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一个多小时,在白茫茫的天色中,他已经可以看见海岸线了,淡淡咸腥的海风从远处吹来,有着略微冰凉的温度,温墨感觉自己快走不动了,他又累又困又饿,在接近那个码头的时候,温墨已是感觉自己拖着两条腿在走。
    沉重的汽笛声此起彼伏,码头上开始卸载货物了,工人们用装卸机运送着的货物上上下下,远远地看过去像是一群工蚁。
    在这片忙碌中,温墨找到了那个无人经过的废弃岗亭,他蹒跚地走了几步,几乎是凭着意志力踉踉跄跄奔了过去,他无力地喘息着,靠着一根石柱子蹲了下来。
    红日即将冲破天际,漫天的霞光将人间晕染得透红,在这片红光中,他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面,他真的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小墨
    温墨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没有动,直到他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托住手臂,轻轻地扯了起来。
    温墨看着那张脸,喉头哽住,圆乎乎的眼睛一软,他喃喃道:哥,我走不动了。
    来人戴着一副眼睛,有着一张普通人的长相,但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儒雅又踏实的气质,他温和笑了笑,半蹲了下来,将他背在了背上。
    男人的脚步很沉稳,温墨抱着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了进去,他身上有儿时那股熟悉的气息,跟莉莉姐身上的味道很像,这让他十分的安心,他的身体也像是得到了安全的信号,紧绷的肌肉在慢慢舒展。
    彻底放松了的温墨用脸在他的背上蹭了蹭,他吸了吸鼻子,像是受到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无声流起泪来。
    他其实不过才十九岁而已。
    背着他的男人叹了口气,紧了紧抱着他的腿的力道。
    *
    温墨被带去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他喝了一碗温热的粥,便自顾自爬上了一张小小的床上,不到片刻,他沉沉地睡了过去,男人端来一盆热水,拧了一把毛巾,将他的手脸擦了擦,又轻缓地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温墨的脸上仍带着哭泣后的痕迹,但他睡得很香甜。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靠近了来,他好奇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黑乎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爸爸,这个漂亮哥哥就是妈妈说的小墨哥哥么?
    是啊,男人扶了扶眼睛,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露出一点淡淡的爱怜,这是爸爸妈妈的另一个孩子。
    可明明你们只生了我呀。
    男人没有解释,只半蹲下来,认真说,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了,知道么?
    小男孩虽然有些疑惑爸爸的话,但自从妈妈去世后,他一个人孤单惯了,听闻往后有个哥哥陪他,自然满心欢喜,他将自己的汽车玩具都搬了出来,一一摆在床头,想等哥哥醒了一起玩。
    外面进来一人,他对着男人低声道:李教授,孟先生找您。
    李响点头,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交代小男孩道:同同,你就在这里玩,不能吵到哥哥,知道么?
    小男孩点点头,很乖巧,知道了。
    他扭过头,很快投入了对玩具的组装之中。
    *
    李响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前,还未敲门,听得里面砰的一声,传出了一声惨叫,李响敲门的手滞了滞,又敲了上去。
    半晌,一个Omega给他开了门,他眉宇间有几分阴柔,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仍看得出来那份俊美,他叼着一根烟,淡淡道:人顺利接回来了?
    李响没有回答他,只扫了眼他身后的男人,那个alpha脑门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地上躺着个碎裂的酒瓶,alpha目中有着怨毒,但并没有半分反抗的意识,从他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来看,对方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Omega继续带了几分抱怨的语气,您现在可是我们重点保护的病毒专家,接人这种小事让别人去就好了,还亲自跑上一趟
    李响皱了皱眉,打断了他,孟进,你不该这样。
    孟进吐了口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alpha,他笑嘻嘻的,只是不小心而已,这alpha皮糙肉厚的,可比我们Omega能耐多了。
    见李响仍是抿着唇看他,他挑了挑眉,忽而朝着身后的alpha一笑,我放你走吧,有人都怪我了。
    Alpha闻言眼眸一颤,所有的怨毒尽数散去,徒留下极度的惊恐,我不走。
    他跪爬着上来,一把抓住孟进的衣摆,你不能离开我。
    孟进愉悦地笑了,施恩似得用指尖摸了摸他血淋淋的伤口,alpha疼得一颤,却没有躲开。
    没有高度契合的Omega信息素安抚,对于一个alpha躁狂症的患者来说,几乎是一件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他彻底摧毁了心理,再进一步摧毁身体,没有任何人能忍耐这种痛苦他不可能失去这个作贱他的Omega。
    孟进搓了搓指尖那点血迹,笑得妩媚,你看,是他不愿意走的。
    李响喉结动了动,他走了过去,递给那alpha一张纸巾,你先出去吧,找人处理一下伤口。
    alpha警惕地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他按住了脑袋上的伤口,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门口去了。
    等门阖上,孟进渐渐收了笑,他冷冷说:李教授,您割了腺体,当习惯了beta,是不是他妈都忘了自己也是一个Omega了!
