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微微颔首:既是陛下决断,我能自无异议。
    王皇后的目光一动,露出感慨之色,道:此事一晃过去,竟是好些年了。可虽出于谬误,妾却觉得可惜。虽是义亲,却也是亲,竟是要一朝散了么?
    故而朕思忖,世子和严女君既有这般缘分,倒不如将错就错,顺水推舟,成一门亲事,亦无不可。
    严祺只觉脑子里嗡一身,神色怔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容氏也睁大了眼睛,面色不定。
    漪如定定立着,看向李霁,心中只回想着他先前说过的话。
    只要你我不是义兄妹,你父亲母亲也不反对,你便可答应了,是么?
    她似乎听到了尘埃落定的声音。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所有的彷徨、挣扎、纠结、忐忑,都迎来了结果。可她扪心自问是不是愤怒的时候,却一丝也感觉不到。
    与此相反,她的心砰砰跳着,颇是雀跃,如同得了解脱
    陛下!只见严祺再也顾不得许多,下跪一拜,道,当年小女与长沙王世子拜为义兄妹之前,是先认长沙王为义父。臣记得长沙王说,他盼女儿不得,曾有高人指点,说他命里无亲生女儿,却有义缘,可逢凶化吉。当时恰巧小女救下了王世子,长沙王觉得这是应了那谶,才与小女认了亲!
    高陵侯说的这事,我也记得。王皇后笑道,不过长沙王如今膝下除了王世子,还有了一子一女,那谶言早破了,又怎好当真?故而陛下如今解了这义亲,无论是从何处而论,于情于理,皆是圣明。
    皇帝看向李霁,道:此事,卿以为如何?
    所有的目光一下都落在了李霁的身上。
    只见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不辨喜怒,端正的向皇帝一礼:谢陛下隆恩。
    皇帝神色欣慰。
    王皇后看向严祺,微笑道:高陵侯,还不快快谢恩。
    严祺只觉胸中闷着一口气。
    他望着上首的皇帝和皇后,少顷,亦是一礼,道:臣,谢主隆恩。
    殿上众人观望着,无不仍被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所震惊,一时间,人声伴着舞乐之声,喧哗嘈杂。
    温妘望着漪如,这些天来头一回,她的唇边露出了笑容,如释重负。
    她看向太子。
    不出意料,他的脸拉着,全然没有一丝喜色,一只手紧紧攥在身旁,骨节发白。
    第二百九十七章 求亲(上)
    宫宴散去之后,宾客们仍然议论纷纷,无一不在说着皇帝赐婚的事。
    王皇后回到寝宫中,发现太子也跟了来。
    方才父皇那赐婚是怎么回事?他气急败坏道,他为何突然这么做?那余谓为何突然跳出来?
    王皇后看他一眼,吩咐身边的宫人都退下。
    什么怎么回事。王皇后淡淡道,你父皇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他要犒赏王世子,所以便有了这赐婚。
    父皇明明是有备而来!太子面色沉沉,什么谶言,什么纠错,不过都是托辞!母亲也不必遮掩,难道与母亲没有一点干系?
    王皇后不紧不慢道:哦?你何以断定跟我有干系?
    母亲知道我跟采选的人打了招呼,要将漪如收入东宫。太子道,母亲不喜欢漪如,连杀手都派过,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方才在殿上,母亲和父皇一唱一和,以为我看不出来?
    王皇后目光一凛,突然,抬手掴过去。
    啪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太子脸上。
    太子猝不及防,竟被扇得踉跄,火辣辣的疼。
    你莫太看得起自己。王皇后道,用脑子好好想想,你父皇若不想让严漪如入东宫,有的是办法,犯得着费这般阵仗?你猪油蒙了心,严漪如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失魂落魄?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你父皇根本不曾打算让严漪如进门。不仅严家,王家、韦家、你、我,人人都不过棋子,父皇想让谁下去就让谁下去!我苦心经营,无一不是为了让你坐稳太子之位!你呢?糊涂至此,竟敢为了区区严漪如来指责我!
    说罢,她扯住太子的衣领,逼视其双眼。
    你扪心自问,你想要的,真的是严漪如么?她冷笑说,你不过是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罢了。你觉得委屈得很是么?自己当这个太子,却要处处小心、曲意逢迎,连一个想要的女人都要不了,心中着实窝火是么?有种,你便莫把这气撒在我身上,想要什么自己去争!你若当上了皇帝,想要什么要不得?
