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幽深寂静,女生的声音格外清晰。
    闻朔没听见一样,他拿过她身旁的病历本,皱着眉问:“你最近胃不舒服?怎么不和我说,自己一个人......”
    “闻朔,”徐嘉宁加重语气,截断他的话,“我们分手吧。”
    病历本散落到地上,轻飘飘没什么声响,闻朔撩起眼皮死死盯着她,眼睛因睡眠不足而泛着几丝血红。
    “理由。”他一字一句道,含着浓烈的戾气。
    垂下眼睫不说话,徐嘉宁弯腰捡起病历本转身离开,手腕却被人钳制住猛得往回拉,跌跌撞撞靠上一个滚烫的怀抱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冷感皮革香气。
    浑身动弹不得,她听到闻朔狠狠压着声音问:“理由。”
    徐嘉宁望着逐渐泛红的手腕,一声不吭恍若没有脾气的人偶,整个人安静得过分,许久她才低低说:“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闻朔拧着眉,眼底压抑着浓烈的情绪,“徐嘉宁你告诉我,怎么就不合适?”
    “如果是因为我和闻广平刚才的对话,我和你道歉。当时在气头上嘴里没个轻重,我没有把你当成......”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徐嘉宁轻笑着摇头说,可还没等闻朔舒一口气,又听到她接着说:
    “那章知微呢?她以前是不是追过你?”
    章知微?
    微怔后沉默许久,闻朔缓缓开口承认:“是。”
    吸吸鼻子,徐嘉宁眼睛红了一圈:“我看到她和你的合照,在她的空间里。”
    “......很亲密。”她哽咽片刻,喉咙发疼。
    闻朔拧眉回忆片刻说:“好像是,昨晚周姨......就是她妈手术成功醒来,说是要拍照留念。”
    “她是长辈家的女儿,我们只是朋友。”
    好像是。
    一个曾经对他有意思的女生,拉着他拍下暧昧不清的亲密照,他却浑然不在意,回想起来只有轻飘飘一句“好像是”。
    有些不满,却也好像没有很介意,也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看到会是什么感受。
    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徐嘉宁用手背擦拭,颤着嗓音又问:“你们当初没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她妈妈不同意?”
    胃部抽疼的难受,她额头开始冒冷汗,嘴唇泛白,胃里翻江倒海着想吐。
    闻朔站在她身后,并没有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死死扣住她回答:“她妈是不同意,但是——”
    “我知道了。”
    徐嘉宁打断他,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细微的哭声从唇缝中挤出来,沉闷压抑。
    她不想再听了,一切的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章知微的请求,闻朔的回答,都明晃晃告诉着徐嘉宁一个可笑的事实:
    ——她大概无意中沦为了别人感情中的恶毒女配。
    年少相知相逢,即将终成眷属之际,闻朔和章知微因为长辈反对而不得不分开。重逢之际本该爱火重燃,却又因为她这个身为现任女友的恶毒女配阻拦,最后只能以朋友相称。
    绝情如闻朔,和他有感情牵扯的女生如过江之鲫,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记挂在心里,甚至分手之后不可能靠近他半分。而和章知微多年重逢,闻朔非但没有和她划清界限,反而对她母亲的病亲力亲为,又三番两次拒绝对方的追求。
    理由很简单,他珍视她,不忍心她在自己和母亲之间为难。
    这样的章知微,在闻朔心里如此与众不同的章知微,她徐嘉宁永远永远也比不过。
    她怎么可能比得过?不过是自取其辱。
    泪水汹涌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面清晰可闻。徐嘉宁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岂料男生手臂愈发收紧就是不放开,腰部疼得难受,又反胃得厉害,徐嘉宁被闻朔死死锁在怀抱中,滚烫的泪水渗透布料落在胸膛上,像是烙印般烫灼。
    “闻朔,”徐嘉宁情绪彻底崩溃,她紧紧抓住男生胸前的布料,指尖攥到泛白颤抖,眼泪不受控制掉落:“我知道你以前有很多女朋友,我都知道,但是我不在乎,我告诉自己可以等的。”
    在云城那段时间,徐嘉宁以为自己真的等到了,回头看却不过是镜花水月。
    每说一句话,她心脏都抽疼,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难堪,卑微到了极点。
    “可是我现在不想等了,我好累好累,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等到那一天。”
    “如果你不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那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在一起呢?”