    李响抿着唇,眼中浮动着一些难言的情绪。
    孟进阴鸷地眯起了眼,你应该清楚,如果不是你的圣父情怀,咱们早便成功了!哪里能拖到现在!
    对于alpha躁狂症病毒的临床实验对象,李响很坚持原则,他不允许滥杀无辜。所以那21个用来实验的alpha是经过筛选的他们手上多多少少都沾了些Omega的人命。
    但这样的坚持,显然让实验研究被动了不少。
    李响沉默下来,他没再争执,只沉声道,别的不说了,我们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联合其他的同类组织。
    他看着孟进,虽然这个病毒影响不了S级alpha,但普通alpha的基数那么大,在目前对这个病毒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我们掌握有足够的主动权。
    孟进听了这些话,终究是平顺了不少的气,那是当然,这些年我舍弃一切,费尽心血,等的可不就是这么一天。
    他舔着唇,目中盛出了奇异的光芒,这让他看起来很是危险,是时候让这些骄傲自大的alpha们尝尝咱们当年的滋味了。
    他笑了起来,一派喜乐。
    李响看着他,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没再开口,只心情沉重了不少。
    第33章 小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白纱洒了进来, 给房间内所有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一切看起来很温馨宁静。
    温墨的眼皮懒洋洋地抬了抬,此刻, 他正躺在一张床上, 盖着小熊印花的被子,他可以恣意地享受睡眠床, 对他来说,已经回归了它真正的意义, 再不是对alpha献祭的舞台。
    他的足尖在被子中蜷了蜷, 半旧的棉质被面很是柔软,他感觉很暖和,很舒服, 很安心,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了, 他都快忘了,从一张床上醒来的这种放空的心情。
    什么都不必打算, 他可以恣意地浪费时间。
    他懒懒地转了个身,对上了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温墨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记忆中的脸, 他恍惚极了,探了手过去, 莉莉姐
    他发出了一声很轻微的气音,带着浓浓的思念与依赖。
    但稚嫩的童声打碎了他的幻梦。
    小墨哥哥,小男孩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知道你是妈妈说的小墨哥哥。
    温墨的神情很缱绻,又带着淡淡的哀伤, 他慢慢地浮起了一丝笑意, 伸手过去, 触了触他软嫩的脸颊,他柔声道:我也知道你是同同。
    同同真是高兴,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哥哥,便殷勤地将手上的组装好的汽车放在他手里,那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温墨将玩具拽在手里,玩具带着点塑料的冰凉坚硬,但温墨忍不住用脸颊蹭它,仿佛回到了幼年时那难得的暖色时光。
    一个女孩拉着他的手奔跑着孤儿院的廊道,二人躲在晦涩阴暗的仓库里,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从厨房偷出来的面包,掰了一点点塞进他的嘴里,小墨,她说,别怕,有莉莉姐呢。
    她一直跟他说别怕。
    但是现在,她已经冷冰冰地躺在了军方地库的停尸房,作为第21起案子中的一个调查资料,他没有办法带她走。
    哥哥?同同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温墨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再复笑了笑,坐了起来。
    当李响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温墨已经醒了,他在陪同同组装那个乐高机器人,他垂着纤细的颈子,神情认真而专注地摆弄着手上的方块,仿佛还是个跟同同一般的天真孩子。
    李响从未想过他能经历那么多,毕竟,他跟莫莉一开始便只想让他安安稳稳地待在温家一辈子,温家的女主人悖逆了世俗生了个Omega,极尽疼爱,所以,他们愿意相信,温墨能被这样的家庭收养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当然,那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温家带他回去只为了充当自己孩子的血袋。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因为每次找机会偷偷相见,温墨总会跟他们说,他过得很好,温家人也待他很好,但是,他总是越来越瘦,面色惨白得很。
    然则说到底,那时候的李响只是个冒充beta的刚刚考进医科大学的青年,而莫莉也只是软乡的一个流莺,就算他们知道真相也没有任何能力改变什么,毕竟包括他们自己也都裹挟在这个暗沉的社会洪流中苦苦挣扎。
    但后来,时间一年一年地过,温家人送小墨上了私学,他也终于抽条了,不再那般病恹恹的,眼见着日子渐渐变好,李响想,他得更努力,为小墨在这个世道挣一个机会。但莫莉总是很担心,她不止一次忧虑地跟他说,小墨长得太过漂亮了,这不是好事。
    结果证明,莫莉并不是杞人忧天,等到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小墨已经被那个权柄滔天的霍氏带了回去,他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是莫莉,急到整夜整夜地失眠,但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联系到了小墨。
    当他们在那个约定好的地点见面时,已焦虑到无法的莫莉第一个冲上去,她迅速解开了小墨的领扣,当看见了他雪白的身体上的一片狼藉,莫莉哭了,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抱着她倾尽所有保护了十几年的弟弟,哭得泪如雨下。
    但是小墨很平静,他扣上了扣子,柔声安慰着莫莉,他说,他是故意勾引那个男人的,这是他的计划,并不是被迫的,他笑着看着李响说,哥,我要加入组织。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呵护了十几年的小弟弟最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李响竟不知道,他们的小弟弟这样的厉害。他变成了他们组织的不可或缺,他为他们的实验室弄来了充裕的资金,甚至在他们不慎让第21个实验样本逃脱后,他也在想方设法掩护他们他们几乎毫无后顾之忧。
    可是啊,他依然还是孩子,是会委屈地趴在他背上呜呜咽咽默默流泪的孩子。
    李响想,再去询问他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事情已经是他们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了。
    温墨很快发现李响,他抬起了脸蛋,哥?
