都发话了,你想说什么,那就说吧。用心点,好好说!”说到后面“好好说”三个字时,他眼神犀利,是在提点许蜜语,你知道我的厉害,你好自为之。
    许蜜语到这一刻,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些在发软。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就这么让段翱翔给震慑住,她让自己想想去给鲁贞贞聂予诚打扫房间时受到的羞辱。她不能让他们踩进泥里一辈子看扁。
    这么一想后,她一下就咬牙挺住了,她走去纪封和段翱翔中间站定。
    纪封问她一声:“你最开始用泰语和段总说了什么?”
    许蜜语回他:“纪先生,我最开始用泰语和段先生说的是:您刚刚和普拉育先生说的价格,和您对纪先生说的价格,好像存在口误,具体数字有些对不上。”
    纪封抬眼看了她一下,“嗯?”一声,问了句:“怎么个对不上?”
    许蜜语轻咬下嘴唇说:“我听到普拉育先生对段先生确定的报价数额是八千万……”
    纪封看着许蜜语,挑挑眉问:“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段总转过来跟我报价一个亿,是多问我要了两千万吗?”他调转眼神去看段翱翔,“老段,她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你在坑我啊?”
    段翱翔保持着一贯嘻嘻哈哈的笑容,吊儿郎当地说:“这怎么可能啊,老纪!你听她胡说八道呢,她去过泰国吗?她能听清楚什么啊?我这不还有后续没跟你说呢吗,普拉育老哥刚才又跟我说了,如果你分期打款给他,就收一个亿,但要是一次性打款给他,他愿意给你再让价两千万,总金额八千万就可以成交!”他说完瞪了眼许蜜语,那一眼中含着让她闭嘴的威慑。
    然后他又转回头看向纪封问:“老纪,你觉得呢?”
    纪封笑了笑说:“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倒是可以考虑一次性付清。”
    段翱翔哈哈笑起来,一副生意谈成皆大欢喜的样子,大声说着太好了。
    只是他脸上虽笑着,心里却各种情绪翻腾不休。
    他原本只是想耍纪封一道,坑他两千万逗逗乐子解解恨。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天天都在他面前对纪封赞不绝口。尤其他老爹,成天把纪封夸上天,恨不得纪封才是段家儿子才好。
    家里有钱怎么了?富二代怎么了?他照样他妈不快乐,照样从小到大是活在纪封这个别人家的孩子阴影下的。他想躲开纪封,所以当知道纪封在很多国家都游学过,只有泰国没去过时,他义无反顾选择了到泰国留学。他终于找到一块没有被纪封两个字污染过的净土!
    学成回国以后,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可以不那么计较地敞开胸怀,接纳一下给他带来过诸多人生阴影的纪封了。
    他甚至诚心地想过和纪封做真朋友试试。可纪封这家伙在他面前总是趾高气昂、傲气得一逼,虽然纪封没有用嘴说过,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一股发自纪封内心深处的鄙夷。
    这让他越想越恨。
    纪封他凭什么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他就是要耍耍他!
    可是没想到,会横蹿出许蜜语这么一号败家女人,竟当面戳穿了他的小游戏,让他戏耍纪封不成了。
    不仅戏耍不成,眼下他还有一种被人当面戳破的羞耻感。趁着纪封和普拉育握手表示合作愉快时,他恶狠狠地瞪着许蜜语。
    他让许蜜语再给大家都换杯热茶,提议大家以茶代酒,庆祝一下这一切顺利的合作。
    他说着“一切顺利”四个字时,眼神像刀一样剜着许蜜语。
    许蜜语给每个人都重新换上热茶和热毛巾。换到段翱翔时,趁着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段翱翔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握。
    许蜜语立刻抬眼去看段翱翔。
    她手腕剧痛心头一抖。
    段翱翔手下更加用力,握得她几乎快忍不住那疼。
    他看着她阴森森地笑,眼神里有恨不得撕碎她的狠劲。
    他压低声音对她阴森地笑着说:“你给我等着,臭娘们!”
