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爹跟雪书常常都在河上穿梭的小船里买好了菜。也不是每天都买菜,院子后面种了些青菜,有时吃的淡,就在院子里摘菜洗净清炒了,我们三人随意吃了,爹就去坐馆了。
    半晌后,周临渊才在黑暗里,幽声问道:想家了?
    虞冷月轻嗯一声,神思沉浸在不知名处。
    京城和金陵太不一样了,纵然她活了两世,但在金陵的十八年时光,早就在她脑海里留下了不可剥离的回忆。
    人在高处,将夜色看的格外分明,脑子里牵扯出些不能自控的思绪。
    周临渊抬眼看过去。
    花窗开半扇,月光漏进来,落入她那双含愁媚眼里,生出两点清亮的水光,削去几分媚色,平添几分带着清冷的楚楚动人。
    不知为何,此刻的她,竟似奇异地生在雪中的清丽杏花。
    茶杯上的杏花纹样贴着周临渊的掌心。
    他握得越发紧了。
    虞冷月起身,走到周临渊跟前。
    周临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脚步。
    虞冷月站在他面前,低头解开领口的扣子,一颗,两颗。
    周临渊眉头一皱,薄唇微启,到底没开口。
    静等她接下来的举动。
    但虞冷月只是将脖子上的玉扳指取下来,放到桌上。
    周临渊却看到了她细嫩的脖子上,犹有几道浅淡的痕迹。
    是那日的畜生留下的。
    他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
    虞冷月扬唇笑说:这次是真的谢您。不过,这玉扳指,现在得物归原主了。
    周临渊瞧着那桌上的玉扳指,淡声道:既给了你,就是你的。
    虞冷月摇头:郎君还是收回去吧,我试过的,不合适。
    周临渊静默地打量着虞冷月,同时松开了手里杏纹样的茶杯。
    如果,我说合适呢。
    这话说出来,周临渊自己都没想到。
    他莫名有些烦躁,撂下茶杯,站起身直勾勾地瞧着虞冷月。
    虞冷月有些意外地回望着他。
    周临渊低下头颅靠过去,似要将她洞穿,嗓音低哑地道:合不合适,已经不由你说了算。
    虞冷月一边发怔,一边嗅着他身上的浅香,呼吸微滞。
    周临渊命令她:戴上。
    随即松了手,与她拉开距离。
    虞冷月又将玉扳指戴在脖子上,扣上扣子。
    她摸了摸袖子,含羞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轻轻响起:我也有一样东西,想送给顾郎。
    什么东西?
    周临渊看着她的袖口。
    虞冷月摸出一只香囊,捏在手里,不急着送出去,而是说:如果顾郎肯收,便只许收我这一个。若要再收别人的,便给我还回来。我这香囊,绝不与旁人同在一个男人身上。
    周临渊默然了。
    虞冷月便将香囊系在了他的腰间。
    末了还仰头笑着撒娇一般道:第一次见顾郎时,便想送您了。
    周临渊忽敛眸,抬手掐住虞冷月的下巴,轻声嗤笑:你都是哪里学来的勾人手段?
    虞冷月下巴骤痛,眉尖蹙着。
    天生的本事不成么?
    第18章
    虞冷月自然不会告诉顾则言,自己天赋异禀。
    她忍着下巴上的痛,眼波流转地低咛出声:那我的手段,对顾郎有没有用?
    周临渊睨了她几息,才松开手。
    却也没有回答,有用还是没用。
    虞冷月咬着唇,揉了揉发痛的下巴。
    心道,大抵是没用的。
    不然他也不会下这样重的力气,比那日叫人挠了脖子还疼。
    两人坐在桌前。
    茶也喝了几杯,还不见小二上菜。
    屋里只有他们二人,虽然清净,没个人伺候,到底还是不方便。
    周临渊自顾喝茶。
    虞冷月问道:顾郎饿了没有?
    周临渊反问道:你饿了?
