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舟捏了捏庄白的手心,他没有太多的体力去说「来日方长」,但是两人手的温度相互浸染,已然是最好的安慰。
    到了卧房,照顾许暮舟面朝下的趴在床上,庄白立刻拿了铜盆,奔向厨房去打热水。
    而裴云初则拿了一把剪子,把许暮舟后背的衣服从中间剪开,..这种时候还逞什么强,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裴云初捏着许暮舟最后穿上的那层青衫,语气虽然带着责怪,但眼神里满是痛心。
    他太了解自己带大的孩子了,表面温和自在,云淡风轻,实际却最是争强好胜,无论何人何事,绝不低头示弱。
    今日连俅是奉他父亲的命令前来执行家法,当着街头巷尾那么多人的面,许暮舟一定是被打疼了,但越是疼,他便越要做出无关紧要的样子。
    明明背上已经鲜血淋漓,却还要在连俅眼前,完完好好的把外罩穿上,动作平淡的就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裴云初知道,这也是许暮舟无声的宣示家法和父命能算得上个什么?打便打了,打可以认,但打过之后,他也依旧不会放在眼里。
    这孩子,一贯是如此。
    庄白抬着铜盆进来,裴云初嘱咐他关门关窗,万不可让风进来。庄白便反手合上门,又仔细检查窗户,恨不能连木框上的一条裂缝都立刻缝上。
    裴云初取来布巾,沾湿了温水,轻手轻脚地给许暮舟清洗伤口。
    背部的伤情惨不忍睹,血肉横翻,血痕交错,有一些被打碎的衣服的碎屑还混在皮肉里。
    裴云初用一把小镊子,一点一点的将这些异物挑出来。碎屑黏连着血肉,镊子镊出来时,已是被鲜红的血水染透了。
    虽是清理伤口必经的一环,但这番举措,却也着实叫人疼上加疼。
    许暮舟犟得很,头朝里偏过去,固执的一声不吭。
    倒是庄白的一颗心像是被大火烧着似的,又闷又酸又疼,他蹲在床边,攥着许暮舟床头的床幔,不由地絮道:..轻一点..轻一点..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就仿佛你心尖尖儿上最柔软的那个部分,已经交到另一个人手里去了,他受到一点伤害,你也跟着疼得不行。
    你真是害死我了。庄白一边说,一边也用一块布巾给许暮舟擦拭脖颈和手心里的汗。
    没一会儿,宗叔带着大夫匆匆赶来。
    大夫查看了许暮舟的伤势,说幸好只是皮肉伤,不会危及到根本,只是创伤面太大,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够养好。
    总之就是要静心养复。
    大夫,那会不会留下疤痕呢?
    这句话是庄白问的,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许暮舟那细皮嫩肉的,留下疤痕太可惜了。
    他想要把他护得好好的,一点风雨也不要沾染,光洁滑嫩的身体,自然也是保持如初最好。
    可惜大夫说伤口能调养愈合就不错了,不留疤属实是不着边际的奢望。
    给许暮舟涂了金创药,大夫又开了内服外敷的各种药单,嘱咐许宅众人今日夜里务必好好看护,病人可能会有一点发烧。
    只要热度不是很烫人,也不必紧张,若是有什么其他的状况,再及时通知他。
    老大夫留一撮长长的胡子,说话慢条斯理的,开药问诊都很麻利。结束之后宗叔周周到到的把人送了出去,还付了一笔丰厚的问诊费。
    至于许暮舟卧房这头,裴云初和庄白都在照顾,今日夜里是最关键的一晚,房里必须得有人守着。
    庄白手里拿着帕子,三不五时的给许暮舟拭去脸上的汗珠,嘴里还温柔地嘟囔:没事的,大夫说你没事,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他的动作轻柔的像在对待一个脆弱的婴儿,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了..管他什么御赐的皇鞭。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庄白不是信口开河,而是郑重的承诺。虽然谁也说不清楚,他这股笃定的底气到底哪里来的。
    裴云初看着庄白的动作,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许暮舟在床上,现在已经睡着了,就算是脸藏在枕头那一面,裴云初也能想见人的脸色不好。
    他怎么会不想也在房间里陪着呢?
