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间灰直愣愣地看向玫瑰,表情变得有点六神无主。
    林清泉拿掉包裹着根茎的布,一颗颗尖牙般的花刺毕露无遗。
    这朵玫瑰花太漂亮了,颜色周正,花瓣表面的绒毛更增加了水汽氤氲的质感,乍一看特别柔弱、容易让人心生怜惜的心思,像个魅惑众生的美女。
    也难怪捕魔队的士兵们受不住这种美,一个个训练有素的硬汉都死在玫瑰花下。
    几乎可以断定,这只化界为玫瑰的魔,一定是高级魔。
    因为它的诱惑性极强。
    西瓜看他动作,疑问道:清泉,你要干什么?
    就像草间大人刚才说的,以魔制魔。林清泉冷漠道,我要看它们,谁更魔高一丈!
    等到山壁再次变化出人形,林清泉打算直接把花刺入人形的脖子。
    让这两只魔自相残杀。
    结果一定很精彩吧。
    偏偏这时,草间灰忽然捂住右臂,跌倒在地上。他的右臂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右臂,他命运般的软肋。
    林清泉清晰地看见,从他的手腕骨到手肘,每一根细密的血管上都长出玫瑰红棕色的嫩芽,嫩芽越开越甚,疯狂汲取血液,将他的骨头很快啃食殆尽。
    草间灰没有接触玫瑰,为什么也会被种下玫瑰花种呢。
    林清泉有些愕然,但随即当下大悟。
    玫瑰魔,并非是通过接触它而入界的。
    当你对它动心的那一瞬间,就是入了它的界。
    嫩芽不断往上面延伸着,从小臂蔓延到大臂,像数十条灵活的小蛇,企图从草间灰的七窍钻出。
    灰君!镜阿祢急得大喊。
    情况紧急,林清泉夺过西瓜的刀。
    他手起刀落,砍掉了草间灰的右臂
    血光四起。
    第31章 第六次离体
    血雾组成薄薄的水幕,像一溜飘扬的红纱巾,在空中打了一圈,飒飒落在镜阿祢的脸颊和唇角。
    草间灰的血,是温柔的。
    镜阿祢伸出舌尖,下意识舔了一下。
    腥咸的铁锈味入口,不经嗅觉神经就直冲入脑,像是鲨鱼尝到了长久追逐的血腥气,有激化的作用。
    镜阿祢一下子便兴奋了,脸皮发红,冲林清泉喊道:你为什么要砍掉灰的右臂!
    不砍的话,他就会死。林清泉冷静地说,但凡对玫瑰花动心的人,无一幸免。
    骗人的吧灰连碰都没碰,怎么可能只是因为看了花一眼就死掉!镜阿祢被激怒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么?!
    林清泉没解释,而是反手握刀,面无表情地走到草间灰的断臂前,一刀将皮肤剖开,轻松熟稔,宛如操作一场平平无奇的外科手术。
    玫瑰花种的棕红色嫩芽破皮而出,白线般的花根整齐排列一排,吞食了骨头和筋肉,只剩一张空白的皮囊,血色殆尽。
    上一刻还好好与身体联结的手臂,现在以被剖腹的惨烈的方式躺在地上,连断肢再接的可能性都不复存在。
    而草间灰在右臂被砍的那一刻就昏过去了。
    西瓜不忍直视,这不正是上回考核里那个考生的死法吗这只花魔以人的肉作泥土,以血液作为肥料,以皮囊作为花盆,将人体抽干榨尽以滋养自己,直到一滴血水也榨不出来。真是太可怕了!
    林清泉收了连血都不染的刀,对面色不善的镜阿祢说:我只是在救草间大人。不及时砍掉右臂,花魔将会从他的嘴巴、眼睛、耳朵等七窍钻出,他会死得痛苦又难看。
    镜阿祢思绪翻飞,在他天生就崎岖不平的脑回路里兜几个圈,碰撞过与众不同的弯弯绕绕,最终得出一个惊人的逻辑:那也是你,是你把花给带上来的!
