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舟这个人也挺奇怪的,看着庄白像一只炸了毛的狐狸,他又给人安抚着顺顺毛,并且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他站起身来,从书桌后的椅子走到了窗边的椅子,离庄白更近了些,许修雨在老爷子面前告我状的那个消息的来源,究竟是不是扈清涟泄露的,很快也就见分晓了。
    庄白知道他是故意给扈清涟创造单独外出的机会,以测试扈清涟会如何给许修雨通风报信。
    可是,即使知道了扈清涟确实在给外头传递消息,又如何确定他具体是给谁传递的呢?
    除非派人一路跟踪着,在他写下传信后见机截下。但许宅众人之中懂得追踪之术的没有几个,扈清涟也不是傻子,一发现有人跟着,自然不会再继续传信了,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暮舟深觉有理,然后故作神秘地说:不过,我有秘密武器。
    庄白坐到许暮舟旁边的椅子,手肘杵在红木椅的扶手上,托着脸,他看许暮舟并不打算解释所谓的「秘密武器」,也就不多问,只是说:蟹鱼五珍脍好吃么?
    许暮舟逗他:配面是挺好吃的。
    庄白不中他的套,洞房的第一晚你就跟人家提这道菜,总不会是为了今日饱一饱口福吧?反正我是不信。
    庄白聪慧,他知道许暮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道菜的,必定有所图谋。
    而许暮舟也不瞒他:你可知,将我带大的裴云初裴叔叔,故乡也是湘南云水镇。
    什么意思?裴云初的籍贯也是湘南云水镇,这庄白倒真的不知。
    湘南有一道名菜,「蟹鱼五珍脍」,是由一名居住云水镇的厨师自己开了酒楼,继而私家菜品广受好评而闻名全国的。
    但是这道菜的菜谱,其实是出自隔壁小镇的土方,那名厨师迁居云水镇,将菜谱也带了过去。然而世人只知这菜肴是云水镇的酒楼所出,约定俗成中,便把这道菜当成了湘南云水镇的代表。
    世人不知根由,一传十十传百,有此误解,情有可原。不过,云水镇本地人,可是万万不会弄错的。
    庄白听懂了,扈清涟的籍贯是伪造的。
    许暮舟从小跟着裴云初一起生活,对于湘南的事情,了解得算是七七八八,其中就包括云水镇里「蟹鱼五珍脍」的故事。
    扈清涟进门的那一晚,他之所以不经意间提起这道菜,自然不是为了饱口福,而是试探扈清涟的身份中有几成是真的。
    然而扈清涟对「云水镇的蟹鱼五珍脍」这个说法毫无反应,许暮舟便确定他的籍贯是假。
    既然籍贯都是假的,那扈清涟是许修雨故意送进许宅的一只「内鬼」,便确凿无疑了。
    事实上从一开始,扈清涟就已经踏入许暮舟设置的圈套里了。
    许少爷真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呀。庄白嘴上这么说,望着许暮舟的眼神却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欣赏。
    许暮舟轻轻颔首,算是认下了他的这句夸奖。
    可那农商刘成的事,你又预备如何?自许暮舟被传唤上了公堂,庄白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寻找给农田下药之人的事情上。
    许宅众人不懂追查,庄白便一样样教他们。首先,刘成是地地道道的农商,和做药材生意的人并无往来,那么他所配的药,必然是从镇上的药店或医馆里买来的。
    其次,由于所做之事并不光明正大,他肯定不敢一次购置全部药材,那必定就是每个铺子分开买的,裴云初已经把毒药的成分整理出来了,拿着药单,一家一家店铺问过去,一定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好在夏梁郡的药店和医馆数量不多,一间间找过去,也费不了很大功夫。
    皇天不负苦心人,如此这般的打探之下,果然从各个店铺里搜集到了刘成手下之人分批购药的字据。
    而且这些药材串联起来,刚好拼凑出毁坏农田、破坏庄稼的那种毒药。
    现如今是铁证如山,刘成赖不掉的。可惜他跑了。庄白故意盯着许暮舟,这更说明他做贼心虚。
    也有可能,是有人提前给他递了风声。许暮舟接话,继而也看向庄白:多谢了,为我的事这么费心。
    哼,那你就记住我对你的好。庄白嘟囔道。
    第九章 家法
