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记性不错,能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街里邻舍过来瞧病时,她说过的小毛病,下一次再见面,阿春还能一字不差说出来。
    这本事太适合处理急病发作,救治过程不会因心慌忘记。晏桑枝见过很多人急病时没有得到医治,最后再想治好也只能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生不如死。
    她想让阿春往这上头走,能医一个是一个。
    其二,阿春有耐力,心细,脾气温和,可以安抚小儿,制药。
    所以晏桑枝对阿春说:不,你到时候先跟在我后头打下手。至于旁的,之后我会教你。
    阿春得了准信,欢喜应下。
    等到第二日,阿春一家是最早来的。
    曹氏的肩膀从就没有立直过,一直畏缩,看人时也都低着头,不敢也不愿意去瞧旁人的眼。
    之前身体僵直的时候还好些,现在好了,听着声就抖。
    晏桑枝让阿春站在她背后,伸手给曹氏把脉,片刻后收回,这脉跳的也太快了。
    她在曹氏的病案上另起一行,写下喜悲伤、欲哭,当服甘草、小麦、大枣煮食,十日见效。
    不过整日憋在那间小屋里,这病没那么快好。所以她停笔后,声音放低,曹婶,
    曹氏抖了一下,低低应了声。
    她接着道:我家里缺个生火帮忙的,婶子你能来吗?一日二十文,饭在这里吃。
    曹氏看了眼阿春,紧紧拽住她的手,没办法答应。还是阿春说:先试试,我娘她做饭手艺很不错,腌菜腌鱼和家常菜都会,等会儿可以让她烧一顿。
    那太好了,我正愁没人到时候忙起来,没人做饭可怎么办。
    晏桑枝跟她一唱一和的,曹氏也些微动摇,缓缓点头。
    她们在说话的时候,孙行户带着浩哥儿和小茶上门了。
    浩哥儿吃了这么多日的药膳,胖瘦倒还好,这脸的气色是真好了不少,小茶很明显能看出胖了一些,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好。
    晏桑枝叫过来麦冬和麦芽,四个小孩早就熟识起来,见了面都亲亲热热挨在一起。
    好了,一个个来,我给你们把脉。看看这段日子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话音刚落,小茶立马接道:姐姐,我有好好吃饭,我娘说我脸上长肉了。
    说着还捏捏自己脸上的一点点肉,还去摸麦芽的,她像是发现不得了的事情,麦芽也长了一点肉,还白了。
    麦芽两个之前饥一顿饱一顿的,又黄又瘦,现在晏桑枝每日都熬药膳粥给两个喝,虽然还没那么快见效,可确实白胖一些。
    我每日都吃得很饱。
    麦芽回她的话,孙行户几人看小孩闹腾,时不时搭一句话。
    等她们说够了,晏桑枝才开始把脉,小茶的脉已经趋近于正常,已经不用再用来诊脉了。
    她把脉象写在医案上,这个病案正式结案。
    摸摸小茶的头,神色少有的温柔,恭喜,病好了。以后要乖乖吃饭,脾胃不好还会有很多其他的病症,身体康健才是最好的。
    小茶很郑重地点头,她转眼又笑起来,那我日后还能来找麦芽玩吗?
    可以。来,下一个浩哥儿,晏桑枝给他隔三差五把一次脉,所以收手很快,浩哥儿还得再吃几日,心腹冷气好上不少,食不下咽已经好了,再有就是脾胃虚弱。这个即便完全好了也得要养。
    浩哥儿憨憨地笑,他现在已经喜欢上吃药膳,和每日过来晏家跟麦冬玩。之前疾病的难受反倒不太记得。
    至于麦芽和麦冬,晏桑枝其实日日给他们把脉,生怕除了脾虚有自己没摸到的病症。所以他们的医案是日日都有记录的。
    范大今日不来,所以晏桑枝顺势收起医案,她冲着几个小孩说道:我今日备了一道菜,大家留下一起吃吧。
    麦芽很大声地说:我阿姐买了肉。
    除开上次的炙鸡,其实也没有怎么沾过荤腥,肉的话,他们上一次还是在几个月前。
    所以麦芽今早看她把肉拿进来,就在想它的味道,完全想不出来。
    哇!