    说罢,她松开手。
    太子捂着脸,望着她,神色怔忡,说不出话来。
    太子
    温妘在外头听到动静,匆匆跑进来,见得这般情形,露出讶色。
    王皇后的神色已经平静,看了温妘一眼,道:太子今夜醉了,把他带回东宫去吧。
    马车辚辚地走着,漪如坐在马车里,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脑子里似灌了浆糊一般。
    容氏舍了玉如,和漪如同乘。
    此时,她看着漪如,脸上的神色也依旧阴晴不定。
    两人一直没说话,直到离开宫门,容氏才长长地叹一口气。
    当真冤孽。她轻声道。
    漪如忙道:母亲,我也不曾想到
    这自是不怨你。容氏打断,目光认真,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长沙王世子么?
    漪如一愣,耳根更是烧灼。
    喜欢。她老实道。
    见容氏闭了闭眼睛,似在强定心神,漪如忙又道:可纵然如此,我从未打算要跟他成亲。母亲上次跟我讲的道理,我一直都明白。母亲是知道我的,我断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将全家人置于险境!
    容氏的唇边露出苦笑:这是圣上赐婚,自然与你无干。说罢,她叹口气,当年你向长沙王认义父,你父亲就是十分不乐意。这么多年过去,他对此事闭口不提,让其形同虚设。这下却是好了,你和长沙王世子终于不是义兄妹,却是要做夫妻。
    漪如望着容氏,咬了咬唇,道:母亲可曾想过,为何圣上要给我和阿霁赐婚?
    容氏道:自是想过。自从离开殿上,我就一直在想。圣上给王世子赐婚,左不过是想增加些筹码。王世子在京中有了家室,哪日圣上跟长沙王起了冲突,他的家室和姻亲便也都成了人质。到时,王世子要回广州去,便不可再轻便上路,把我等留下,却又成了拿捏的把柄。
    说罢,她望着车窗外,幽幽道:他让谁嫁给王世子不好,偏偏是你?圣上对严家,当真无情。
    这许多道理,漪如自然也明白。
    她沉默片刻,道:这话,八年前,父亲便已经说过。
    故而我方才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王世子。容氏道,你既然说喜欢,我便也安心了。
    漪如听出她话里有话,不由一怔:母亲要做什么?
    众人回到府里,陈氏和管事领着仆婢,笑盈盈地迎出来。
    可他们发现,严祺一家皆无喜色。
    去窖里取一坛酒来,要够劲的。严祺进门之后便吩咐,而后,他看漪如一眼,你到我书房来一趟。
    漪如看向旁边。
    严楷目光复杂不定,容氏牵着玉如,对漪如微微颔首,道:去吧。
    漪如没多言,朝严祺的书房走去。
    才进了院子,身后突然传来严楷的声音。
    姊姊!他追上来,看着漪如,踌躇片刻,道,姊姊,我觉得你嫁给阿霁,未尝不好。
    漪如一愣。
    为何这么说?她问。
    严楷挠挠头,道:也不为何,就是觉得天下最懂姊姊,最能照顾姊姊的男子,也只有阿霁了。
    漪如看着他,心中倏而被触了一下。
    严楷这弟弟,漪如一直觉得他不曾长大过,只想着自己的抱负,对旁事懵懂不经心。可现在看来,他竟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知道了。她说。
    严楷却似不放心,道:我知道父亲不喜欢阿霁。姊姊,你若想说服父亲,我可做帮手。
    漪如有些欣慰,笑了笑。
    不必你帮手。她说,我自有主张,你回去吧。
    严楷应一声,这才走开。
    书房里,已经有了酒味。
    漪如走进来,只见一坛酒开着,严祺正仰头饮下一杯。
    那酒大约有些辣,严祺皱了皱眉。
    他看到漪如进来,也不说话,只在榻上坐下。
    父亲可是要与我说那赐婚的事?漪如问道。
    严祺看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忽而眼眶通红。
    我的漪如,怎这般命苦他说着,哽咽一声,竟是哭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求亲(下)
    是我不曾护好你严祺一手拉着漪如,一手擦着眼泪,道,我不该想着为你觅什么亲事,让你回京来我女儿清清白白,竟要被人两番作践,心中不忿,心中不忿
    漪如从未看到着严祺这般模样,心中也是一酸,涌起眼泪来。
    她知道严祺的心思。
    严祺回京的时候,她曾担心严祺对皇家又有了憧憬,重蹈覆辙。但后来她发现,严祺做的一切,最终不过是为了她和严楷。
    他一心想着为漪如寻一门好亲事,不惜与自己厌恶的人周旋,可到头来,终究还逃不开皇帝的算计。
    父亲莫伤心漪如用袖子擦擦自己的眼泪,又拿出帕子,为严祺擦拭,父亲放心,我不会让家人为难
    严祺摇摇头,长叹道:我自知道你不想让我们为难,但这岂是凭你的意愿便能决定的。
    说罢,他收住眼泪,看着漪如,目光炯炯:有件事,你须得跟父亲说实话。
    漪如忙问:何事?