    战损许少爷
    许暮舟将大家伙搜集来的刘成的完整罪证上交给了衙门,加上之前李老汉的招供,以及刘成提前开溜的种种事迹,几乎可以盖章定论他就是毁坏良田千顷的罪魁祸首。
    张秀才下了指令,要府衙的捕快们全力追捕刘成。
    只是这夏梁郡地处偏僻,周围都是荒山野岭,荒山野林又四通八达,追踪一个只身逃跑的人,并非易事。
    许宅里的几个人也围聚一桌,正说起这事儿,许暮舟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或许我们能助张县令一臂之力。
    庄白脑子里已经想出了无数种追踪的路线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种事情上,似乎格外得心应手。然而乍一听许暮舟的话,讶异道:
    我们?你指的应该不是这个屋子里所坐的人吧,不,追踪一个窜逃者,需要调度大量人手,整个许宅的所有人都算上,也不够。
    庄白分析的自然是对的,但许暮舟完全胸有成竹:我们有秘密武器。
    这是许暮舟第二次提到「秘密武器」,庄白也被他弄得有点好奇了。不过庄白依然没有开口问,想来是时候未到,等时候到了,许暮舟自然便会自己说了。
    宗叔也非常自觉的不去多嘴。只有裴云初眼神复杂地低下了头来。
    这时,外间奔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看上去有些惊慌失措。家主,外头来人了!说是京城来的!带着好大的阵仗啊!
    京城?
    许暮舟想了想,先前他父亲确实传信说要派身边的副手远赴夏梁郡,只是许暮舟估测着,怎么也得四五天的路程,就没着急安排接待。
    这才第三日,人就到了,也不知道为何赶得那么急。
    宗叔,你且带几个人去迎一迎。许暮舟嘱咐一旁的宗叔。
    哎。宗叔正准备起身,来通传的小厮便一脸为难道:..家主,门外的来人..说是要您亲自出去..
    还说他不会进咱们院里,要您去门口见他..
    裴云初眼皮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许暮舟只觉得这要求倒挺稀奇,一别十二载,父子俩一面没有见过,莫不是他这父亲的副手还挺思念他的不成?
    他心中调侃。
    表面上却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和手袖,打算带着宗叔等人出门迎接。
    裴云初赶紧跟上去,语气有些着急:我和你一起去!
    庄白也想一起,许暮舟却不忘温声叮嘱他:你待在里面,门口人多眼杂,你出来可能不安全。
    ..我..庄白本来想说「我不要紧」,但转念一想,确实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便改口道:好,那我等你回来。
    出了正堂,很快走到大门口,虽然尚未亲眼看见,光是听那浩荡的声势,便知外面阵仗非凡。
    一行十多个人,许焕的副手连俅走在最前面,中间围着一座四人抬着的轿撵,上头却没有坐人,而是放着一尊不知是什么的器物。
    这器物之上还盖着明黄色的布巾。
    就连夏梁郡这般边陲小地的百姓们都知道,通常能用明黄色布巾盖住的器物,多半是重器。甚至,有可能与皇族相关。
    加上连俅这帮人,身着小镇百姓从未见过的锦衣华服,一看就是京城来的达官贵人,大家便一边不敢靠的太近,一边不由自主地跟着看。
    许暮舟跨出大门时,看到的正是这番景象。
    他仔细辨别了一下,凭借着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在人群中认出了他父亲的副手连俅。
    再一看,连俅的左右竟然还站着两个人,郑知府和他三弟弟许轩阳,俩人脸色都不是太好看,许轩阳还挤眉弄眼的一直朝他使眼色。
    自从许轩阳到了夏梁郡,时常邀许暮舟出去吃酒吃茶,跟在后面嚷着要学做生意,兄弟二人来往也就变得密切了些。
    现如今看到许轩阳给他使的颜色,许暮舟心知情况不妙。
    他上前一步,笑对连俅,恭恭敬敬道:连叔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委实辛苦,不如进院子休息一下,我叫大家伙儿给你沏刚采集来的铁观音喝。
    但连俅显然不是想领情的样子,二少爷犯了错事,怎的还有这般好兴致?可知您的父亲知晓此事时,多么的生气和寒心?
