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正好坐在油灯旁边。那是距离光明最近的地方。
    绝对的艺术是属于神的。
    正值夏天,有蚊子落在它手上吸血,它居然就静静地允许着,不打也不驱赶。
    这样神明一样的目目,就算我杀了它,就算我把它削成碎片,就算我用咒锥将它化为肉丸,就算我把它的心脏挖了炖成汤,它都不会生气的吧。
    林清泉产生一种在渎神的刺激感。
    要是能变得和毒|物一样,因为吃了我的原因,它毒发身亡,而且是悔不当初的死掉,可就最好不过了。
    马车白天赶往玄武山,在夜晚时会停下来休息。
    深夜,西瓜呼呼大睡,呼噜打得堪比电焊现场,震得连车前的马都惊醒好几次。
    心思烦乱的林清泉更是睡不着了。他穿上青竹制作的木屐,下了马车,出去走走透透气。
    这里是僻静的山林。一颗颗粗壮的柳杉笔直地通往夜幕,看不到顶头。莹白的月光如倾盆大雨般地泼下来,白到极致便呈现出发蓝的疲倦的色调。这场景很像一种叫做钢琴的乐器,雅致又冷冰冰的。
    林清泉听见身后有脚踩枯叶的干脆声,有人在跟着他。
    但他不拆穿。
    没走多久,山路转个弯就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冒着烟的天然温泉。
    烟雾缭绕,热气蒸腾。这样干净的、无人涉足过的温泉,无疑是世间罕见的宝藏。
    不泡不是人。
    林清泉赤足踩在温热的岸边,光润的脚指甲折射出流光的亮。
    他盯着平整如镜子的水面,站了有一会,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神经质地摸自己的衣服,然后从下往上开始脱。于是他的双腿、腰再到肩胛悉数暴露,宛如一只正在破茧的蝴蝶,洁白的身体在月光下像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亮白得耀目。
    只是他脸色阴沉,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烦闷地呼出一口气,慢吞吞下了水,温热偏烫的泉水将他灭顶。
    等到从水里探头而出时,林清泉的脸已经挂上状若无辜的微笑。
    然后他转过身,对一直在后头的目目勾了勾手指。
    你也进来。他将湿掉的鬓发捋到耳后,浅浅一笑。
    这暗箭一样的笑,射中了目目的脚踵。它的思维像无数只蝴蝶飞散出去,落在林清泉湿淋淋的肩上,在那里啄食水珠,接着再头重脚轻地飞回来,跌跌撞撞地重新组合,形成醉醺醺的一滩物质,颅内全染上了林清泉的味道。
    从林清泉下车时,它生怕他大晚上遇见什么危险,便一直跟着他。
    只是没想到却碰上方才那一幕的香艳。
    等到目目能做思考时,它已经在水里了,连衣服都没脱。
    林清泉背抵石壁,笑容变得隐晦不明,你是第一次泡温泉吧。感觉怎么样?
    目目动了动嘴巴,但无法发声,只好又笨拙地闭上了嘴。
    对了。忘了你还不会说话。林清泉撩起一捧水,等彻底觉醒了,你是不是就会说话了?
    他用两条皙白的手臂圈住它的脖颈。
    目目,你的脸也太红了些,和我在炉端烧店里吃的龙虾皮差不多。他道,我不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对我,已经超出魔胎对宿主应该有的心思了吧。
    这番话有如雷劈。目目脊背僵硬,手足无措,动也不敢动。
    林清泉和它挨得极近,莹润的双腿就在蒸汽下若隐若现。水面恰好够到他的胸膛以上,黑发打湿成一缕一缕黏着肩胛。他的锁骨热得汗津津的,熠熠发亮,像贴了美人鱼的鳞片。
    目目林清泉声音虚晃,你早就想对我做点什么了吧。想试试吗?
    他用指尖扶过目目脊梁骨的沟壑,细数着一节节敏感的椎骨。随着指尖掠过,它的肌肉块块隆起,很是紧绷。
    你好像很紧张。林清泉笑道,真可爱。
    他说这话时没看目目的眼睛,实际上从它下水后他就没怎么看它。
    他微微眯起眼睛,在热气的蒸腾下睫毛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温泉的水有点烫,他热得冒出汗珠,无力地靠着石壁。嘴唇也稍稍张开,这让目目能窥见到他的舌尖。
    有什么无疑被点燃了。
    目目怔愣着,像是被念了摄魂的咒语,对着他的红唇吻上去。
    这一瞬间就像连环的花火爆炸,砰砰砰炸开在脑袋里,五彩斑斓火树银花飞落在四肢百骸;然后又在四肢百骸里接连炸开,炸得浑身轻飘飘的。无数光明的意象涌现在脑海,明明是身处黑夜也看到如极光般永不落幕的亮采,犹如白昼。
    全世界的美好事物,都在向它招手。
    林清泉推开它,可以了下次我们再继续。
    他们上了岸。林清泉就毫不避讳地坐在石头上,让目目给他一件件地穿衣服。
    最后套上木屐时,他用还湿着的小腿肚碰了碰目目的侧脸。果不其然,目目的脸又红了,动作也不利索起来。
    林清泉得逞地笑了。
    对的。就是这样。这就是他阴险的计划。
    他要让这个即将成魔的小天使喜欢上自己。
    就算它在觉醒时丧失理智吞吃了他,那么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每当它照镜子时,看到因吞吃了宿主而生长的身体,都会感到一丝不安和后悔,甚至悔不当初的痛哭流涕。
    这才是最高段位的恶心它。
    什么矜持、什么道德,那根本就是最不值钱、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仅要控制它的身体,还要控制它的感情,让它从身到心完完全全被自己所主宰,哪怕他林清泉已经死了,也是如此。
    这样才是最有趣的呢。
    *
    抵达玄武山时,已经是三天后。
    林清泉才得知,因为草间灰伤势严重,需要紧急治疗,镜阿祢快马加鞭,用了不到两天时间便赶回了玄武山,中途还跑死了一匹马。
    目目牵着林清泉的手下了马车。
    前来迎接的医侍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白和服的哑巴,感到很是迷茫,请问,这位小友是?