    哪怕要他守上几个通宵也没问题,就像许暮舟年幼时身体脆的像张纸,随便发个烧都宛如要一命呜呼了。
    裴云初就整日彻夜的守着,但是现在看着庄白,却只能走过去跟他说:太多人挤在这里,对他不利。你陪着他吧。
    有什么事情,再出来叫我们。
    那一晚,庄白守在许暮舟身边,一下没有合眼,又是给人擦汗,又是整理被角,时不时还轻碰碰人的额头,试探体温。
    深夜里许暮舟是有一阵发热,庄白立刻用提前准备好的偏温凉的水打湿帕子,给许暮舟垫在额头。
    还怕他缺水口渴,拿棉花球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涂在许暮舟的嘴唇上。
    这嘴唇生得真好看。庄白依着许暮舟,把脸也蹭到枕头旁边,要不是你现在睡着..我可就要亲亲你了。
    不过到底也没亲。只是守了一晚上,到了临近清晨的时候,也趴在床头眯了一会子。
    再次醒来时,是听到了外间隐隐约约的吵闹声。
    庄白先看了一眼许暮舟,确定人呼吸顺畅、热度平稳,正安心睡着,才放下心来。接着推开了门,打算出去瞧瞧。
    门一开便看见前院的阿鸢,眼睛又红又肿,像是一对大核桃,大约是哭了好久了吧。手里还祖攥着一封书信似的东西,用另一只手抹眼泪。
    庄白走过去,听到宗叔正劝慰阿鸢。
    孩子应该是因为昨日不在许宅,少爷受人欺负的时候没有陪在身边,而深深自责。
    又不能进卧室看看少爷状况如何了,一半自责,一半担忧。
    庄白走到阿鸢旁边,低声说道:放心吧,他现在一切安好。夜里有一点发烧,眼下都平复了,好好睡着呢。
    真的?小孩儿泪眼朦胧,一张脸也哭得跟花猫似的。
    嗯。庄白点点头,继而指着阿鸢手里的那封书信:这是何物?你要交给他的?
    细细扫了一眼,这书信的信封上,有「尤氏琴行」的标记,庄白心中大概有了定论。
    阿鸢乖巧地把书信往他面前一递:..是,这是少爷要我找来的东西,原本应当亲手交到少爷手里的,可现在..庄公子,那我便给你,等少爷好些了,你再转交少爷吧。
    庄白接过这封信,好好折叠了一番,放入衣袖中,脸上若有所思。
    他没有接阿鸢的话,而是把人稍稍带远了些,在小孩儿耳边问道:许暮舟所说的「秘密武器」,是你,对不对?
    阿鸢瞳孔一缩,像是被狠狠吓了一跳,随即冷静下来,看着庄白望着猎物般镇定的眼神,知道多余的挣扎是无意义的,便点点头,..对..