    李响笑了笑,坐在了他们身边,加入了一起组装玩具的队伍,这里没有任何的阴暗,阳光下,狭小的房间里默默地涌动着一股温情。
    *
    躁狂症病毒的肆虐对整个社会生态的影响已经逐步扩大化,犯罪率在节节攀升,不少失控的地区已进驻了军队,开始全面戒*严,本已经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的联邦公民再复陷入了对前景的恐慌之中。
    会议中心内,大屏幕上滚动着一组又一组的数据,参会的众人皆是面色凝重。
    霍衍幽深的目光落在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专家身上,如何?
    专家低下了头,面带愧色道:研究所已经召集了全联邦范围内顶尖的病毒学家,但目前大家还未形成统一的意见。
    他们甚至不确定引发这一场躁狂症的是否真的是病毒所致,在逃的李响教授作为该领域的大拿,他已经销毁了所有的研究资料,从目前汇总上来的报告看来,他们根本找不到突破的方向。但事态已经在恶化,甚至在他来参会之前,刚刚收到了专家团中两位研究员也患上躁狂症的消息。
    也有专家认为这并不是病毒,或许可能是一种回归根源的进化AO的关系再复回到百余年前,那个相互牵制的时代。
    相互牵制?一位高级军官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讥讽,他看了眼霍衍,忙正了正脸色,那怎么这次爆发的情况没见Omega的。
    其实专家咽了咽口水,Omega族群也是爆发过的。
    他抬起了头:上世纪50年代,在代Omega信息素开放使用之初,Omega族群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只不过Omega患者不像alpha们那样富有攻击性,更多的表现在于自杀率的攀升,所以,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什么重视。
    那现在呢?难道Omega们还更能耐了?
    静默半晌,那专家道:大概是经过了近百年的适应,Omega们已经渐渐学会了不需要alpha的安抚了。
    从绝望的疯狂,渐渐过渡到了痛苦,如今打一针镇定剂忍忍也就过去了。
    然而,对于alpha们来说,他们正循环着当年Omega们残酷的开始。
    会议大厅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霍衍放下了文件,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淡淡吩咐道:研究加速进行,另外,保证军方镇定剂的供应,每三日的统计报告改为每日一次。
    是!众人应声。
    他顿了顿,又开口,明天安排一下,我要见O权组织的新任会长。
    好的。秘书再复颔首。
    新任的会长叫孟进,于半个月前就任,至此,这个O权组织终于迎来了他们历史上的第一个Omega领导者,昨天下午爆发的那场大游行,幕后推手便是他。旨在要求军方释放被逮捕的三十几个Omega,同时,要求与各界对话。
    霍衍看着他的资料,眼神微微凝缩起来。
    *
    夜色愈发深黑,月亮半隐入了云层之中,大地渐渐褪了一点颜色,有着喑哑的宁静。
    但特地被关了灯的卧房内并不是这样的光景,它承载着一些不堪重负的东西。
    呜先生
    Omega柔顺地吻住了那高大的男人,霍衍的眼神却如鹰隼一般盯着他,他窥视着那眉眼间相似的感觉,像极力在找寻着什么,暗淡的夜色下,Omega那张本就相似的脸愈发嵌合了另一张脸可太柔顺了,不太对,他本该是霍衍骤然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起了一双泛着冷光的眼。
    他盯着他,似致命的毒药。
    这叫男人的血液立刻开始沸腾起来,心脏在剧烈地跳动,骤然腾升的热意化为滔天的巨浪,瞬间吞没了一切。
    而外面,依旧是宁静的夜色。
    *
    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里,Omega悄悄起来了,他看了眼床上仍在沉睡的男人,唇角浮起笑意,他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悄悄地去厨房准备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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