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一阵子凉风,穆红裳正打算关上窗子回去睡觉,突然之间,一丝细微的响动传进了她的耳朵,穆红裳眉头微动,直接转过头,透过重重夜幕望向院子的一角。
    新月和星光下,院子里极暗,只有院门口两盏灯笼散发出昏暗的黄色光芒,但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其实也看不清什么。
    然而穆红裳还是定定地瞪着院子的一角,连呼吸都放轻了,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院子幽暗的角落中,突然闪出两道幽暗的光,只是一闪而逝,像是谁的眼睛在反光。穆红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压低声音朝着那个黑沉沉的角落呼唤了一句:碧影?
    角落的动静略微大了一些,猫科动物脚爪轻轻踏地的声音,在静夜中竟然也显得明显。穆碧影庞大的身影在幽暗的星光下,显得尤为诡异,受到主人召唤后,它速度极快地跑向窗边,路过光线幽暗的灯笼时,碧影的身体有一瞬间暴露在灯光下。
    仅仅就是这一闪而逝的功夫,穆红裳依旧清楚地看到了穆碧影的狼狈清醒。它忙着赶路,没空打理自己,泥泞和血渍在它身上结成了痂,之前翻起的肉皮倒是开始自愈,不再鲜血淋漓的吓人,然而伤口处光秃秃的毛发让正在愈合的伤口显得尤为狰狞。
    穆碧影没有一边向穆红裳本来,口中一边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像是委屈撒娇,又像是在哭泣。它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因为它的口中,依旧还尽职尽责的叼着穆锦衣最后拜托它带回来的那半截袍子。
    穆碧影是只豹子,它当然不认字,但它很清楚,这条破破烂烂的布很重要。破布上浓重的血腥味已经散去,经过它一路奔波,这条布巾显得更加破破烂烂,脏污不堪。
    但穆碧影竭尽全力将这块破布保存得很好,它很聪明,知道叼起破布的时候,避开上面的血渍痕迹,也知道一路回家的时候,尽量不要让那块布受到雨淋日晒。
    它也知道须得尽快将穆锦衣最后的遗物交到自己主人手里,因此这些日子,穆碧影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赶路,偶尔停下来喝口水,累到不行才随便找个地方窝下休息片刻。它要守着那块布,因此一路上并没有去打猎觅食,偶尔能捡到些现成的东西,不拘是什么,随便填填肚子,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饿着。
    饿着肚子,疲惫不堪,但已经失败了一次的碧影,这一次终于没有辜负穆锦衣的请托,将他的遗物交到了穆红裳手上。
    穆碧影轻巧地跳上窗棂,直接通过打开的窗户进入到穆红裳的卧室,它直接将头伸到穆红裳的手旁,将那块布巾稳稳当当的递到了穆红裳的手里。
    穆红裳看到重伤的碧影,和那块破烂的布时,心里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她握着布巾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去点灯了。
    灯亮了,穆红裳在灯下盯着那块颜色熟悉的布,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勇敢地打开了被碧影小心保护了许多天的布巾。
    穆锦衣临终前用血写的几个字还在上面,被碧影尽力保护得好好的。几日过去,血腥味淡了,血迹也开始发黑,整个布巾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但那些字迹依旧清晰,虽然凌乱,但穆红裳一眼就辨认出那是锦衣的字。
    圈套不是戎狄
    抱歉
    短短几个字,穆红裳读懂了一切。
    他们中了圈套,锦衣再也回不来了。
    他说抱歉,因为无法回来。他拜托碧影带回来的,是他最后的警告。
    穆红裳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赤脚站在一块冰上,寒意猛地从脚底窜起,从脚一直凉到头顶,胸口的位置像是刺着一块巨大的冰凌,寒冷,又尖锐,让她剧痛难忍。
    又冷又疼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抓住胸口的衣服,蹲在了地上,像个受伤的野兽一般蜷缩成了一团,她的整个白眼珠都泛起了红血丝,但却依旧没有流泪。
    先是痛苦,再是愤怒。兴许是人在极度痛苦时,需要通过别的方式转移情绪,让自己不要被痛苦压垮,穆红裳很快就被暴烈的愤怒被淹没了。她一向是个脾气很好的小姑娘,大部分时间都开开心心,或许偶尔忧虑,但却从未像今天一样暴躁狂怒。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发泄和破坏的欲望,她愤怒,恼恨,想要撕毁和报复。但她在恨谁?她的报复又要冲着谁去呢?