    第十一章 揭秘
    好像一对新婚夫夫哦。
    从看到「尤氏琴行」标记的一刻起,庄白就猜到了许暮舟口中的秘密武器,这是这个跟在他身边多年,身体瘦得像棵豆芽菜,平时做事还有些毛手毛脚的小书童。
    昨日一整天,许宅里都见不到阿鸢的人,因为他从清晨起就被许暮舟派出了门,一共需要完成两件事情。
    第一件,跟踪扈清涟。扈清涟拿了许暮舟给的琴行票券,选在昨日出门买琴,而那家琴行,正是「尤氏琴行」。
    当然了,阿鸢不懂追踪之术,所谓「跟踪」,也并非他亲自去跟。
    这就有些说来话长。当初阿鸢跟着许暮舟一道来了夏梁郡,家中贫苦不说,他的少爷还因为体弱多病,时常受到同年纪孩童的欺负。
    阿鸢一心想要保护他的少爷,但他的体魄,甚至比许暮舟还要瘦小。
    打架这方面是指望不上了,阿鸢只得另辟蹊径。
    由于要贴补家用,幼小的阿鸢需要到镇上的许多地方做工,当过酒楼的杂役,给富贵人家收过泔水,帮街坊四邻照顾过襁褓中的婴儿。
    如此复杂多样的经历,让阿鸢累积了好多的人脉,尤其是镇上吃不起饭的小乞丐们,以及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
    别看阿鸢长得傻气,但其实,人不是一般的机灵。
    也很有做孩子王的潜质,那些同样贫苦的半大孩子,不知为何,都挺爱跟在他后面。
    后来许暮舟就地取材,利用这些广布夏梁郡的小鬼,打造了一张别样的「关系网」,而关系网的中心,便交给了阿鸢。
    所以跟踪扈清涟,根本用不着阿鸢亲自出马。
    昨日上午,从扈清涟踏出许宅的第一步,街上的小叫花们就盯上了他。一路走到琴行,每一步都落在小街小巷的「耳目」眼中。
    只见扈清涟在尤氏琴行订了一把上好的古琴,然后跟老板要了信封和信纸。
    写完信后,放在了琴行的信篮中,到时驿站回来收信,再一齐往外发出。
    扈清涟在信上写了许暮舟和许宅的近况,都是要向许大公子传递的消息。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出琴行,后脚书信就被阿鸢的小弟们截下了。
    这只是第一桩事,自家少爷安排给阿鸢的任务,还有第二桩。
    追踪刘成。
    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当地的叫花子们集结成了体系,每时每刻能够接收到的信息,是衙门和捕快难以想象的。
    正如同刘成的事。这厮甫一出逃,阿鸢手握的「关系网」便行动起来,目前已然得到了可靠消息,他是向东行进,朝东南方的一座边城跑去了。
    听阿鸢一五一十的说完,庄白点点头,这与他先前的猜想也八九不离十。
    只不过,他还剩最后一个问题:阿鸢,你家少爷说你是他的「秘密武器」,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你交友甚广吧?
    哎,庄公子,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孩儿深深叹了声气,从衣服的最里边摸出一个机关盒子来。
    五年前遇见个落魄江湖人士,给他买早饭的前,他便给了我这个盒子。
    这是一个制作精巧的机关木盒,小小的一方,贴身带着亦很方便。里头藏了十多种暗器,在危急关头,是可以救人性命的。
    不止如此,阿鸢还向那名江湖人士讨教了几招真功夫,这些年来勤学苦练,不说克敌制胜,在关键时刻带他家少爷逃命是没问题的。
    老奸巨猾的许暮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他说阿鸢这崽子长得笨,就算有歹人图谋不轨,也不会对他有所防备,所以这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他来当正合适。
    庄白把小盒子还给小孩儿,怪不得许暮舟总是带你在身边,那日下山夜游,裴先生也要你与我们同去。
    裴云初自是知道阿鸢这般深藏不露的。
    害,这说起来,五年前那个人,还是裴先生救的呢。阿鸢对庄白不加隐藏,他自然是都知道了。
    自那之后的一个月,许暮舟都在静卧养伤。
    许宅也因此格外宁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保持静默,生怕搅扰了家主养伤。
    除了中间许轩阳来过几趟,每次都大包小包的拎许多养身补品,许宅这偌大的生意,许暮舟暂时顾不上管,便让裴云初分出一部分托付给三弟弟照料。
    给许轩阳吓得,生怕自己天资愚钝,会把哥哥的生意搞砸了。
    一晃,已经到了深秋,许暮舟可以起身活动时,窗外已是凉风萧瑟,中秋节也错过了,旁边的庄白提溜着一件厚外罩,要亲眼看着许暮舟穿上。
    外头下过好几场秋雨了,凉的很,你一个多月没出屋门,不仔细保暖,要着凉的。
    庄白的一双狐狸眼,专注时就仿佛眉眼含情,又带一点挑逗的意味。他提着大氅过来,轻柔地给许暮舟披在了身上。
    又给人理了理衣襟和袖口。
    阿鸢也在房间里,他本是来帮着服侍自家少爷的,但现在却是被这房里二人的一幕幕,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爷..你和庄公子..你们..阿鸢努力地想要描述,好像一对新婚夫夫哦。
    许暮舟的眉眼恢复了神采,瞥人的时候都更添美意了,他笑道:小鬼,怎么,你还亲眼见过「新婚夫夫」是怎样的不成?
