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冷淡地看向二人:我们不打算插队,我带她去浴室洗,你们随意。
    距离水房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栋建筑物,是学校经营的浴室,同样是刷饭卡的支付方式。
    宿舍的热水供应是有限度的,基本上只够两个人洗,之后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水才会热起来。秦音没打算掺和进吵架里,但也不打算带着陈墨白洗冷水澡,还不如多走两步去浴室洗澡。
    她这话不好听,但她个子高,冷脸时看着还挺凶,那两个女生便讪讪的住了嘴。
    欺软怕硬。
    秦音眸中闪过嘲意,把自己的东西理好放到盆里之后,便拉着陈墨白出了寝室。
    方才在里面的时候不好说话,等下了楼,陈墨白才转过头问她:小音不喜欢她们吗?
    少女澄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疑惑,仿佛笃定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秦音没打算在她面前掩饰,很干脆地点点头:她们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格,你记得离她们远一点。
    她顿了顿,又告诫了一遍:有的人记打不记好,所以不熟悉之前,没必要对所有人都有一副好脸色,也不要予取予求,让人认为你很好欺负。
    陈墨白在她的记忆中一直都是一个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的性格,说好听点叫随和,说难听点就是好拿捏的软柿子,谁都能上来欺负一下。
    既然她已经回到了原点,那么就要从一开始就说明白,潜移默化地让陈墨白改掉这个不太好的习惯。
    陈墨白笑眯眯的点头。
    秦音见她没有反驳,似乎对她这套说法接受良好,有些疑惑:不问我为什么吗?
    陈墨白道:不用啊,如果小音不喜欢看到我和她们走得太近的话,我不会和她们接触的。
    她这么说,秦音反倒皱起眉,认真道:我不会限制你的人际交往,只是
    她突然止住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陈墨白伸出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峰: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秦音怔愣的目光中,她道:说直白一点的话,我很偏心小音。
    人与人的交往,在陈墨白的心中自有一把用来衡量的称。
    正如她在小时候对沈清所说的那些话一样,朋友之间的付出是双向的,一昧的付出抑或是索取都不能算作正常的关系,两边的砝码不对等,便注定有一个人要滑向痛苦的深渊之中。
    但天平也不是绝对的,当一个人在心中占据足够重的分量时,想要给予对方更多的心情是没有办法抑制的,也就是所谓的偏心。
    陈墨白觉得没什么不好,毕竟人有亲疏远近,与其把有限的情绪价值均分给每一个人,不如给在意的人多塞一点。
    秦音沉默地看着她。
    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某些性格特质,就连她的观念都有了很大的转变。
    就像是一艘不断更换木板和零件的船只,除了样貌和她本就拥有的美好品质之外,更多的地方会让秦音都感到陌生。
    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我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原来的小白吗?
    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一刻,就被她压了下去。
    秦音摇摇头,笑了起来。
    即使船上的木板和零件换得一干二净,小白依旧是她自己,只是因为身边多出了一个不确定因素,恰好蜕变成更好的模样罢了。
    好,那我也偏心你多一点。秦音道。
    陈墨白便笑着挽住她的手,把头往她的肩膀上靠。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浴室的人很少,她们拿着盆进入女浴室时,突然听到最里面的隔间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
    今天遇到的状况实在太多,秦音拉着陈墨白退到入口的休息区那边,抿起唇,面上的神情很冷淡。
    但片刻后,她还是提高了声音:宗老师好。
    陈墨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她刚刚只当是有东西掉下来,或者是有人在里面摔倒了,但看到秦音的动作,她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于是她也跟着道:老师好。
    过了一会儿,她们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孩子低着头跑出来,身上的衣服有大半部分都是湿的。
    陈墨白叫住她,把自己新买的睡衣从盆里拿出来:换这个吧,我没穿过,这样出去要感冒的。
    半句没问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孩子怯怯地接过睡衣,抬起头,说了句谢谢。
    看到她的脸,秦音的脸色彻彻底底地阴沉下来。
    第47章 独角戏
    江卿。
    这是一个她曾经所处的未来中,绝对不能在陈墨白面前提及的名字。
    她和这个人不熟,只记得江卿和陈墨白有一段时间走得很近,每次陈墨白和她一起的时候,江卿都会过来用各种理由把陈墨白带走,那时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直到大学的时候,她和陈墨白约好在公交车站见面那次,遇到江卿和陈墨白道歉。
    那个揭人伤疤的混蛋,说的就是江卿。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说的也是江卿。
    江卿是个非常爱慕虚荣的人,最开始是撒谎接近班里家境比较好的女孩子,接着是靠自己那张白莲花一样无辜的脸假装被欺负,勾起班里男生的同情心,之后就变本加厉地偷盗女生的东西、向男生索要贵重的礼物。
    就像是依附在树干上的莬丝子,起初只是攀附在一棵树上,随着吸干那棵树的养分,她也不断地成长起来,向周围的森林伸出自己的藤蔓。
    很巧,陈墨白就是她挑选的第一棵树。
    先是故意惹怒几个脾气不好的女孩子,让自己被堵在厕所里,原先是想要趁机博取老师或是某个人的同情心,结果被陈墨白撞上救了下来。
    破坏了她全盘计划的陈墨白,在某些性格特质上完美符合替罪羔羊的特质,就这么半是迁怒半是利用地,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在陈墨白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江卿把自己做的事全推到了这个替罪羊头上,自己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甚至在之后还把陈墨白当成垫脚石、当成她打入某个小团体的投名状。