    小孩是很喜欢吃肉的,可孙行户就很不好意思,他连连摆手,要带两个小孩回去,肉也不算得便宜,我们又那么多张嘴,不好不好。
    之前的药膳他出了银钱,才算吃得心安理得,这次明显是请他们吃的,他不太好留下。
    买的些子碎肉,算不得什么价,更何况我又不是全烧肉,那只是搭头。我只是烧个芋头罢了。
    晏桑枝回他,芋头扣肉健脾,益肝肾,正好适合大家一道吃。
    她以前孤身一人过了两年,其实心底是很喜欢热闹的,这样她才觉得自己跟前世是脱离开来的。
    阿春撸起袖子,肉我烧不好,我就和我娘帮小娘子削个芋头。
    我能帮忙生火,我在家里学了的。
    浩哥儿连忙站出来表示,自从他知道麦冬生火很好后,就闹着要在家里学。麦冬自然跟他一道。
    杂七杂八的活都有人领了之后,晏桑枝去处理她那一块不大的肉,花了十五文。
    肉投到锅里煮熟再腌,呈酱色后,炸一会儿捞出立马过冷水,芋头也是要切片炸过。
    她把肉和芋头分层摆放在蒸碗里,淋上水和佐料,放到笼屉上去蒸。
    热气不停往上盘旋,紧接着大伙就闻到一股香,麦芽和小茶边嗅边相互道:是肉香,
    另一个就说:好像还有点大蒜和芋头的味道。
    反正馋得两人手上的活计也不干的,眼巴巴等着那芋头扣肉蒸熟。
    待到一蒸熟,木盖一掀,香全跑出来时,大伙就齐刷刷看过去,扣肉金黄,芋头陷在汤汁里,完全熟透了。
    大伙也不用别的配菜,一人一碗麦饭,搭两片芋头和扣肉,浇点汤汁,也不用找个地坐,站着或靠在墙上。
    芋头蒸到软糯,用筷子弄碎,沾一点到嘴里,就是那油水肉味,连忙扒一口饭,就一点碎末和汤水吃完一碗饭。
    饭见底了,夹的扣肉还没一口没吃,这时再放到嘴里,不全咬,只一小块金黄酥脆的肉能在嘴里溜达个小半刻。
    就连小孩也吃得嘴边冒油,舔吧舔吧干净,都不用擦。
    吃了饭,碗筷也是大家一道帮忙洗刷的。
    晌午后,谢三来拿驴肉汤,吃了一碗酸枣粥,又风风火火去办事了。
    晚上晏桑枝随意煮了锅面,放把菜和蟹油,味道也很不错。
    此时夜色已深,大家寒暄几句便都回家去,深深的院巷里偶尔响起几声犬吠,星子高悬,明日天象晴朗。
    第二日,天还没亮,晏桑枝几人坐上了去药市的牛车。
    作者有话说:
    春燕归,巢于林木《资治通鉴》,这是里面的一句话,真实的战争描写,特别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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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正式相见
    ◎救人性命◎
    谷庄有一座药王庙,那里的人靠种药材为生,药市便也落在那里。有个多年俗成的规定:早春和早秋各办一次。
    晏桑枝从牛车上下来,麦芽和麦冬挨在她旁边,阿春左右环顾,今日跟着来的,还有个范大,他是来帮忙,也是来闻药气的。
    也不知道谁先传起,每逢药市时到摊上从头走到尾,沾点药气回去,病不久而愈,心里安宁。
    所以来药市的除了药商,还有一大帮信此说法的受众,也不买药,每个铺子溜达过去,看到哪个郎中顺眼,就找他把个脉。
    以至于入口处的锦缎绣花欢门人潮拥挤,上头的四幅神幡在一只只手上蹭了又蹭。
    晏桑枝瞧着这像神坛,不像药市。
    就听范大喘着粗气道,一面还拎紧自己的裤腰带,这前头是江淮药行领头请人来做傩戏,叫药福会。供奉药王的,这边上的神相都是药王相。里头才是药市。
    名堂还挺多。