    第23章 原来是笑话
    许蜜语用力从段翱翔的桎梏中逃脱开来。
    段翱翔马上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很开心似的笑着张罗大家以茶代酒碰杯庆祝。
    许蜜语退到一边去,低头看自己通红的手腕,悄悄地轻揉。
    段翱翔刚刚真是用了恨不得捏死她的力气。
    一杯茶喝完,三方人热热闹闹地又互相握手,一派皆大欢喜的圆满模样。
    纪封和普拉育的圆满或许是真的,但段翱翔脸上笑得有多开怀心里就恨得有多彻底。
    他真的有一把掐死许蜜语的心。
    好好的计划,天衣无缝地可以耍戏纪封一道,让他从此在圈子里也留下个耻辱印子,再也别想整天趾高气昂地用鼻孔对自己。
    设想酒会餐会上,圈子里的人们聚在一起时,一边喝酒一边谈着:听说了吗,那个不可一世的纪封,被段翱翔摆了一道。
    这样的场景对段翱翔来说,美妙至极,做梦都能笑醒。
    本来这样的场景是应该能够实现的。他把一切都算计得好好的,说是运筹帷幄也不为过了。
    从听说纪封想在东南亚开拓事业版图,他立刻想到纪封在德意日美英法那么多国家都留学或游学过,他会各个国家的语言。只除了泰国,他没去过,也自然不会这个国家的语言。于是一个让纪封吃瘪的打算,就在那一瞬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
    他费心费力地找到一个符和纪封要求的物业,花钱花时间花精力地接触普拉育,一步一步把事情促成到现在这一步。
    本来他戏弄纪封的计划马上就要成了,谁成想到了最后,会冒出这么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她居然会泰语,居然还胆大包天地当面戳破他。
    结果就因为这个女人搅局,让他便宜没占到戏耍也没成功不说,还要倒搭进去好些功夫。从前的种种努力一下全成了无用功,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倒搭时间金钱的傻子。
    想到这,段翱翔的牙根都要咬碎,偏偏脸上还要做出一副促成一笔生意的高兴模样来。
    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那么得意和大意,为什么不把坑纪封两千万的操作拿到事后去说,这样翻车的几率就微乎其微了。
    可他太想享受当面戏弄纪封的刺激。结果没想到,这享受到最后却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要不是那个女人,他段翱翔就不会这么打落牙不仅要和血吞,还要咧着嘴卖弄开心,他段翱翔就没玩过这种赔钱又忍气的游戏!
    越想越气,段翱翔不想就这么放过许蜜语。他让助手阿倪先带普拉育去客厅,他留下说两句话再过去一起开庆祝party。
    阿倪领着人离开后,段翱翔笑嘻嘻地问纪封:“老纪,等会儿一起喝一杯再走?”
    纪封的回答一如既往在他预料内:“不了,我没酒量,你也知道我除了红酒都是一杯就倒。你代我敬普拉育一杯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准备要走。
    许蜜语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和薛睿身后,想要一起撤出去。
    段翱翔怎么肯让许蜜语这样安心地撤离?他一下出声拦住她。
    “你!”他朝许蜜语一指,还是笑嘻嘻地,只是笑容里全是冰冷阴鸷,“对,就是你,你不能走。我这间套房现在很乱,你给我清理完了才能走。”他又转头对纪封说,“老纪,那你先走吧,来,我送送你!”
    他说着热情地要往纪封肩膀上搭胳膊。
    纪封不着痕迹地错开一步,没让他搭上。
    许蜜语听到段翱翔要留下自己,顿时害怕起来。她能清晰感知到,今天只要纪封一走,自己留在这就会遭大殃。
    她立刻有些心慌起来,眼神去看向纪封求助,他却毫不回应她。
    她心一沉,觉得自己好像死期提前几十年到来了。
    却在下一秒,忽然听到纪封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那边的套房卫生间也需要人整理,你知道我没有配管家,平时都是薛睿帮我在弄,但他今天没时间。所以你把她先借给我用一下吧,”他一指许蜜语,“反正你这还有套房管家帮你收拾。”
    他的这个“反正”一说出来,提前堵死了段翱翔想要拒绝的借口——我这也需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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