    西瓜在一旁忍不住了,哎我说,他会不会疯得比以前更严重啊?
    镜阿祢抱着昏在自己怀里的草间灰。
    因为失血,草间灰的体温明显降低,断裂的臂肩流出血液浸染黑缎金线的和服。
    他的脸色从未有现在之灰白,五官微微变形扭曲,能看出他一直都很痛苦,就像是失去了大半条命。
    镜阿祢抚摸着他发冷的脸,柔声喃喃道:灰从来不会伤害任何生灵,会收养流浪的猫狗,有时看见路边的蚂蚁都会想着拿米渣喂养,对谁都彬彬有礼。他是完美的,在我心目中他就是唯一的在世佛不,佛是普度万众的,可他是独一无二的,是我为他付出的所有心血将他变成了我独一无二的佛,我一个人的佛可凭什么他要遭此报应?凭什么他要变成残疾?又凭什么,凭什么砍下灰的右臂、对灰造成如此大伤害的人是你?!
    他陡然变得凶戾,狠狠瞪向林清泉,为什么不是我?!
    完了完了西瓜无奈地小声说道,镜大人这次是真的疯了,疯得无药可救了。
    林清泉没有说什么。
    他能理解镜阿祢的脑回路。
    镜阿祢脱掉自己的外衣,撕成布条,紧扎草间灰的伤口,还施以点穴的中医之道用来止血。
    做好这一切,他问林清泉:魔的心脏呢?我要给灰君服用。
    林清泉如实回答:那颗心脏,我来之前给一个病人用过了。我现在没有心脏。
    镜阿祢冷笑一声,你还不如不要来救我们至少我和灰君还能死在一起。
    他肩臂的尸斑开始涌动扩散,向后伸展,覆盖了他全部的后背。
    小林清泉,我告诉你,我的预感一向很准。小时候,我养的小狗被马车碾死,前一天我喂它吃食时会莫名流泪;八岁时,我父亲被征为御医,从此常住皇宫不再回家,得知这个消息的前两天,我会无缘无故地想和他吵架;十二岁我在放鲤鱼风筝时突感心悸,果然风筝飘落到房顶,我的母亲上房捡风筝时不幸跌落而死
    镜阿祢细细描述着过往生平,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从我在上焦馆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会是个大麻烦。你会是我的灾星,你将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你会把我的一生都毁了
    他走近到林清泉对面,恨恨地说:就像刚才我看见你拿出的玫瑰花一样。
    林清泉却笑了笑,这笑容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
    你与其恨我,倒不如想想实际的办法对付这两个魔。好吧,我承认你直觉准确,确实给了你一点可悲的优势。但因为太注重感受,你拎不清现实,遇到问题只会抱怨而不去解决,所以就算不遇上我,你也注定一生命运多舛。
    他拿起漂亮得异常的玫瑰花,走去山壁边,用厚实的花骨朵慢慢擦过灰黑的火山岩。
    西瓜不解,清泉,你干什么?
    我在想魔会不会对魔动心。林清泉认真又专注,两魔相争,让它们元气大伤,我们便可以趁乱拿下魔的心脏。草间大人服用后便可重新长出手臂。
    本来静寂的火山灰壁,忽然乱动,从里面伸出一个女人的身体,逼得林清泉后撤了几步。
    女人身着名贵的踯躅色和服,染着黑齿,面目涂了白白的粉,美玉和木梳装饰在整洁的发间,俨然是上流贵妇的装扮。
    她朝镜阿祢张开双臂,笑容温暖,呼唤道:我的小阿祢,快到我这里来。
    镜阿祢愣了会,思维游离,从脑海中找出一个很久不用的词汇:母亲!