    晏桑枝小声说了句,叫麦芽麦冬牵紧自己的手,从人墙里硬生生挤过去,有人抱怨踩着他脚了,有人就叫东西掉了。
    人多得着实热闹。
    里头竖着一根根小旗,红黄绿相交,上头有花纹繁复的神号,高立在那的神坛有人穿黄或黑的法衣,面容肃静,手里拿一个单皮鼓,边敲边跳边念祭词。
    旁边两排红脸黑面,身穿无常鬼衣的僮子,敲锣打鼓,百姓无一不凝神细听。
    场面庄重又诡异,让晏桑枝很不适应。
    她赶紧拉着麦芽两个,嘴里喊范大和阿春出去,一路挤到了神坛口,那里有光照进来,地上的影子晃到欢门上。
    麦芽还想再看一眼,拉住晏桑枝的手哀求,阿姐,我们先把这请神给看完好不好。
    她左右瞧瞧其他人,都是一副不想走的表情,她不好扫兴,陪他们一道留下来看完。
    殊不知,神坛如此多的受众里,有人瞟到了她的动静。
    神坛之上,木铎撞向铜钟,叮,声音震耳欲聋,底下百姓欢呼鼓舞。可谢行安心里好似有战鼓在擂。
    他与晏桑枝只有数十人之距,光影之下的脸明明灭灭,却又无比显眼。
    赖得于谢行安会丹青,且最擅于画人。他看人时,不看重皮肉,而看骨。
    皮是会变的,骨相一直在那,所以明明晏桑枝与梦里的阿栀长得略有区别,可谢行安觉得就是一个人。
    同为骨秀。
    都有挺拔不弯折的仪致,风姿沉静。
    他长眉轻扫过去,声色凝重,十五,你能看见那人吗?
    谢十五这个憨憨,看傩戏正起劲,顺着目光望去,还在傻乐的脸瞬间凝重。
    谢行安心里一紧。
    却听他哭丧着脸道:我倒想看不见,地上那么一滩影子,那么个大活人怎么能瞧不见。早知不来了。
    他压低声音凝重地说:这就是那晏家小娘子,她识得我,要是叫她看见了,却说我们还没有上门赔礼可怎么办。
    本来是今日去的,却正好碰上药市,谢行安无奈只能再往后延一日。
    晏家?原来疑虑可能是真的。
    他查过江淮药行记录的医馆,姓晏的行医世家只有一家,医案上是有名姓的,记录在册的又刚好有个枝。
    初时他只是觉得太过于凑巧,可看见这张脸后,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真的入梦了,还是生了癔症。
    谢行安的手指蜷缩,眼眉沉沉。
    低哑道了句,一同去瞧瞧。
    若两人真是同一人,他前日的猜测变得虚妄而可笑。
    啊,谢十五惊疑,却还是跟他一道从小门出去。
    神坛后面便是药市,一间间浮铺立在其上,江淮药行的铺子前插的是青旗,绣有江淮二字,而蜀地来的,赤红旗,黑线绣蜀。
    旁的地方小旗五色频出,更有胡人来卖药的,拿琉璃装盒,金银珠宝装饰其间,神色辉煌。
    卖安息香、乳香、龙涎、羚羊角
    晏桑枝听了一嘴,所有海药十贯起步,她直咂舌,往蜀药那里走。
    阿春替她紧紧牵着两个小孩的手,范大则真是来闻药的,到这家门前嗅嗅,说海药的价贵香气纯正,要多闻一会儿。
    晏桑枝在药材上头如鱼得水,从能说话就开始学认药材,好坏上手摸摸就能知道。川蜀来的药地道,她每进一家,手里必定提着一袋出来。
    逛了大半日,手里买药的银钱全都没了,换来一堆的药材。
    范大累得跟狗一样,只差趴在后头,左一袋右一袋挂在肩头。有气无力地往前走,嘴里念叨,姑奶奶,可别买了,我是拿不动的了。
    他的声音全被远处的喧哗声掩盖,药市底下就是黄土路,有人跑过来,带起一路烟尘。
    这人面色惊惶,连那么宽的路都瞧不清,一下撞到范大身上,把自己摔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胡乱在地上摸索着,连滚带爬起来,而后靠在墙上双目无神,两瓣嘴一开一合:死人了,怎么办,死人了
    什么死人了?
