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两声, 孙嬷嬷接着叹道:大少爷有时狠起来也是真挺狠的。
    还记得当年不知联想到什么, 孙嬷嬷似乎很有体会,正待往下说,坐在绣架前的朱宝柠却眉心瞬拧,轻言打断了孙嬷嬷的话。
    嬷嬷。
    孙嬷嬷立时噤声。
    这时,二人突听门外传来声音,打趣的,嬷嬷你啊,又嘴碎了。
    见到站在门边的秦氏, 孙嬷嬷赶紧起身迎到人面前,朝人行了一礼, 然后搀扶着人道:姨娘来啦。
    朱宝柠也放下手中针线, 起身朝秦氏行了一礼, 然后温婉的唤了一声:娘。
    秦氏笑看她一眼,随孙嬷嬷走进了屋内。
    想到秦氏方才说的话,孙嬷嬷装模作样的扇了自己两耳刮子,接道:姨娘方才说的是,老奴刚又嘴碎了,该掌嘴,掌嘴
    秦氏拉着她的手:嬷嬷如今怎的话好像越来越多了,同那院里的李嬷嬷都快有的比了。
    孙嬷嬷不太乐意道:姨娘别打趣老奴了,我同那山雀嘴一样的老妇哪能一样
    秦氏身后跟着的香芸听了,抿着嘴笑。
    孙嬷嬷见香芸笑,啐骂道:你个小蹄子笑什么笑?
    香芸翻了个白眼,走到朱宝柠身边去了,不理她。
    此时朱宝柠又将话头拉回了方才的谈话上,她道:大哥做事稳重,三姐姐身边定是有人看着的,倒是不必担心。
    孙嬷嬷想了想,却低声犹疑道:不过听驾车的老刘说,大少爷一路可是什么都没吩咐,说不得没派人看着也说不定,而且到了现在,少爷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若是这样,需不需人担心可就不好说了
    孙嬷嬷可是一直记得府中那位大少爷在当年那位他最敬爱的夫人死后,起初那段时间疯魔了的样子。
    那可是个根骨里不好惹的主,哪怕自那件事后似乎是转了个性,但那年雪日里那位少爷做的某些事,她可是历历在目,忘不了呢。
    孙嬷嬷不由拿眼偷瞧秦氏用头发微微遮住的额角,很快收回了视线。
    她们姨娘当初,不就被那位主逼得撞了墙以证清白吗
    孙嬷嬷还在回忆,秦氏已看着朱宝柠的绣作道:老爷那边呢?
    孙嬷嬷立时答道:老爷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朱宝柠便道:如今府中事,只要是大哥在管的,爹从来不会怎么过问,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也是,朱家迟早是咱们这位大公子的,而今公子与咱们小姐如此要好,以后定会为小姐仔细考虑,为小姐您寻一个好夫家,绝不会让小姐被人给轻易欺负了去的。孙嬷嬷无不高兴道。
    只是毕竟还有些遗憾,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若是她们姨娘身子争气些,再为朱家添个丁就好了,说不得还能往上争一争,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希望了。
    秦氏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此处,她敛了眉,微笑着,却没说话。
    孙嬷嬷说着顺口又得意道:毕竟大公子从小就是个极护短的主,那会子那位夫人还在时就看得明白了。
    孙嬷嬷话音刚落,朱宝柠眼睫微动,捻着针的手不注意扎了一针在手上,她闷哼了一声。
    秦氏注意到了,她眼一凛,缓缓道:怎么了?心思又乱了?
    说点以前的事,心思就乱了,宝柠,这可不行啊。秦氏轻轻抚了抚朱宝柠的头。
    朱宝柠眼睫垂下,须臾又抬眼,对秦氏微笑道:娘,宝柠下次不会了。
    孙嬷嬷这才注意到方才似乎气氛不对,她打了个哈哈,作不在意道:只是咱们这位嫡小姐,恐怕以后就没这个福气喽。
    秦氏笑孙嬷嬷一句:嬷嬷别胡乱猜测,大公子的心思,我们哪能猜得透?
    不过咱们这位三小姐这次可是又干了一件好事秦氏抚着朱宝柠手下的绣作缓缓说道。
    孙嬷嬷乐道:可不是,连那位夫人的东西都敢拿去典当,不巧又被大公子这次回来突然撞上,可不就得成现在这样了。
    秦氏道:所以看来三小姐还真是喜欢那类珠玉宝贝之类的东西。
    孙嬷嬷附和道:可咱们的大公子不喜欢啊,还得像四小姐这样的话未说完,但余音屋内几人都懂。
    秦氏抚着绣作上的针线,道:无论如何,咱们宝柠只要一直这样乖巧懂事,就一定会讨人喜欢,毕竟谁也不会喜一个,会因贪玩而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吧?