    林清泉瞅准时机,迅速将玫瑰花根刺入女人的咽喉,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女人嚎叫着,窝回到山体里。
    山体大动,周遭晃荡,山壁里嘎吱嘎吱响动。无数条裂缝从山体内部裂开来,嫩芽像章鱼触.手般地沿着裂缝爬行,飞快地在山壁上绽放成无数鲜艳的玫瑰花。
    很快,本来灰黑秃瘠的山岩变成艳丽的玫瑰花墙,数不清的玫瑰花拥挤着,争相生长。
    山体内部被吸空,只剩最外一层不怎么坚固的岩石壳子。
    光天化日之下,镂空的富士山长出一层浓艳的玫瑰花的皮。
    自古以来高洁神圣、白雪皑皑的不二高岭,被花魔肆虐张扬的美色所践踏。
    卑劣凶险的美在仗势行凶。
    信仰已死。
    圣山圣山被毁了。西瓜快要哭出来。
    从染上魔力而变魔的时候,它就死了。现在不过是再死第二次。林清泉说,我就是好奇,这花魔究竟有多强,竟然让这山魔毫无反抗之力,就好像任它宰割一般。
    镜阿祢手握短匕,像阴魂不散的冤魂静悄悄出现在他身后,白亮的寒光在掌中一旋。
    西瓜大惊:清泉,小心背后!
    林清泉回身的一瞬间便被按倒在地。
    他看向上方面色阴沉的镜阿祢。阳光之下他五官不清,高提的刀匕比太阳光刺眼,刀光一闪,冰凉的尖刃便抵住了喉咙。
    西瓜朝这边没跑几步,被镜阿祢一记眼刀瞪了回去,别过来!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他。
    地上的林清泉淡定得很,一点不慌,笑着说道:镜大人,我两次救你,你却要杀我。
    你砍了灰的手臂,并且杀了我母亲。镜阿祢愤恨地说。
    林清泉懒懒地叹气,那不是你的母亲,那是魔半人的化界
    我知道。镜阿祢已然癫狂,可你为什么总是能和我的苦难扯上关系?你让我一看见你,就想起我经受过的种种痛苦!或许,正是命运让我不得不恨你。小林清泉,我真想
    这一刻有白光涌现。镜阿祢的视野尽被白光充斥,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清楚这股白光是从林清泉的眼睛里发出的。
    恍惚中,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锁住了他的咽喉,以排山倒海之势,颅内和耳畔全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完全做不了什么思索。
    就像阳光遇到冰雪就要消融它,就像水途经火就要浇灭它,是不在意对方的意愿的。
    镜阿祢直觉到,这股力量,就是命运本身。
    这是目目的第六次离体。
    濒临觉醒的它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轮廓。宽阔的直角肩撑起流光的白缎和服,就像一个连影子都不会有的来自太阳的神。
    镜阿祢愕然:你,你是小林清泉的什么东西?
    目目则是一脸森然地看着他。
    小妖怪!西瓜喊道,你先别管他。快找魔的心脏才是!
    目目闻言,将呆愣的镜阿祢甩到一边,捞起林清泉的双腿,背起了他。
    这次离体,林清泉直接疼晕了。
    刘海之下,他的前额全是密密的汗水,无力地贴着魔胎的后颈。
    目目背着昏迷的宿主,走在漫天遍野的花海中。
    浓艳饱满的玫瑰之上,便是蓝丝绒般的天幕。红与蓝的彩色,好像两条颜色不同的蛇纠缠相交于一体,构成一副魔力四射的绘画。
    山壁上拥挤的玫瑰仿佛一只只发红的眼睛,目送两人的路过。
    目目忽然顿足,望向其中一朵平平常常的玫瑰。
    找到了。这便是花魔的心脏。
    它此念一起,敏锐的玫瑰感应到什么,速速分离成一瓣瓣,仰之弥高地往天远处飞。纷飞的无数花瓣带动起风,在碧蓝的背景下飘忽婉转,像断掉的美女纤手在空中打着转。以吸食人的血肉而养成的花,是血腥味的。
    大美,大恶。
    不好,它要逃跑!西瓜跟在后面,仰望着满天花瓣说。
    花瓣快速聚拢,组合出一具大致的人形。那人形长发飘飘,手捧一颗鲜红的心脏。
    目目眼里警色不减。
    那是山魔的心脏。
    花魔将心脏扔进嘴里,花瓣肉眼可见地长得更加厚实和鲜艳,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血。
    西瓜差点跳脚,它居然把一只能化出半人半界的魔给吃了给吃了!这算什么?大鱼吃小鱼,大魔吃小魔嘛?!