    范大恰巧听到,他的粗嗓子很响,让晏桑枝猛地回过头,四周的药商接连站起,闻声看过来。
    那人抓住范大的手,死死握着。手上一直在抖,语无伦次,死,死人了,那边有人死了!
    不要急,慢点说,你确定死人了?还是他只是昏过去了,有没有出血?
    晏桑枝连声发问。
    那人脑子一蒙,顺着她的话出口,从山上摔下来的,脸都摔烂了,没气,没气了。血,对,流了好多血,一堆血啊,我魂都要吓没了。
    他回想起来,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扶着墙在那里干呕。
    他看向的那个地方,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那里,还有药市里的郎中。
    等晏桑枝赶过去,围得严严实实,知晓有大夫后,她就没打算插手。
    里面是那家人呼天抢地的哭声,哀嚎伴随着磕头的声响,你救救他,怎么会没救了呢,大夫,你再看看啊!
    一个个大夫出来,面上怜悯,直摇头,这跌的太厉害,只有一日好活了,尽快安排后事吧。
    那摔下来的男人妻子哭得双目红肿,根本不管是谁,爬着去拽边上人的衣裳,使劲磕头,你们救救他吧,他还有两个孩子!不能叫我两个孩子没爹啊!
    没人接手,这已经是必定的死局。甚至看热闹的人都散开,让这个苦命的女人捶地大哭。
    让我看看吧。
    晏桑枝的声音一出,旁边的大夫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怀疑,有好心的就说:救不活的,别沾了一身腥。
    她没听,走过去蹲下来查看那男子的伤情,脉象微弱,气欲断绝,如果不救,三个时辰内必断气。
    她查看的功夫,有人蹲在了她的旁边。
    晏桑枝回头去看,面色有些浮动。
    没想到是个认识的,他算是除坊巷里人家之外,她在江淮碰到的第一个熟人。
    还真巧。
    可说是熟人,其实前世才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承了他的人情。
    晏桑枝垂下头继续包扎,有些感慨,前世那些事情估计只有她自己记得了,连想感谢他都没有由头。
    谢行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生死面前,他将所有揣测全都放在心里。
    他撩膝,单腿跪在地上去探那男人的脉搏和胸间,抬起头很冷静地对晏桑枝说:他的胸里如熟黄豆,骨气绝,表明一日之内必死。你还要救吗?
    不过一日而已,纵有半线机会也要救。
    晏桑枝想也不想直接回,她的语气坚决,让她袖手旁观,做不到。
    谢行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问:有几成把握?
    八成,这伤我治过。
    正冷的天,秋风簌簌,男人浑身带血和泥躺在那里,手脚断裂,模样吓人,乍看上一眼都要做噩梦。
    可晏桑枝彷如无物,她丝毫不顾及形象,衣摆垂在泥地上,想去找东西包扎时,手指缝里都混有泥和土。
    谢行安递给她一块帕子。
    她和他对视,瞳仁里印着对方的神色,翻滚着不同寻常的波涌。晏桑枝半起身,她如当初那样接过这条帕子。
    多谢,这帕子我是不会还的。
    嗯,嗯?
    谢行安本想叫她擦手,她却在衣摆上随意抹了一把,浅绿的衣裙瞬间沾染上乌灰的泥浆,而后将帕子拿过去给地上的男人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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