    虞冷月起身把晚上带过来的竹篮拿过来,放到桌上,说:我是想着,顾郎要是饿了,正好我带了些吃食和茶饮。
    这时的人,每逢佳节出行,都要背小包袱,装衣裳、吃食。
    她这些年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带着点东西再出门。
    周临渊没作声,泰然自若坐着,自有一段从容闲适在。
    不说吃,也不说不吃。
    虞冷月揭开篮子上的布,将吃食都摆出来。
    然后又去水盆里净了手,仔细用手绢擦干净了手指,才动手布吃食。
    准备的东西倒也简单,几样点心并两杯竹筒茶而已。
    她腹中有些空空,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一束烟花陡然升空,在花窗外炸开,绚如晕光的牡丹。
    星火从夜空飞流直下,外面越发热闹。
    在这烟火十足的夜里。
    虞冷月动手捻了一块小小的芙蓉糕,送到周临渊的薄唇边。
    周临渊没张嘴,只瞧着虞冷月。
    虞冷月眉眼轻弯:顾郎尝尝我的手艺。
    一块儿小小的芙蓉糕,比手里盘的文玩核桃还要小点儿,周临渊不张嘴,也有一点糕边轻巧地钻进了他的唇齿间。
    味道是好的,甜度适中,入口并不腻人。
    周临渊轻启唇瓣。
    虞冷月手里的芙蓉糕一点点地送进去,连带冰凉的指尖,也跟着触到了他薄红的唇。
    周临渊咬住芙蓉糕,也咬住了她的手指头。
    虞冷月指腹发痒,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周临渊齿关忽然用力,她便笑不出来了,灰溜溜地吃痛收回手,眉尖又蹙着。
    反倒惹得周临渊眉目间有些悦色,连清冷的嗓音都多了两分揶揄:味道不错,你手艺一向很好。
    虞冷月如何听不出来那话里的调侃。
    还有这男人心底介怀的她如何练出的这般本事?究竟是真的天赋异禀呢,还是身经百战。
    虞冷月轻哼一声,侧过身。
    抬头望月,同时用帕子覆着指尖,轻轻揉着被他咬痛的地方,音调娇气的很:却不知顾郎这样瞎,竟瞧不出我只是发自肺腑而已。且我自幼在金陵长大,秦淮河边的美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哪个不是娇娆动人的,瞎子也学会了。
    周临渊轻笑一声,道:你也肯把自己同秦淮河上的女人比。
    那河面的画舫里头,不是歌姬就是舞姬。
    虞冷月狭促地顶回去:是顾郎想左了。难道秦淮河的美人,就没有良家妇女?难道良家妇女,就不通风月之事?含羞整翠鬟,得意频相顾。①这算不算良家的闺阁女子眉目传情?这算不算风花雪月?
    周临渊无言地看着虞冷月。
    这首词,竟叫她念的那般缠绵旖旎。
    虞冷月自觉读词读的没错。
    女子动了情,在心悦之人的面前,自然会害羞,会在乎自己仪容,会忍不住整理鬓发钗环。也会在弹琴弹到得意之时,期望心上人给予眼神回应,所以频频朝他那边望过去。
    既然这是发自肺腑。
    那她对顾则言的种种大胆举止,也是发自肺腑。
    你同谁学的词?
    我父亲。他是坐馆的先生,读书识字,我也略通一二。
    周临渊淡淡一笑,口吻并非训斥:你父亲教的诗,你就这样用?
    虞冷月毫不掩饰自己的世俗:又不是银子,难道还要精打细算的用么?
    周临渊唇边笑意很浅。
    他垂下眼睫,自己用筷子夹了糕点吃。
    周家请的都是各地的名厨,煎煮炒炸样样精通,工序复杂,也同样口味丰富。
    不似这市井里的芙蓉糕,别有一番清新滋味。
    有的时候,恰如其分的清新,倒也动人。
    两人吃了糕点,喝了茶。
    盈月楼的酒菜才迟迟送来,这时候二人已经没了吃酒吃菜的心情了。
    主要是周临渊没胃口吃了。
    虞冷月扫一眼桌面的菜,迅速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觉得还不如雪书的手艺,兴致缺缺地放下筷子。
    周临渊见朗月高悬,起身道:不早了,回去吧。
    虞冷月跟着起身,收拾自己的竹篮子。
    那一桌子昂贵的菜,便凉在了那里。
    临离开盈月楼的雅间前。
    周临渊有问虞冷月:你的名讳?
    虞冷月微愣,似乎完全没想到,还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她眯眼一笑:我叫伶娘,顾郎唤我伶娘就是。
    周临渊微勾唇角:伶娘?
    显然与他想的答案不同。
    虞冷月笑色不改:是呀,我唤伶娘。家里人都这般称我。不过父亲死后,我同家里的丫头到京城里讨生活,就没人这般叫了。顾郎,以后你也这样叫我?
    周临渊没继续探究这话的真假。
    两人一路出去。
    等到找到马车,上了马车的时候。
    周临渊半倚在车壁上,闭目道:我送你回茶铺。
    有劳顾郎。
    虞冷月抬头打量着周临渊的侧脸,如晨雾里山峦的流利起伏,清隽又冷冽。
    这样的郎君,果真会动情?
    马车到了三必茶铺门口。
    雪书也已到了茶铺里,她特地留门等虞冷月回来,海岩也等候在里面。
    虞冷月下了马车。
    周临渊并没下车,只是隔着车帘同她说:我住明苑,以后有急事就去那里找我。
    好。
    虞冷月浅笑福身告了辞,提着小篮子进茶铺。
    海岩闻声早就赶出来,与虞冷月见了礼,随同周临渊一起上马车。
    夜里,等周临渊要歇下了,海岩才在熄灯前,问了一句:三爷,以后那位掌柜的,小的是把她当
    周临渊半晌才淡声吩咐:熄灯下去吧。
    海岩应下一声,熄灯走了。
    心里却是琢磨着,三爷真的要养外室?
    瞧着又不像。
    大约是一时起了怜悯之心,未必就是要给她名分和体面。
    夜浓如墨。
    周临渊躺在床上还未入眠。
    他在想海岩问他的话,以后当虞冷月,不当伶娘是什么?