    庄白倒是挺喜欢这个形容的,没辙呀,你家少爷不肯跟我生小娃娃,阿鸢,你也帮我劝劝他呗。
    许暮舟无奈,他实在拿庄白没办法:你们两个怎么一唱一和的?
    不怪阿鸢一唱一和,他是真的为此事挂心..毕竟,老爷子给他家少爷的最后期限,仅剩最后一个月了。
    这事儿,还得从许家老爷子的迷信说起。
    他听了江湖半仙的话,认定子孙中拥有「好姻缘」之人才能继承家业。
    可是,这孙子辈中,只有老大许修雨已经成家立室,剩下的许暮舟和许轩阳都尚未婚配,那又怎有「好姻缘」一说呢?
    老爷子想了个辙,给两个小的划定了婚期,如若超过这个期限还未找到良人,便视作没有好姻缘。
    也就失去继承家业的机会。
    许轩阳今年十七岁,距离老爷子划定的限期还早得很,但是许暮舟时日却不多了。
    所以阿鸢才这般心急。原本少爷捡到庄公子时,离最后期限只剩四个月,这来来回回一耽搁,又卧床休养了月余,这下子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本来许暮舟压根不曾把这所谓「限期」放在心上,也从没做过那继承家业的白日梦,左右自己的生意也不小,不缺那点家产了。
    阿鸢觉得少爷所思有理,便也没太在意这个,可是现在有了庄公子,怎么看两个人都是天作之合,天赐的良缘。
    那若这样也要错失机会,未免太冤了。
    阿鸢怎么想,怎么不服气,便寻思少爷赶快跟庄公子把事办了,从此和和美美,皆大欢喜,真是世间之幸事。
    许暮舟一向拿阿鸢当亲弟弟疼,小东西的心思自是能看出来的。
    但姻缘情爱这种事,是急不来的,要他为一个继承家业的限期草草娶亲成婚,绝无可能。
    那样太蠢了。
    至少,他得先把扈清涟的事情先解决掉。
    思及此,许暮舟抿唇轻笑,庄白那般爱闹脾气的性子,若是不将扈清涟的事先行处置好,只怕以后都要家宅不宁了。
    是夜,许宅后园的木屋内,一群人又围聚桌旁,开始家族会议。
    小木桌的正中央放着阿鸢从尤氏琴行截下的书信,许暮舟指着那信道:内容我已经看过了,这封书信,如一开始所料,是寄给许修雨的。
    信中详尽记录了自扈清涟入门后,咱们院里发生的所有事。
    不过也可以确定,农田损毁导致亏钱之事,并非扈清涟向许修雨通风报信的。因为,他那日,甚至不知我为何会被唤上公堂。
    李老汉诬告于我,是刘成指使的,扈清涟不知道这事儿,说明刘成应该不是许修雨的人。
    宗叔听得糊里糊涂:家主,这是啥意思?
    意思就是,给你们家主暗中使绊子的人,大抵有两波。一波以扈清涟为首,背后指使者,是你们大公子许修雨。另一波以农商老刘为首,也正是他们造成了农田损毁之事。
    但刘成也是被指使的,而他身后那个人,才是最大的危险。庄白一边接话为宗叔解释,一边帮许暮舟提了提衣领。
    夜里凉,他得让许暮舟顾好身体。
    旁边的裴云初不知是不是看到这一幕,眼神有些闪烁,偏过头站起身,夜深了,我去给大家煮些宵夜吧。
    少爷,那既然书信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下一步该如何呢?阿鸢问道,还有那个刘成,他躲在边城的一家农院里,要通知官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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