    孙嬷嬷道:姨娘说的是。
    *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朱宝莘此时又冷又累又怕,腿已经有些麻木了,她觉着很没力,尤其想念自己温暖的被窝,不大的小院。
    哐当,身后突有声音传来,朱宝莘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身子,这一路上,她没遇到穷凶极恶的歹人,但方才却也遇到几个吊儿郎当的醉汉,那几人瞧见她,即使她现在还没长开,是个小姑娘,也有人想调戏她,宝莘当时吓坏了,尖叫着挣扎推搡间,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样,那几个醉汉似乎一个个的都自行撑不住倒下了。
    宝莘虚惊一场,但也吓得够呛,以至于现在听见什么响动,她心内的恐惧都会不自觉放大。
    朱宝莘突然又想到方才那几人抓住她手臂的感觉,那种挣脱不掉,似是溺进水里的感觉,让宝莘不由又想到了似乎早该忘却的上辈子的某些事。
    同样被束缚住,没有自由,挣脱不掉的感觉,朱宝莘突然觉得有点反胃,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凉的。
    脑袋里不受控的晃过一些画面。
    白色手绢、穿黑马褂西服的男人、温柔亲善的询问、伸出去的手以及腐烂的豪庭朱家、禁锢、控制、送人、出卖还有当初温柔的哥哥、关切的询问、不敢伸出去的手、站在远处朝她笑的男人
    宝莘越回忆越觉胸腔翻涌,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双手环抱的搓了搓手臂,然后才托着疲累的腿继续往前走。
    黑暗的街道好似没有尽头,那种走不出去,怎么也走不出去,似要沉溺的感觉不知不觉又包裹住了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就好像当年她在外婆死后被接回朱家,本以为等着她的会是父母亲情,兄妹之乐,但没料,去的却是个从里到外腐烂透了的金丝牢笼。
    朱家没落,为了重整旗鼓,再延续以往的豪佘,他们才会想到将她这个早已不管,后来发现还有几分姿色的女儿接回家中,将她培养成某些上流人士变态乐趣的千金禁脔以换取朱家继续的荣光、财力的延续。
    他们她的父亲、继母、以及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了达成目的,耐心的哄骗她,将她与之前生活的联系全部割断,还用药偷偷控制她的身体,将她禁锢在家中,蒙骗她受一些专人的指导,从精神与身体上控制她,以求能让他们的金主满意。
    他们本想将她送给的人是谁她不知,但那人肯定不会是个好人,只是没想在将她送给原定的人之前,有个更恶魔的人看上了她,他们也就欢欢喜喜将她送给了那个恶魔。
    那人有钱有势,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腐烂恐怖。
    他非常享受控制她,看她在他的掌控下逐渐绝望的快感,看她如一个逃不出她手掌的鸟雀只能在笼子里挣扎嘶鸣,偶尔放她出去,他的手中也永远牵着条拴住她腿的线的快感。
    她死后许久也不知那人为何会看上她,而且会让她比其他人活得更久一点,那次若不是她不要命的反抗,他可能还舍不得这么快杀了她,而且那一次也算是她绝望透顶一心求死,他算手误。
    后来宝莘想了许久,才觉得,那个恶魔可能就是看上了她用掩饰的惊恐及渐渐绝望眼神看他时的那种快感。
    那是她上段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但那种日子,她上辈子可称之为家人的人却是让她过上那种日子的最有力推手。
    她还记得在她的家人还没把她完全送给那个男人时,她发现了那个人的不对劲,第一次有机会逃离,最后却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给哄骗了回去,亲手将她又送到了那个男人手上,那会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笑着将她推到那个男人车前,无视她僵硬的身体与面容,让她好好呆在人身边。
    然后便开着车走了。
    那还是与她有着还算一点血缘关系的哥哥。
    朱宝莘永远记得自己被推到那个男人车前时,她的感觉。
    窒息、绝望又无力的感觉。
    一眼望不到头,没有一丝光亮,看不到一点天光的感觉。
    今晚,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朱宝莘如是想。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吸了吸鼻子,又抚了抚手臂,看着前方似乎还没有尽头的黑暗,突然想到今日这位嫡兄对她说的话,居高临下看她狼狈倒地的模样,这位嫡兄,好像也很心狠呢,根本不太在乎这小女孩的死活吧。
    哪怕她现在倒在这里,也没人会管她。
    她若是走不回去,他便不认她是府上的小姐,不认她是他的妹妹不,那位嫡兄应该早就不当她是他的妹妹了。
    他心里只有另一个妹妹,没她这个妹妹了。
    朱宝莘一这样想,鼻腔内自然就泛出酸意。
    她无奈的笑笑,自言自语道:小宝莘啊,小宝莘,不如咱们,也不要这位哥哥了吧,不要,就不会伤心了。
    不要,宝贝,你便不会再伤心了。朱宝莘轻柔的这样对自己,也既是对那小女孩还残留的情绪说道。
    停下脚步,朱宝莘又轻轻问道:咱们不要了,不要他了好吗?