    她本该是他的未婚妻,该是一派端庄,处处含羞才对。
    周临渊脑海里,全是她妖娆娇俏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①欧阳修的词。
    含羞整翠鬟,得意频相顾。雁柱十三弦,一一春莺语。
    第19章
    自打七夕之日,虞冷月赠了香囊给周临渊,二人再没碰过面。
    掰着手指头数数日子,都有五日之久。
    包括脆青珠、红鸳麦粥,他也没再差人来买。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音信全无。
    虞冷月心里暗暗生气呢。
    虽说顾则言交代过她,有急事可以去明苑找他。
    但她也并未主动去过一次。
    她毕竟不是他的奴,他的妾,随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不过这点气也只有两三分那么浅。
    毕竟茶铺要看顾,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得算计。
    虞冷月勤快地拨算盘清账,三遍之后,确定账本上出了点小问题。
    钱账没有问题,但是钱货有问题。
    平白多出了半斤雨后龙井的收入。
    她们这间茶铺,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很少有大宗生意。
    日常与平民百姓间的买卖,一枚铜板都斤斤计较得很。
    要说少找了人家银子那还有可能,多收人家的银子,决计不会。
    虞冷月仔细翻了一遍账本,这才发现问题出在雪书记账的地方。
    可巧了,雪书记的那笔账,和雨后龙井的数量对不上。
    稍加推测,她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实心的丫头,卖了颜料、纸张,给她凑收益来了。
    虞冷月心里盛开着一朵怅然的花,叹息着一笑,同雪书打了照顾,撂下铺子,挎起竹篮,走街串巷做买卖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顺手给她带点颜料和纸。
    这会儿日头还不高,正是有些凉爽的时候。
    街面上人很多。
    连南城兵马司的人,也挑在这个时候早早巡完街,午时之后好回衙门歇息避暑。
    十分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她碰到了楚武那队人马。
    可不知怎的。
    明明人高马大的一支骑兵队伍,蔫儿巴了似的,瞧着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他们从街上倏然而过,不再在三必茶铺附近逗留。
    领头的楚武,脸色萎靡阴沉。
    虞冷月在街上走了几步,隐隐约约听到牛杂馆儿的小摊上,有人谈论起南城兵马司的事。
    听说整队的人都挨了训,还罚俸一个月。
    哟,那可不少啊!
    怎的闹得全都罚俸了?
    嗐,内讧了呗。一条绳上的蚂蚱,扯出萝卜带出泥的,谁干净得了?
    虞冷月想起楚武的脸色,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心里有些说不明的情绪。
    她与雪书生死挣扎,都难躲过楚武等人的侵扰。
    可顾则言只是不露面地当街敲打一番,就搅得他们内部天翻地覆。
    就像参天大树抖一抖树叶,蚍蜉就开始忧心自己的生死。
    权势这条江河,泾渭分明。
    对岸的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她在他眼里,恐怕是岸对面,一只企图游过水面沾上他衣角的蚍蜉。
    也只不过是,那千千万万里的之一。
    周临渊这几日都住在周家。
    申字库贮粮的事情,本来要了结了,他这几天正在写奏疏整理事情的脉络。
    谁知道又横生波折。
    还是从周家里面生起来的。
    奏疏没来得及呈上去,周临渊就去见了周文怀。
    父亲。
    周文怀问周临渊:申字库贮粮的事情,奏疏写完了没有?给为父看看。
    周临渊皱了眉头。
    他们父子俩同在朝为官,但是二人早就说好了,除非涉及家族荣辱。
    否则,各自的公务,并不会互通。
    大家各自为政,互不干扰。
    就像他念书的时候,也从来不要他指点一样。
    他要走他自己的路。
    周文怀索性直说了:族里有人过来找你大伯求情,是推脱不开的关系。这件事,你轻拿轻放,尽量大事化小,把人关几天就放了吧。
    哪个族人?为什么求大伯?父亲不妨说与儿子听听。
    周临渊并没有深藏自己语气里的质疑。
    周文怀重重地搁下茶杯,质问道:你怀疑为父?
    一股劲风穿过花窗的缝隙,势要吹开这扇窗。
    花窗靠短栓力撑着,砥砺顽抗。
    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周临渊声音幽冷:父亲别忘了,儿子入仕之前,您的承诺。
    周文怀当然没有忘记。
    他眼神微微闪烁,不悦道:罢了。就当为父没有提过。
    随后周文怀又严肃地问:七夕那天夜里,你不在家去了哪里?
    这回倒是毫不心虚地端起了父亲的威严。
    周临渊哂笑。
    父亲连他往日生辰在哪里过、怎么过都未必知道,倒注意起他七夕那天去了哪里。
    徐氏还真是关心他这个继子。
    周文怀拧眉训道:你还没成亲,别在外面给我闹出什么丑事!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宽容地道:你也过了弱冠,身边一个伺候的都没有,为父知道你行事有分寸,有些事我也不想苛责你。但是外面女人的手段城府,远远超过你所想。少同她们逢场作戏,省得自己陷了进去,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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