    穆红裳一手撑地,抑制不住地喘着粗气,像一只暴躁的牛。
    猫科动物的感知都极为敏锐,穆红裳如此激烈外泄的情绪当然被穆碧影感受到了,碧影很显然有些惊慌,它碧绿的眼瞳瞪得大大的,耳朵微微向后背起,口中发出了轻轻的呜呜声,像是在撒娇求饶,又像是在认错。
    第498章 夜凉如水
    碧影觉得是自己错了,因为它没能好好保护锦衣,所以主人才会生气。因为心虚,因此穆碧影难得在穆红裳面前露出了害怕认怂的姿态,并不像平日里一般傲娇混不吝。
    碧影将前腿伏低,下巴几乎贴住地面,它耳朵微微向后收拢,一边撒娇地哼哼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向前爬了两步,想要接近穆红裳。但它刚刚向前迈了一步,就看见穆红裳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在愤怒的燃烧之下,显得如星般灿亮。
    这样烈焰一般的眼神生生将穆碧影吓了一跳。它赶紧又趴在地上,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出声,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穆红裳。
    穆红裳在迁怒穆碧影吗?实话实说,刚开始的确是有。她在无差别的恼恨周遭的一切,其中当然包括刚刚千辛万苦赶回家的穆碧影。
    然而穆红裳心里其实非常清楚,碧影真的已经尽力了,它尽力保护锦衣,又千辛万苦地带着锦衣的留言回来,它已经做到了最好。
    但穆红裳还是很愤怒。她开始无差别的恼恨一切,恨戎狄人、恨朝廷、恨皇上、恨镇国将军,也恨自己,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子,不能跟着护着锦衣,不能代替锦衣。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让人窒息,穆红裳忍不住伸出手,狠狠地将她不远处的衣架直接推倒了。
    沉重的红木衣架倒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穆碧影又缩了缩,但它没有被吓跑,反而勇敢地向前爬了几步,直接将自己的大脑袋轻轻地靠在了穆红裳的腿上。
    穆红裳的手微微一顿,接着低下头,抱住了穆碧影的头,不顾它一身脏污,将脸贴在了它一缕一缕的皮毛上。
    她还是没有哭,但她很疼,疼到站不住也坐不住,整个人焦躁到几乎失去理智。
    屋里有动静,外间守夜的菱角很快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到小姐的房间点了灯,立刻爬起来披了衣服,去看看穆红裳有什么事,是不是需要茶水伺候。
    小姐,奴婢进来了。菱角如往常一般站在门口轻声呼唤,却没听到穆红裳的回应。
    菱角有些疑惑地等了片刻,最终忍不住推开门,但她还没有迈进屋里,就看到自家小姐散着头发,光着脚,只穿着中衣,惨白着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呀,鞋呢。菱角赶忙进屋,想去给穆红裳拿鞋,然而一抬眼,却看见了累得瘫在穆红裳床脚,浑身都是伤,虚弱不已的穆碧影。
    看到如此狼狈的穆碧影,菱角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回头想去问穆红裳,却见门口空荡荡,小姐已经没了影子。
    荷叶!荷叶!菱角几步跑到门口,隔着院子高声唤人:来人!快来人帮忙!