    这是秦音在不停的询问、回忆与调查中拼凑出来的真相。
    陈墨白会在病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连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引发应激反应。
    施害者伪装成受害者,汲取着真正受害者的养分,将她变成一副白骨,又踩着这副白骨,攀向光辉灿烂的未来。
    秦音缓缓闭上眼。
    她平复下自己翻涌的心绪,琉璃般的眼眸在阖上之前,飞快地闪过一抹厌色,仿佛是将世间最深最沉的憎恨调和在一起,叫人触之生畏。
    但她掩饰得太好,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还没有展露出自己狰狞面目的女孩手里拿着睡衣,红着脸跟她们道谢。
    就像是一个被欺负了也不会憎恨他人,会对每一点善意都抱有感激的天使。
    但秦音了解这个人皮囊下的秉性,她甚至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牵起陈墨白的手,往浴室里走去:不用管这么多。
    有偏心言论在前,她有把握自己就算这么做,陈墨白也不会多说什么。
    果然,陈墨白很顺从地跟着她走了。
    等她们两个进去浴室,外面只剩下女孩一个人的时候,她突然收敛起了方才那副羞涩的神情,看了一眼手里拆了吊牌的睡衣,嗤笑一声:什么垃圾货色。
    说完,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把睡衣装进去,打了一个死结,把它们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些,她把自己挡住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卷了一下袖子,露出刚才被磕出来的淤青,没有管自己湿淋淋的衣服,拿好自己的东西,低头走了出去。
    浴室里已然看不出刚才发出异响的具体位置,两人找了个相邻的隔间,各自走了进去。
    等隔间的门被关上,陈墨白把饭卡插在卡槽里,温度适中的热水从花洒那边落下来,狭小的空间内很快聚集起一片雾气。
    卡槽的下方有一个放东西的平台,上方有一面镜子,那面镜子很快就变得雾蒙蒙的。
    陈墨白把换下来放在平台上的衣服推远一点,随手在镜子上擦了一下。
    倒映在镜子中的少女眉眼温柔,澄澈的杏眼微微向下一弯,配合向上勾起的唇角,完完全全是一副笑模样。
    好可惜,狸狸不在。
    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只能在这个小隔间中依稀听见,又被水声盖过。
    她的眼神真的很有意思。
    就是可惜了我新买的睡衣。
    镜子里的少女鼓起脸颊,就好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抱怨。
    沈清和秦音两个人,一个被预知梦绊住双脚,一个被过去的迷梦遮蔽双眼,从来只是把陈墨白放在保护对象的立场上,因为陈墨白对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所以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同之处。
    不,或许沈清也是察觉到的,但他默许甚至是纵容了这种转变。
    至于转变的源头,自然是这一次才和周昕多出来许多交集的徐书阳。
    徐书阳起初是出于对提供和好契机的感激,试图教会这个傻白甜一些最基本的防人之心,但他没想到傻白甜其实是个芝麻馅的汤圆,甚至还有小狐狸的潜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在某些方面的教导就变得无所顾忌起来。
    陈墨白没有经历坏事,但她已经见识过了人心污浊的一面,明白自己力量弱小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大礼。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坏,即使徐书阳被人吐槽行事作风像是狡猾残酷的狐狸,也不能否认他在辨别人心这方面得天独厚的本领。
    恰好,陈墨白把这一门课学得很好。
    那个女孩子的确伪装得天衣无缝,每个人遭遇暴力之后的反应不一样,有抗拒所有人接近的,自然也会有对伸出援手的人无比感激的。
    但在她把自己的睡衣拿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虽然掩饰得很好,看起来只是一副害羞感激的样子,但在更早之前,陈墨白察觉到了女孩的厌恶和嫌弃。
    而且漏洞最大的一点,刚才闹出来的动静那么大,里面依旧静悄悄的,不说有人过来找她们麻烦,连一个出来看情况的人都没有,实在是过于奇怪。
    除非
    很精彩的独角戏,回去说给狸狸听吧。少女弯起眼,在镜子上画了一个笑脸。
    除非那个女孩子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遭遇,只是很普通地在浴室里不小心滑倒了,听到她们的招呼,才将错就错地装成被人欺负的样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或者说,连滑倒都是有意的。
    懂得利用人心的弱者总是容易引起怜悯,乃至站上道德的制高点,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这个道理,是他们撞上碰瓷现场的时候,狸狸亲口告诉她的。
    换到现在这个情况下也同样契合。
    陈墨白很擅长记人,在她们打上照面的时候,她就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但在察觉到那个女孩子掩饰得很好的情绪的时候,她就不打算和这个人深交了。
    不记得只见过一次的同班同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好同学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但可以先把她拉到黑名单里面了。
    温热的水落在身上,少女哼着歌往自己的头发上涂满泡沫,往常温柔的杏眼在迷蒙的水雾中,显现出几分逼人的锋利来。
    *
    沈清给室友分完吃的,又站在旁边听王禹给他卖了一阵好,这才得以安分地回到自己的地盘。
    他一想到刚才言语交锋中的刀光剑影就闹心,也没心思看书了,索性理好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坐在下面的桌子旁等洗澡。
    他和王禹回来得晚,王禹还帮着他说了许多好话,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最后一个洗澡的。
    傍晚休息的时间很充足,而且男生洗澡也快,沈清本来对这个安排是没什么不满的,直到他洗到一半,身上全是泡沫的时候
    花洒里的水变成了冷水!