    京音的录取通知书对徐嘉宁来说意义非凡。
    如果没有闻朔,她可能根本就不可能拿到这章通知书,在她心里面,这是他们感情的某种象征。
    灼灼烈日,她怀着欢喜想要和他一起拆开通知书,闻朔给她的回应却是忽视与拒绝。
    就像是在否定这份感情一样。
    哭得眼睛红肿,徐嘉宁感受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用力一下下揉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你说气话我不怪你,情绪上来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我都理解的。”
    “再说你本来也没必要因为学习骗我,“徐嘉宁自嘲一笑,用力吞咽把反胃感死死压下去,“毕竟像我这样的人,你勾勾手指我就能自己找上门,哪里需要你费尽心思哄骗呢?”
    脸颊被人抬起,她眼角的泪水被粗粝的手指擦去,闻朔嗓音低哑:“是我的错。”
    “只是我听到的确很难受,”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她许久才勉强挤出声音,“我听到‘工具’这个词真的很难受。”
    “你知道吗,其实我爸妈离婚后,他们谁都不想要我,我是最多余的存在。”胡乱擦眼泪,她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但是法院把我判给爸爸,所以他只能接我回去。”
    “奶奶不喜欢我,对我跟着爸爸这件事情格外不满。六年级那个暑假我发高烧,她嫌给我买退烧药麻烦,就把我锁在屋里面,让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面出汗,如果不是第二天外婆吵着过来找我,我也许就死在那个小黑屋里面了。”
    “外婆怕我过得不好,就让妈妈把我接回家。但是妈妈和爸爸离婚时闹得很不痛快,她见不得爸爸过得舒心,就堵着一口气处处证明自己过得比对方好。”
    “包括孩子,从小到大妈妈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要永远比爸爸家里的孩子出挑,无论哪一方面。至于我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夹在他们之间出气的工具。”
    “我真的很讨厌做工具,”徐嘉宁看着闻朔,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捂住抽疼的腹部,推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也讨厌随随便便被人放弃,我希望有人,哪怕就只有一个人,能对我全心全意地好,能让我感受到什么是被爱的感觉,这辈子牵着我永远也不会松开。”
    “闻朔,你真的很好,但是你永远都是漫不经心的,喜欢也总是留三分,任何人也看不到你那颗隐藏的真心。”
    颤抖撑着身体站起来,徐嘉宁抓着病例离开,“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只能这样了。
    闻朔散漫不羁,身边从不缺乏爱慕,她不会是对方的唯一,对方更不会为她收心泊岸。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徐嘉宁只觉得甜蜜热烈,却没发现这段感情的维系,不过是靠着她飞蛾扑火般的自我燃烧,而对方只不过是站得远远的,一直清醒着从未深入,恍若隔岸观火,只有她一人可笑可怜地沉醉不醒。
    唇瓣被咬出血,徐嘉宁惨白着脸去摁电梯按钮,手指颤抖着刚摸上去,背后就伸出一只手帮她摁了下去。
    走进电梯后,徐嘉宁摁下楼层就靠着电梯墙壁闭着眼睛,疼得眼睫直颤,没有理会沉默站在自己身后的闻朔。电梯快速下降,开门时徐嘉宁疼得脚步发软,差点栽倒时闻朔把她一把抱起,“要去哪里?”
    徐嘉宁不说话,一直不要命用力推他,生怕她不小心摔着自己,闻朔只能暂时把她放下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保护着。
    许久未见,她瘦了不少,刚刚抱起来整个人轻得不行,骨头硌得慌。闻朔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前面那道纤细瘦弱的背景,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抓住,疼得喘不过气,四肢也跟着生出些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慌乱与痛疚肆无忌惮蔓延,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嘉宁的身影,什么也做不了。
    医院人来人往,行人脚步匆匆不慎撞到徐嘉宁,她踉跄半步被人扶住,最后被再次抱起时没有挣扎。
    疼得实在是没有力气。
    帮徐嘉宁缴费完毕,闻朔抱着她去做胃镜检查,医生瞧见徐嘉宁这副模样,下意识皱眉教训:“减肥饿瘦的?你这个男朋友怎么当的?”