    厢房的灯光很快亮起,散着头发的荷叶披着衣服出现在了门口,其他几间屋子也陆续有下人探出头来,院子里这样大的动静,外头的守夜婆子也被惊动了,急急忙忙地从外头跑进来,有些吃惊地望着被打开的院门。
    穆红裳出现在穆老夫人院门口的时候,看起来真的挺像个女鬼的。
    她散着头发,穿着白色中衣,赤着脚,惨白着一张脸,手里还握着一片染了陈旧血渍的布巾,这样直直地站在穆老夫人的院门口,在晦暗的星光下,显得尤为诡异。
    她伸出手想去叫门,但却又迟疑了。天还没亮,将祖母从床上唤醒,告诉她这样的消息,实在是太过残忍。
    锦衣只留下这个,五哥连消息都没有,穆红裳心理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知道,只要五哥和锦衣在一起,五哥必然会比锦衣先倒下。她的五哥虽然执拗不知变通,但却是个极度保护弟妹的好哥哥啊!
    无论什么人,想要伤了锦衣,必然要过五哥那一关。
    所以五哥
    不!她不相信!兴许锦衣只是受伤,兴许五哥带着他去了北境养伤。
    穆红裳开始试图找理由说服自己,但她失败了。她很清楚,若不是身处绝境,锦衣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传信给她。
    她也很清楚,锦衣若是还在,碧影不会轻易回来。
    碧影虽然讨厌锦衣,但它既然答应了去保护他,就一定会尽职尽责到最后。
    尽职尽责到最后
    所以最后意味着什么,穆红裳不愿意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
    要叫门吗?在这个星光黯淡的夜晚,将祖母叫起来,告诉她如此残酷的消息?她要这样做吗?
    但不能耽搁了!这是锦衣用命传回来的警告,她必须赶快通知北境,通知朝廷,她要为五哥和锦衣伸冤,她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她必须冷静,赶紧冷静下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祖母还有三叔母和四叔母穆红裳握紧了手中的残破的布片,她现在很怕,怕得不敢伸手去叫门,也不知如何开口对家里人说。因为实在太痛了,这样的痛苦,她自己都无法面对,因此也几乎不敢去想长辈们见到这张残破布片的反应。
    穆红裳站在穆老夫人门口犹豫的时候,菱角已经带着一群值夜的婆子匆匆找过来了。
    一群人点着灯笼,因为不知道穆红裳到底怎么了,所以也不敢高声叫喊,就这样一路摸黑寻找。
    幸好作为穆红裳的贴身丫鬟,菱角还是足够了解自家小姐的,所以穆红裳独自跑出来之后,菱角最先想到的,是不是小姐去了老夫人那里,因此她们跟出来之后,直接就朝着穆老夫人的院子寻来。
    虽然黑天半夜的,但穆红裳是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因此举着灯笼的一群人,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她。这样诡异吓人的造型,硬生生地将走在最前面的执灯的婆子吓了一大跳,差点就惊叫出声。
    但没等她叫呢,菱角就已经迅速跑了上去,直接将手里的斗篷兜头罩在了穆红裳头上:小姐!您吓死奴婢了!这大半夜的,鞋都没穿。快让奴婢瞧瞧,有没有扎破脚。快,鞋呢,拿过来!
    第499章 碧影
    穆红裳院子里的二等小丫鬟一直捧着鞋跟在后头,听到菱角的吩咐,立刻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将一双缎子面的软底鞋交到了菱角手里。这样的鞋通常是在屋里穿的,并不适宜走路,因此菱角给穆红裳套上鞋之后,直接牵起她的手,就想要回去:小姐,不管有什么事,咱们都先回去。您别着急,奴婢陪着您。老夫人现在已经休息了,您荷叶呢?穆红裳打断了菱角的话,直接问道:荷叶也起来了吗?