    沈清怀疑是自己霉运罩顶的光环还没有卸下来,强撑着洗完剩下的冷水澡,出去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王禹凑上来,啧啧称奇。
    沈清底子本来就不好,洗完冷水澡之后觉得手脚有些发凉,就好像有冷气从四肢灌进来,往五脏六腑的方向涌。
    他也不在意对方看猴子的视线了,从抽屉里找到感冒药,就着水咽下去。
    算是有个心理安慰,沈清这才回答道:我洗一半的时候没热水了。
    王禹一拍脑袋:我都忘了,宿舍这边的热水供应是限量的,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满。
    沈清默默看他。
    被新朋友谴责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王禹殷勤地伸出手,试图把人扶起来:小的瞒报,小的有罪,小的带西子大人回教室。
    病西施冷酷无情地拂开他的手,留给他一个萧索的背影。
    等两人吵吵闹闹地来到教室,两个女孩子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陈墨白看到小伙伴过来,便有些担忧地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是不是又难受了?
    沈清本来不想让小白担心的,但眼角余光看到秦音扫过来的视线,突然变了主意,慢吞吞点头:有点冷。
    陈墨白一到夏天就像个小火炉,闻言不假思索地捂住他的手。
    沈清垂下眼,正好看到少女蝶翼般翘起的睫毛,眼下的那枚小痣仿佛是画龙点睛般的点缀,衬得她的眼睛格外灵动。
    头发还有点湿,因为吹得太干的话第二天会炸毛,上面洗发水的香味和他如出一辙。
    仿佛有某种灼热的温度,顺着他们交叠的双手,一点点地扩散开来。
    很温暖。
    第48章 硬柿子
    繁星点缀在夜幕上,从外边探进走廊的树枝上响起小雀的鸣叫声,伴着叶片在晚风吹拂下产生的响动,愈发显得静谧。
    周昕坐在敞开的门口这边乘凉,身上穿的白色老头衫松松垮垮,加上手里拿的蒲扇,愈发像是村口乘凉的大爷。
    徐书阳手贱,摸一把他的肩膀:老肩巨滑啊。
    周昕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起蒲扇,把扇面往狐狸的胸口一扑:我跟我妹打电话呢。
    他这一下打得不痛不痒,徐书阳笑眯眯地拉一把小凳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开个外放,我好久都没听见小汤圆的声音了。
    别这么肉麻行吗?周昕用脚把他坐着的凳子推出去一点,离我远点,本来空调就坏了,你不去帮双一来我这里凑什么热闹。
    也不知道电话对面说了什么,周昕的脸顿时变得有点臭。
    徐书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周昕把手机丢给他,没好气地站起来往里面走:小没良心的要和你说会儿话。
    徐书阳对着加入修空调小队的好友挥挥手,拿起周昕的手机凑到耳朵边上:小汤圆~晚上好呀,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吗?
    *
    英才。
    陈墨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地就带出一点狡猾的笑意来:各方面都很好,不过我遇上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狸狸不在真的很可惜。
    等她这通电话打完,表盘上的时针差不多快要指向10,陈墨白把插在卡槽里的饭卡抽出来,打算慢悠悠地晃回寝室。
    头一天晚上要给家里人打电话的人很多,用小灵通那边得排队,但一楼左侧的声控灯坏了,加上这一块的寝室成了被征用的杂物间,整片区域都很黑,也没什么人敢在晚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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