    “人瘦得都不成样子,小小年纪这么下去可是要闹出胃病的!”
    闻朔一声不吭,任由医生教训,然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徐嘉宁检查出来。
    然而再次开门,出来的却不是他的小姑娘,而是一个陌生人。
    “下一个,任飞飞。”
    护士推门喊人,一直紧紧守在门口的闻朔一愣,起身拽着护士问:“徐嘉宁呢?刚才那个女生检查完了吗?”
    被吓一跳,护士拍拍胸口推开他,“早就从后门走了。”
    “去去去,别耽误别人检查。”
    转身立刻往电梯口跑去,闻朔看到电梯里的徐嘉宁眼睛一亮正要追上去,然而路上不小心撞到人踉跄下,不过片刻功夫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闭,跑到门口时只剩下不断下降的红色数字。
    鲜红而又刺目。
    瞬间反应过来,找到安全通道快速跑下去,喘息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内,闻朔脑海中满是电梯门闭合前的场景。
    站在人群中,徐嘉宁被挤在门口,小小的,瘦瘦的,又弱不禁风。她一只手捂着嘴巴干呕,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脸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听到有人喊她时,她下意识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含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睛透着股易碎感,然后在看清自己的脸后轻轻移开眼神,是毫不犹豫的坚定。
    电梯门无情关闭,两人就此走散。
    闻朔再也没能抓住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开始磨刀霍霍向闻朔。
    宁宁的胃疼更多是情绪性胃疼,从生理来看并不是胃病。就像大家因为某件事情特别难过时,会哭到胃疼一样。过分紧张引发的胃疼原理也大致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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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水果糖
    拿到胃镜检查报告后, 徐嘉宁没有找医生就直接离开医院,冷静下来后,反胃的感觉减轻不少, 但可能是因为惯性反应,她仍旧忍不住干呕。
    来往行人偶然瞥见她急忙避开,生怕遭殃,本来直线的道路硬生生走出半个圆弧,莫名有些滑稽。
    徐嘉宁浑身没力气, 走路很慢, 看到别人对她避之不及也没什么太大反应,表情很是平淡, 甚至遇到门口向她问好的医院志愿者还会浅笑着回应。
    离开医院,她找到咖啡厅里的许柚坐下。许柚狐疑地盯着她手上的病例和报告单, 有些奇怪地问:“就做个检查结束了?没有开药吗?”
    对面的徐嘉宁低头,一味拿着搅拌棍慢吞吞搅着咖啡,并没有听清许柚的话,等许柚又大声喊她,她才被吓得抖一下, 然后有些呆滞地抬头看人,眼睛满是迷茫。
    许柚重复一遍问题后, 徐嘉宁垂眸喝口咖啡,苦到发涩发酸, 放在身侧的手指骤然蜷缩, 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等到那股漫长又折磨人的酸涩过去以后, 她抬头看向许柚, 嘴角的梨涡变得突兀明显:
    “这家医院的医生好凶, 我们去其他医院好不好?”
    从另一家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拎着一袋药走在马路上,许柚挽住徐嘉宁手臂,“想要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吗?我们俩都好久没睡在一张床上了。”
    “好啊。”
    徐嘉宁点头,打电话告诉张姨后,两个人赶在晚饭前回到许柚家。
    听说徐嘉宁要过来,许母高兴得不行,上一秒姿态端庄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下一秒就钻进厨房里面和家里阿姨商量着做晚饭。等正式开饭时,许父说起这件事正微酌一杯小酒,眯着眼睛直摇头。
    “成天到晚就知道喝酒,”许母一把抢过他的杯子,哐当放在餐桌上,“别以为我不知道,说吧,下午是不是趁着我午睡时又偷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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