    错事?
    许暮舟已经明了了,定是许焕听说了农田之事,深觉丢脸,勃然大怒,誓要狠狠惩治他这便宜儿子一遭,连俅就是替他来跑这一趟的。
    但许暮舟仍然维持着一丝不苟的微笑:连叔指的,是农田损毁、庄稼坏死的事吧。此事确是暮舟多有疏失,不过,也是有人恶意下了毒手。
    证据已经上交张县令的公堂。请连叔放心,也转告父亲大人,暮舟今后一定多加防范,保证下不为例。
    许暮舟认错和保证的态度堪称世间典范,可是这连俅似是一点也听不进去,说不好,还觉得他在狡赖呢。
    连叔,二哥哥说的都是真的!你就跟爹爹说,让他不要乱发脾气!一旁的许轩阳跟着帮腔。
    连俅看了三少爷一眼,语气和蔼道:少爷莫要口无遮拦,凡事有因有果,老爷怎会「乱发脾气」。
    这般鲜明的态度对比,总算叫许暮舟切身体会到,什么是亲疏内外、区别对待了。
    看来家养的孩子和放养的,终究是不同。
    连俅是许焕的心腹,他待人接物的态度,自然也就是许焕的态度。
    少倾,连俅让人将那尊用明黄布巾蒙着的器物抬了过来,老爷交代的事,身为下属的自然务必办妥。
    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那方黄布,露出了布下器物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根金鞭,据说是当年许家老爷子出钱出力,帮助先皇和丰国度过了一次汹涌的经济危机,救了举国上下无数人命。
    先皇感念许自山的恩情,御赐一把金鞭,说是见金鞭如见他本人,只要不是关乎国本之事,皆可先斩后奏。
    后来这把金鞭就被供奉在许家祠堂之中,当做镇宅之宝,也做「家法」之用。此次老爷子在病中,许焕主家中事,便让连俅带着这样东西过来了。
    二少爷,你此次所犯错事,按照家规,理当受上三十鞭。奉老爷之命,我且代为执行。
    连俅也算明人不说暗话,作势要当街鞭打许暮舟。
    这金鞭结实,挨上一鞭子都疼得不得了,何况三十下?那必然是皮开肉绽,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了!
    裴云初猛然向前一步,挡在许暮舟身前,护犊子般的将人护着,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怎可草率责罚?方才已经说了,证物已然提交公堂,这本不是暮舟的错。
    连先生若是不信,大可将张县令请来,亦或请几位查事的捕快,一问便知。
    裴云初据理力争,连俅却也不落下风:连某人只是完成老爷吩咐的事,而老爷最生气的,是二少爷自己捅了窟窿,却得用家里的钱财填补。这是确有其事吧?
    无论公堂上是何结果,老爷管教少爷,也只是家事,怎可混为一谈呢?何况,公堂上这不也还没有定论么?
    连俅掏出一方丝巾,仔细擦拭了双手,然后垫着明黄布巾,将那金鞭执起,先皇御赐金鞭在此,谁若斗胆冲撞,便是不尊先皇,不敬当今天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民众百姓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许宅的家丁和仆从亦然,大家听到「当今天子」几个字,都瑟瑟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宗叔吓得皱纹都更深了几分。而庄白,也在宅院中,远远看到了这一切。
    只有裴云初一副置生死与度外的模样道:正因在天子脚下,更当顺应天意,明察秋毫,我朝历代圣上严明治国,吾等不该延续?