    去照顾碧影了。菱角语气轻缓,带着几分安抚:小姐,没事的,都会好的,碧影会好起来的,等荷叶给它把伤口清理一下,再洗洗澡,吃些东西,它一定很快能精神起来。
    哦。穆红裳胡乱点点头,转身说道:那菱角姐姐,麻烦你带着两个婆子往前院跑一趟,将陈先生和孙先生叫起来,就说我有急事。我现在回去换衣裳。
    小姐!听到穆红裳大半夜的要叫外院先生们,菱角就知道事情严重了,她看了看穆老夫人紧闭的院门,低声问道:那老夫人
    穆红裳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你去请了先生们之后,再去趟我娘亲的院子,让她也到外院来,记得先不要惊动祖母和叔母们。
    奴婢知道了。菱角伸手将穆红裳的斗篷裹紧了一些:小姐您先回去换衣裳,奴婢这就去前院。
    穆红裳没再多话,直接伸手拿过了一名小丫鬟手里的风灯,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灯火通明,穆碧影趴在小厅堂里,正在忙着舔自己肩上的伤口,而荷叶正跪在地上,面前摆着清水和布巾,正在清理碧影身上的脏污和血痂。
    大约是伤口太多,自己清理起来难度太大,虚弱的碧影难得没反抗荷叶的碰触,看到穆红裳进来了,碧影赶忙抬起头,一双碧绿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些可怜巴巴的依赖和喜爱,似乎是希望穆红裳能够亲手洗刷照顾它。
    这很自然,因为碧影其实不愿意让陌生人碰它,虽然荷叶的手法很轻柔,但它还是不喜欢。浑身是伤的碧影难得露出这样祈求柔软的表情,这让它显得尤为狼狈,但可惜它的主人眼下没心思也没时间去照管它。
    穆红裳脚步匆匆地奔回卧室,衣架还倒在地上,荷叶在睡前为她准备好的衣裳,也散落了一地,她匆匆捡起了地上的衣裳,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着。
    而荷叶则早已扔下布巾跟着她进来了,看见穆红裳正在穿衣,荷叶急忙擦了擦手,弯腰帮忙捡地上的衣裳:小姐,眼下才三更天,您这是要干嘛?突然跑出去吓
    荷叶的话没说完,因为她直起腰时,突然看到了穆红裳放在妆台上的那片残布。残布并没有展开,露在外面的字迹只有一点点,已经陈旧的血迹颜色暗红发灰,但荷叶依旧一眼认出来,那是个用血写成的狄字。
    荷叶手里抓着穆红裳的裙子,一脸惊恐地盯着那块残布,几乎吓得不能动。碧影大半夜伤着回来了,小姐摸黑跑出门,还带着块写着血字的布巾。荷叶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脸恐慌地去看穆红裳,身体也在轻轻发抖。
    别耽搁,穆红裳一边套衣服一边催促:快帮忙梳头,我得去前院见先生们。
    荷叶没有再问,她立刻低下头,快手快脚地伺候穆红裳穿衣,又将穆红裳的头发简单束成发辫,接着跑去拿了双鞋,让穆红裳换下了脚上的软底绣鞋。
    穆红裳换好鞋和衣裳,抄起妆台上的残布转身打算离开。
    荷叶倚在门框上,眼里已经蓄了泪,轻声开口说道:小姐您去吧,奴婢就守在这里,一边照顾碧影,一边等您,若有事,打发人来吩咐一声。
    穆红裳回过头,看着依旧披头散发的荷叶,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瞬,才朝荷叶点了点头。
    好。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拜托你了。
    您放心。荷叶朝穆红裳重重点头:只要是小姐吩咐的,奴婢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穆红裳没有回答,她拿起挂在门边的风灯,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重重夜幕。等到她走了,荷叶的眼泪才掉了下来,但她很快擦了擦脸,又回到了穆碧影身边,继续尽职尽责地照顾受伤的苍豹。
    碧影抬起脸看了看流泪的荷叶,没有继续嫌弃她,反而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微微眯起了眼。
    它太累了,实在是很需要休息一下。
    穆红裳到前院的时候,孙先生和陈先生都已经被菱角叫起来了,菱角大半夜的带着人到了前院,安国公府的幕僚们都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都也都赶紧起来了。
    菱角通知了孙先生和陈先生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她还得去通知安国公夫人。
    她没留一句话就直接离开了,这让先生们更加不安,这大半夜的大小姐突然打发贴身丫鬟出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莫不是老夫人身体抱恙?一名幕僚猜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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