    他是卖|身给我的仆人,作用是照顾我的起居。林清泉轻描淡写,以后我用不着医侍了。
    回玄武山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看伤势严重的草间灰。
    草间灰手臂被砍,和林清泉确实是有关系的。他必须去探望一下。
    林清泉安顿好目目,独自一人前去玄武山最好的病房。
    在这里,他首先看见了满身憔悴的镜阿祢。
    镜阿祢整天整夜守候在草间灰的床边,不分昼夜地照顾。他胡子拉碴,湖青色的和服也是皱皱巴巴的,两只黑眼圈极其明显,显然是没休息好的倦态。
    但看见来人是林清泉,他一下子便精神起来。整个人就像一个不断内坍而徒有外壳的镂空之物,大肆发着脾气,燃烧着内里所剩不多的精力。
    你还有脸来?!他愤怒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林清泉径自进了门,问道:草间大人怎么样了?
    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凶手!镜阿祢想到什么,转而冷笑道,对了,你还是魔胎的宿主。灰总是夸奖你那双所谓的神眼,能辨胎儿察内观,原来那只是魔胎罢了。
    林清泉望向病榻上仍在昏睡的草间灰。
    他臂肩上碗口大的伤口有些发炎,从而造成高烧不退,情况很不好。
    草间大人,知道我是魔胎的宿主吗?林清泉面色如常地问出这个问题。
    镜阿祢从鼻孔发出嗤笑,讥讽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觉得,我会在灰最虚弱的时候,给他说除了我以外的人和事情么。你们根本没有资格占据他的心思。
    林清泉似是放松了些,说道:那就好。做个交易吧。
    镜阿祢又怒了:什么交易?不要妄图让我染上市井商人的习气
    我去捕猎魔,找来魔的心脏给草间大人服用。林清泉直接说道,你替我保守我是魔胎宿主的秘密。怎么样?
    镜阿祢讥讽道:可笑。你以为我会答应?你以为我会容忍一个身怀魔胎的宿主在我镜门的玄武山么?!
    除了草间大人,其他人的死活你也不关心的吧。林清泉轻巧地说,你提前两天比我到玄武山,却帮我在山里隐瞒了秘密。要是你想揭发,你早就揭发了。而你之所以替我隐瞒,是因为就连向来嫉恨我的你,也不得不承认,你和草间大人,现在都需要我。
    镜阿祢涨红了脸,额头青筋突起,隐忍着攥紧的拳头,倏尔又松开。
    他默认了。
    草间大人必须尽快服用天药。否则伤口感染严重的话,他会死。林清泉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再拖延了。
    镜阿祢挣扎了几下,可以交易但是,我还要加个条件。
    请直言。
    你采购的那车律令草,要归镜门所有。换句话说,就是那具有堕魔胎之功效的良药,是我们镜门发现的,这功劳名义上归镜门,而不是你。镜阿祢强硬地说,否则,就算你治好了灰,我也要将你是宿主的事实告知大众。
    林清泉笑道:镜大人为了给镜门争取荣耀,真是煞费苦心。
    别废话了。你答应吗?镜阿祢烦躁地说。
    当前有最重要的把柄在人手里,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答应。
    林清泉没有多做思考,爽快道:拿去便是。
    第33章 吃甜
    分别时,林清泉瞧见镜阿祢后背的尸斑从皮肤慢慢渗进筋肉,即将抵达骨髓,就像沤烂的苔藓不断往下延伸,最终根植于最深处。
    多天的奔波和折腾,以及他对草间灰的忧心,都激化了尸斑的扩散。
    如今尸斑已经快深入骨头。
    林清泉看着他明显不怎么丝滑的动作和别别扭扭的走路姿势,想必带着魔的心脏归来时,镜阿祢已经是个只能靠轮椅移动的残废之人了。
    至于躺在病榻上的草间灰,因伤口感染而处于深重的昏迷。
    这两人的情况,都很不妙。
    *
    要判断魔的位置很简单。
    但凡魔力出现的地方,必定涌动着反常和死亡。
    很快林清泉就锁定了一个叫风铃村的地方。
    风铃村以生产玻璃风铃而出名,人口多,有两三千人,是一处家家户户都会在屋檐四角拴上风铃的风俗村。整座村庄经常随着风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
    近来,风铃村连连出现十多起壮年男子死亡的事件。
    这些男人都有个共同点:已婚,且妻子都怀孕不久。
    是什么原因会让魔专挑准爸爸下手呢?