    唯有以圣上之明意为鉴,才不负我大丰臣民之名。
    裴云初言辞凿凿、掷地有声,没有一个字是不占理的。
    但显然连俅不吃这一套,毕竟金鞭在手,有先斩后奏之权,裴云初说得再有理,也是犯了皇家尊严。
    连俅的眼神开始有些不耐和危险。
    连叔,莫听他的,你知道的,裴叔叔陪伴我长大,总归有些护短,人之常情,你别跟他计较。
    许暮舟一把将裴云初拉到了身后,自己站在了最前面,直面连俅:惹父亲大人生气,是我不好,做儿子的,自然愿意领受惩罚。
    将青色的外罩取下,递给宗叔拿着,许暮舟往那门口一跪,端端正正的,脸上瞧不出一丝抱怨,连叔,请吧。
    连俅正要动手,被郑知府抓住了手腕。
    郑有道本不想管人家家事,但实在看不过眼,劝道:算了,父子之间何至于如此严酷?再说就算要打,也不能当街打,这么多人看着,给二公子留点颜面呀。
    但这劝阻并不起作用,许焕是铁了心要罚,连俅也是铁了心必须执行。
    一下,两下,三下..二十九下,三十下。
    三十鞭时间不长,转眼就过去了,在此过程中,许暮舟只是直直的跪着,背后皮开肉绽。
    第十章 养伤
    他好爱他。
    直到金鞭停下来,许暮舟一声也没吭过。一开始,围观的一些乡民还不忘窃窃私语,到了后来,大家便都不说话了。
    一整条狭长的街巷中,只听得见鞭子落在许暮舟身上的声音。
    家法执行完毕,金鞭上沾了一层厚厚的血迹,连俅用随身携带的上好丝帕小心地擦拭。看起来,这把鞭子可比跪在地上的许暮舟贵重多了。
    许暮舟稍微杵了杵地,自己挺直了背站起来,满额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嘴唇也失去血色。
    唯有一脸悠然的淡定没有变化。
    宗叔和裴云初都急忙想上去扶他,但是看见那鲜血淋漓的后背,又都不敢贸然触碰。
    许暮舟伸手拿过宗叔挂在胳膊上的自己的外罩,不紧不慢地穿起来,嘴上轻道:多谢父亲大人的教训,儿子会永远铭记于心。
    连叔,事情办完了,想来你也不打算进我这院里坐坐,就不远送了。
    许暮舟因为身上在冒虚汗,两边的碎发都浸湿了,嘴唇有些颤抖,但声音却保持得十分平稳,他不愿在连俅面前露了怯。
    二少爷好自为之。好在连俅也确实无意走进许宅,省得大家互相膈应。
    连俅一走,郑有道和许轩阳去送他,许宅门口的人群也便散了。许暮舟转身跨过门槛,两边小厮连忙把大门关上。
    一直站在远处的庄白飞奔过来,也不顾周围许多人看着,轻轻捧了捧许暮舟的脸,给人拭去了一点额角的汗水。
    许暮舟冲他笑了一下,尽管笑意从容,却也能看出许暮舟是在勉力支撑了。
    宗叔,快去请大夫!裴云初喊道,许暮舟是他自己省吃俭用也不能给人委屈着养大的孩子。
    看着许暮舟的后背,即使隔着青衫,也在不停的渗血,裴云初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也在滴血。
    宗叔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门口跑,哎,我这就去!
    庄白和裴云初一人扶住许暮舟的一边胳膊,撑着他走。庄白望着许暮舟苍白的侧脸,语气放的很轻,温柔得要滴出水来:真想抱抱你,可是碰到伤口的话,你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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