    花魔退去,如大雁过空,它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两只魔,一死一逃。
    *
    林清泉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赶路的马车里。
    我说你可算是醒了。我们现在在回玄武山的路上,你知道你昏过去了多久嘛?西瓜在他对面开口,整整三个时辰。
    虽清醒但仍是无力。林清泉稍加侧脸,感受到脸颊传来流水的触感,才惊觉自己正枕在目目的腿上,那股流水的触感是它的天|衣。
    目目一眨不眨看着他,眼睛比车里的油灯亮多了。
    是你的小妖怪救了你。西瓜道,它把你从镜阿祢的刀下救了出来。不过经此一事,想必镜阿祢已经知道你是魔胎的宿主了,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对付你。
    他怎么对付我倒是无所谓,我关心的是草间灰怎么想。他是我步入皇室的捷径,对我来说还有很大的用处。我不想失去这个捷径。林清泉道,他人呢?
    他不太妙,缺了右胳膊,失血很多。西瓜叹道,镜阿祢背着他上了另一架马车,全程不让别人碰他,车夫好心帮忙扶一下都要炸
    草间灰还是没胳膊?林清泉有些吃惊,问目目道,你居然没能拿到魔的心脏吗?
    目目内疚地点头,好像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非常对不起的样子。
    它越是这样老实,林清泉就越想逗弄它。
    目目,你过来一点。林清泉笑着说,我有悄悄话对你说。
    目目俯低身子,在距离他一寸时便不敢继续往下凑,生怕轻薄了他。
    中长的黑发像墨洇开在白衣上,半透明的眼珠含在睫毛下,嘴唇是红润的。魔胎离体给他造成大病初愈的病弱感,好像任谁都能欺负他。
    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静静地躺着,都足以让目目心如擂鼓。
    林清泉笑了笑,勾住它的脖颈,压在自己的侧面,嘴唇抵着它的耳廓说:目目,你变得比上回帅多了。
    然后在西瓜看不到的角度,他侧过脸,用双唇偷偷蹭了蹭目目的下颌,满意地感受到它瞬间僵硬的脊梁和紧张的肌肉。
    真是偷情一样的刺激。
    作者有话要说:
    钓系罢了
    第32章 骗
    高灵性魔胎七次离体,会在第七次时吃掉宿主得以成魔。
    而目目已经离体六次了。
    无论是从神主测算的玄学角度,还是从七次离体必觉醒的客观定律,都预示着:林清泉真的离被吃不远了。
    一路上,林清泉偷瞄一袭白衣温顺乖巧的目目,暗自在心里打着丑恶的小算盘:
    决不能让它吃得太舒服。
    他想要做隐藏在米饭间的一根鱼刺,或者是扭曲在芒果肉里的长虫,抑或是攀附在鱼生背面的寄生虫卵、河豚里的毒素他非得让它吃得不爽,说得更直接点就是恶心死它,最好恶心得它一想到曾经的这顿饭,就后悔,就吐得一泻千里,就头疼脑热,就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目目乖乖地坐着,对此刻宿主的所想毫不知情。
    它已经不需要带面罩了,皮肤上烧伤似的瘢痕全部消失干净,此时才显现出本来的白净,眼睛深邃,英挺的鼻梁骨像混血儿才会长出来的。
    从立体的骨相再到洁白的外衣,它就像是从希腊神庙里走出来的艺术,自带一圈超脱世俗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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