    若是小女孩的灵魂还在,能触摸到她的灵魂,宝莘想她一定会抱住可怜的姑娘这般问的。
    说完后,朱宝莘依然站在原地,她在等,等小姑娘会如何反应。
    她心里即刻没什么反应,但没想等她环顾一周,视线最后再落到自己跟前时,似乎是空旷更带来了孤寂与渺小,她的心口很快涌上来势汹汹的苦楚,还伴随着阵阵疼痛,似是这种割舍实在让人痛不可言,若是小女孩还在,朱宝莘想,她此时一定是孤零零的站在这里,垮着肩,仰着头的在疼痛的嚎啕大哭。
    小女孩很爱她的那位哥哥,她舍不得他,即使他现在已这样对她。
    她还是舍不得他。
    朱宝莘便强忍住酸意,但泪却忍不住流出了眼眶,她妥协道:好好,我们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了,宝贝别哭,别哭。
    哥哥是个大猪蹄子,他坏,我们不想他了。
    宝莘虽这样安慰,但她心里此时,却渐渐有了个不知能不能算是决心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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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昏倒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宝莘终于回到了朱府的大门前。
    李嬷嬷与春桃早已在府门外候着,两人瞧见她回来,见她脸色发青, 脚步沉重,身子弱的似是风都要吹倒, 赶紧上前去扶住她,春桃看着她, 眼都红了, 她道: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怎么不雇辆车回来?!
    大少爷也真是的,我们也不能前去接您
    李嬷嬷给了春桃一记额栗, 她道:就你话多!
    赶紧将小姐带回去才是!
    春桃便道:小姐金尊玉贵的,而且腿脚之前本就不利索, 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小姐你可真苦, 真可怜!
    朱宝莘:
    她实在没力气同人说话,头也感觉很晕,在李嬷嬷与春桃搀扶她进院后,身子一歪,便昏倒了过去。
    春桃霎时又乱做了一团。
    而等朱宝莘被搀着离开府门后,一个身影从门外闪进,几个来去就到了湘柏院中。
    王青见到黑衣男子,他惊喜道:三小姐怎么样了, 还好吗?
    黑衣男人嘴皮木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便道:嗯, 三小姐回来了, 途中有几个醉酒的登徒子想冒犯小姐,被我撂倒了,小姐未受伤,只是受了点惊。
    适一的话刚说完,王青已倒吸了口冷气,未受伤就很厉害了?受了惊也事可能很大好吧
    王青便又问道:还有呢,还有其他要禀报的吗?
    适一不知有件事该不该说,想了想,他还是道:小姐她,在半道哭了。
    王青眼立时睁大,三小姐会选择真的走回来,他没料到,但小姑娘可能会哭,他却是有意料的,毕竟还是个小姑娘,王青便道:小姐她哭成什么样了?
    适一回想了下那画面,实事求是道:我觉得,小姐伤心,无助,好像还很
    王青道:还很什么?你不要卖关子。
    适一只是觉得这词用在小丫头身上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确确实实,是瞧见了那位小姐面上有那种神情,他也觉得有些奇怪,犹豫道:绝望。
    小姐脸上好像有过这样的表情。适一回想了一遍又接道。
    王青已然愣住了,适一不会撒谎,看到什么便是什么,在王青愣神的当口,适一道:不过小姐整体还是很想回家的,她要回家。
    王青稍稍宽慰。
    廊下,王青不知,有个人在门边已站了多时。
    适一开始便注意到了人,只是人以眼神示意他说下去,适一便没想着知会王青。
    朱骁折身回了屋中。
    王青消化了一下方才的消息,这才进屋向朱骁禀报。
    朱骁神色很平静,坐在榻上,手肘旁搁着一卷书。
    王青向他说完后,他也只是平静的恩了一声。
    此时院外突然跑来个人,说是有急事找王青,王青本想出去,朱骁直接让小厮进屋,那小厮忐忑的看眼神色未明的朱骁,然后道:王青哥让我看着三小姐那边,说有消息就来禀报,所以,所以,大公子恕小人唐突,小姐那边,三小姐她,她回府后,在院子里就晕过去了!
    王青眼瞪得溜圆:什么?!
    而朱骁此时也陡然站了起来,他手按在软塌的扶手上:你说什么?
    视线一扫,朱骁朝向王青,道:你不是说只是有些受惊并无其他大碍吗?
    怎会昏倒?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王青:
    适一这榆木脑袋,三小姐身子不适都看不出来吗?
    王青缩着脑袋,说不出个所以然,朱骁立时转向屋中方才进屋来报信的小厮,他道:请大夫了吗?
    小厮犹疑道:应该还没有
    第一句话刚落,朱骁已蹙眉大步绕过了身前矮几,走至了屋中央,此时又听那小厮犹犹豫豫道:不过管事的已经赶过去了
    在将走出门时,朱骁脚步立时一顿,他停下了步子。
    王青方才一直注意着朱骁举动,此时见他突然停下,他脑中机灵一闪,赶紧上前道:少爷,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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