    你和长沙王世子,莫非早有私情?
    漪如怔了怔。
    父亲何出此言?她说。
    严祺哼一声,道:你不必瞒着我。你哪回出门不用带仆人?你以为我这堂堂一家之主是个摆设?龙生龙凤生凤,王世子他父亲就是个满腹诡计的,他能单纯到哪里去?你上回和阿楷玉如说是去灵犀寺,其实就是跟王世子一起!还有上次在那骊山行宫,听得王世子不曾回来,你二话不说就去找他。你心里想着什么,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漪如无言以对。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严祺面前掩饰得很好,容氏也说过,不会将她和李霁的往来告诉严祺,不想,他还是窥出了端倪。
    漪如张张口,正要说话,突然,仆人在外头敲门。
    主公!仆人道,堂上来了客人,请主公去一趟!
    严祺不耐烦道:何人?
    长沙王世子!
    父女二人俱是一怔。
    漪如的心登时慌乱起来,这鸡飞狗跳的时候,他跑来做什么?
    却听严祺道:我不见,让他回去!
    说罢,他继续盯着漪如:我方才问的话,你一件一件,全交代清楚。
    李霁站在高陵侯府前,等了好一会,府里的管事出来。
    他神色抱歉地一礼:禀世子,我家主公不便见客,世子改日再来吧。
    李霁正要再问,却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既是世子来到,怎不请入内?
    他看去,只见容氏走了出来。
    李霁随即行礼:容夫人。
    容氏看着他,神色平和。
    君侯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她说,不过世子既登门而来,还请到堂上叙话才是。
    李霁没有推辞,道:多谢夫人。
    这高陵侯府,李霁是头一回来。
    他一路入内,只见这府邸修建得颇有侯门的气势,当年新造出来时,必是华丽。不过严祺一家离开京城八年,这里到底是少了维护,已经能看到些许陈旧。
    来往的仆婢见到容氏,纷纷驻足行礼。而当他们看到李霁,无不露出诧异的神色,恭敬之下,目光复杂。
    李霁神色平静,只跟着容氏一路到了堂上。
    家中还不曾备宴,只有些今年的新茶,味道却是好的。分主宾坐下之后,容氏道,还望世子莫嫌弃。
    李霁道:夫人客气。
    容氏的脸上笑意淡淡,目光却是严肃。
    她看着李霁,道:不知世子登门,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正是。李霁说罢,站起身来,向容氏郑重一礼,在下冒昧而来,是为了向府上提亲。
    容氏露出讶色。
    世子与小女的婚事,方才在殿上,圣上已经亲自定下了。容氏道,世子又何必再来提亲?
    李霁道:圣上赐婚,是圣上的意思,并非府上所愿。在下以为,婚姻之事若非心甘情愿,便是失了根基。在下不愿强求于人,故而提亲不可省。
    容氏的目光意味深长。
    世子来提亲,只是因为怕我们不愿意么?她说,原来世子在乎的,是那不愿强求于人的名声?
    李霁的目光定了定,忙道:并非如此。在下爱慕漪如久矣,就算无赐婚之事,也会登门求亲。
    容氏看着他,眉间一动。
    门外,小娟和几个侍婢躲在窗后听着,捂着嘴,面面相觑,涨红了脸。
    陈氏走过来,瞪她们一眼,挥挥手。
    小婢们仍然捂着嘴,笑嘻嘻地跑开。
    容氏微微颔首,神色仍然从容:如此,若我们不愿,世子又当如何?
    若府上不愿,在下自会向圣上陈情,撤销此事。李霁道,不过在下对严女君的心意不会改变,亦不会因此放弃。
    容氏愈加诧异,只觉啼笑皆非。
    世子想得可是太轻易了些?容氏道,君无戏言,圣上既然当众许下了,又怎会再改?
    李霁道:就算圣上不肯也无妨。这赐婚与当年的义亲一般,空口许下,未曾行礼,便似有名无实。府上不愿意,在下便回广州去,即便有了抗旨的罪名,那也是在下的,与府上无干。
    你想得美!这边话音才落,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堂后传来。
    看去,却见是严祺走了出来,看着李霁,目光沉沉,神色严肃。
    李霁忙一礼:高陵侯。
    严祺冷笑一声,道:世子乃宗室,天潢贵胄,我这小小的高陵侯,可受不得世子大礼。我方才听世子说,打算回广州去,把这婚事逃了?
    李霁愣了愣,忙道:在下不敢
    世子都说了,有什么不敢?严祺骄傲地昂着头,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在气头上,双眸格外明亮,我家漪如堂堂大家闺秀,天子赐婚,岂是你能说不要便不要的!我女儿,谁嫁不得?她喜欢谁就嫁给谁,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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