    林清泉带着目目,单枪匹马就启程去了风铃村。
    只带目目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人都只会成为累赘。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还在马车里,就听见玻璃碰撞的铃铃作响。先入为主的观念让林清泉总觉得这听起来灵异,千百个玻璃风铃齐齐响动,距离越来越近,倒像是一艘满载妖灵的船只往自己这边撞来。
    目目,等会抵达风铃村时,你要片刻不遗地在我身边。林清泉对挨着他坐的目目说,据说,那个村子人多热闹,装修得与众不同,虽说是村却像个小城镇。村民富得很,一个月里有十个晚上会燃放花火,各种祭会庙会数都数不清。
    林清泉拿竹扇挑过目目的下巴,叮嘱它道:到了那儿,你可不要走丢了。
    以玄武山的名义前来,自然就得到了贵宾级别的待遇。
    村长和他的妻子一齐出来迎接。村头的红色鸟居系着粗连绳,连绳之上绑满各式各样的玻璃风铃,风一吹音量之响有如管弦合奏,像极了招魂。
    我们风铃村在这一个月里,已经有二十户成为寡妇了。还都是怀有遗腹子的寡妇,太可怜了。村长的妻子说,魔似乎格外偏爱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包括我可怜的儿子,还有我那怀孕两个月的儿媳
    她的丈夫沉默地拥着妻子,嘴角禁不住地抽搐两下,明显也是要哭不哭。
    等他们看上去冷静一些,林清泉问道:敢问,这些男子都是怎么死亡的呢?
    都是猝死。村长说,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下一刻就猝不及防地死掉,毫无预兆。或是给马喂草时猝死,或是搬运玻璃时猝死,或是打造风铃时猝死,有的甚至正开开心心说这话呢,突然就死掉了像我的儿子,平时健健康康又能干,一顿饭能吃一只鸡,没病没殃,却在外出给儿媳买酸梅时猝死。他死的时候,离家就百步不到,手里的酸梅撒了一地
    林清泉作礼问道:敢问,能否让我看看这些男人的遗体?
    村长面露难色,他们大多已经入土。若是将遗体从坟内挖出,恐怕太不合礼数。
    那有没有尚未入土的?林清泉问,要查死因,则只能从尸体入手。虽然看上去对死者有冒犯,但若要想追根究底,就必须要这么做。
    有倒是有。不过村长的声音越放越低,十分的犹豫不决。
    我们的儿子,不就尚未入土?他的妻子突然发话了。
    她抹掉脸上的眼泪,眼睛红红,声音也是哭过后的嘶哑,掺杂着浓浓的鼻音。但她眼底有光,透出一股子毅然决然的坚决,我的儿子是在三天前猝死的,准备明天送去佛寺旁边的墓园里入葬,现在还停留在义庄里。刚好可以用来给这两位大人检验一下。
    村长为难地说:可他是我们的儿子
    他确实是我们的儿子,可这又怎么样呢?村长的妻子说,其他无端猝死的男子,难道不是别人家辛苦养大的儿子么?难道不是我们的村民么?魔对待别人的儿子和我们的儿子,不都是一样的残忍,又有何区别呢?
    她连续的反问让丈夫哑口无言。
    想要查出魔的踪迹,只能从遭受魔力侵袭的人的遗体上寻找。她继续说,既像是劝服丈夫又像是劝服自己,越说便越冷静,只要能把魔揪出来,给儿子报仇。我已经做好了让他死无全尸的觉悟。
    死无全尸倒不至于。林清泉说,只要看一看就好了。
    *
    义庄是遗体下葬前,暂时停放灵柩的地方。
    为了保证尸体不腐,这里堆放了许多冰块,形成四面由冰块堆出来的冰墙。温度很低,门一开冒出一串冷气,走进这里就像走进了冷藏库。
    目目脱掉自己的羽织,盖在林清泉身上。
    几个戴着面罩的下人卸掉棺木上的钉子,将厚重的棺盖扛了下去。
    林清泉下意识挨紧目目,看到了棺材里的情况。
    皮肤光洁灰白,没有尸斑,肢体柔软没有尸僵,面容宛如新生,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外伤。
    林清泉看了一会,疑问道:令堂确定是于三日前猝死的吗?
    确定。我甚至连时辰都记得。他走了三日加一个时辰。村长的妻子说,三天前,他说儿媳胃口不好,想吃酸梅子,就兴致冲冲地去买酸梅。他就是在回来的路上猝死的。
    可是看这内脏和骨头情况,不像是死了三天,却像是死了数月。林清泉道,他的五脏六腑,已经糊得看不清楚轮廓和形状了。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关于我的眼睛转生成我老公这档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作者:芥子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芥子醒并收藏关于我的眼睛转生成我老公这档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