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温暖的手汗津津透着凉,她不安地抬眸看过去,魏平奚浑然不觉。
    她脑子很乱。
    宴会上当着众人的轻松散漫消失不见,身子瘫软,惯来飞扬的眉眼耷拉着,很是脆弱。
    哪怕之前寻着蛛丝马迹推断出部分原貌,那也只是未得到证实的猜测。
    既是猜测,就当不得真。
    可到头来偏偏是真。
    天意弄人。
    一想到原来她有机会拥有一个圆满幸福的家,魏平奚心尖忍不住漫起一重重的酸涩。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换了孩子?
    为什么要篡改她的人生?
    她不忿、不甘、不忍、不想明白!
    郁枝心痛如绞:奚奚
    为什么是我魏平奚慢了半拍回抱她,嗓音压低,压抑着不可宣泄的悲哀:为什么又一定是她
    若说之前在太师府前后导出的猜测令她惶然却步,那么今日一墙之隔的父女相认真相猝不及防冲撞在她耳边,她如手无寸铁之人被推上风起云涌的战场。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那句为什么散在唇齿,轻飘飘的。
    郁枝心口堵了一团棉花:奚奚,你若是太难过就哭出来罢,哭不丢人。
    魏平奚慢慢从她怀里出来,脊背慢慢挺直。
    她不哭不闹就坐在那一声不吭,郁枝想了想握紧她的手,不让她太过孤单。
    遇到这事若是她,她不定得多慌乱,如此看来,四小姐果然和常人不同。
    马车一路驶进侯府,驶进惊蛰院,下车时魏平奚看不出有多难过,只是容色淡了些,魏夫人只当一会没见的功夫她和郁枝置气。
    她并没放在心上。
    女儿阴晴不定心情时好时坏,见得多了,也就习惯。
    母亲,我先回房了。
    魏夫人笑着抚摸她的脸:去罢。
    郁枝与她行礼告退,和四小姐一前一后进了屋。
    进到屋子,魏平奚一头倒在床榻,衣服都不脱,闭上眼不理世事。
    她这人别扭,脾气大,但对魏夫人是实打实的敬重,郁枝想起入府前四小姐与她介绍母亲时的情景,那时这人眼里有光,笑也是发自肺腑的笑。
    才多久
    那光就已经摇摇欲坠有黯淡之势。
    是生了怨罢。
    怎能不怨呢?
    魏家这样的环境,谁想生在这样亲情淡薄的家庭?
    没有对比还好,有了对比,见识过帝后对太子的用心栽培,对公主的娇宠容忍,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帝王待皇后情深,待子女无有不好。
    与皇家比起来,这蝇营狗苟的魏家说是陷人至深的尘泥也不为过了。
    生来与至亲分离,糊里糊涂过了十八年,再大度的人也会生怨。
    郁枝为她脱了靴袜,拧干毛巾为她擦脸。
    四小姐日常讲究,没沐浴便是她都不能睡在她身边,今晚从外面回来却一身风雪霜寒地躺在床榻。
    她是真睡假睡郁枝分不清。
    这人心机深,伤心欲绝都能瞒过众人没露出一丝破绽。
    遑论装睡呢。
    郁枝为她脱去外衣擦过手脚折身前往浴房沐浴。
    她走后,魏平奚老老实实躺在被衾,睁开眼,眼里刮着一场风暴。
    真冷呀。
    她翻过身,修长的身子蜷缩着。
    郁枝从浴房出来擦干头发,掀开被衾一角躺到她身边。
    这身子是暖的,肌肤细滑如上好的丝绸,魏平奚睡梦中寻着热源而去,郁枝抱着她的脑袋,放她在以往她最喜欢的香软地。
    正月里京城的夜晚都存着白日的喜庆,流岚院门口并未悬挂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的红灯笼。
    仪阳侯站在门外驻足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迈进去。
    李乐作为魏夫人身边的得力婢子,面容平静地挡在侯爷身前:侯爷,夫人不想
    滚开!
    二十多年来魏汗青在流岚院总算硬气一回,李乐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耳朵没出问题,是侯爷脑子出了问题。
    脑子出问题的仪阳侯斥退挡在前的下人,气势汹汹地闯进门。
    颜晴跪坐小佛堂捻动念珠,佛堂的门被踹开,可笑魏汗青七尺男儿竟被踹门声吓了一跳。
    在心中的神女面前踹门,仪阳侯面色古怪,愣在那满心的质问哑了火。
    颜晴称得上是好气性,门都被踹了依旧头也不回:侯爷威风凛凛地闯进来,是要杀妻,还是拆了我这座佛堂?
    魏汗青悚然,冷汗冒出来:不敢!阿晴,你怎会有那样可怕的想法?我就是自己死了,也不可能动你分毫!
    他急着表明心意,颜晴却看不上他的心意。
    她转过身来:你意欲何为?
    我想问个明白,想想怎样才能护住你,护住魏家。
    魏夫人眼皮一跳,沉沉看他,良久:你跟我来。
    也是这一天魏汗青才知道夫人的房间藏着一处密室。
    进入能说话的密室,颜晴冷声道: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季青杳果然是咱们的女儿?仪阳侯难掩激动。
    不是。他是你的女儿,我的女儿只有奚奚一人。
    魏汗青喜色猛地一僵:你怎么这么狠心?又哪来的胆子?那是龙种,混淆天家血脉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你是在怪我?好,倘事情败露,你尽管装糊涂,魏家有御赐的丹书铁券,必要时能保你一命。
    是我小瞧了她,她既肯找上你,必是受太后指使,太后想用魏家,想活命,你就该忘记她是你的女儿。
    我不像你那样狠心,亲生女儿都肯不认。
    那你就是在自寻死路。
    仪阳侯声音颤抖:阿晴,那是咱们的女儿,是你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怎能绝情至此?她贵为公主尚且不贪慕荣华,只是想喊你一声娘喊我一声爹罢了,真要做到这番地步吗?
    你以为她又是什么好东西!?
    颜晴怒道:她是燕绘养大的,燕太后此人的心机便是十个你都抵不过,装聋作哑十八年,她凭什么平白给你养女儿?养出来的是狼是虎还不晓得,你这慈父心,真是泛滥又愚蠢。
    你看不上我,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气:但我的女儿,身体里流着我一半的血,不论太后想做什么,我要护着她。护着她的身份不败露,是护着她,也是护着你。
    随你作死,只要不坏了我的事。
    你又有什么事?
    你不配知道。
    密室气氛压抑,魏汗青忍了又忍,哀求道:阿晴,二十多年了,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你是没有心吗?还是心里只想着陛下?
    他提到季萦,魏夫人神情顿变:滚出去!
    她大发雷霆,仪阳侯在她面前为奴多年,爱她、畏她、奢想她,年少时单纯的情愫早已变了味儿,如入癫狂魔障。
    他大步上前压着这女人,想给她点颜色瞧瞧。
    颜晴眸子骤缩,反手毫不客气地给他一巴掌,音色冰冷:醒了吗?
    一巴掌重新将魏侯爷打回地地道道的舔狗,仪阳侯惶惶然跪在她脚下,俯身亲吻她的靴子。
    被一脚踢开。
    滚。
    密室烛火昏昏,墙壁挂满当今陛下的画像。
    穿着女装的季萦、穿着儒服的季萦、穿着龙袍的季萦,笑着的、怒着的、面无表情的,比比皆是。
    颜晴解了衣裳光脚踩在毛毯,尽情跳舞。
    身为颜家的女儿、皇后的嫡妹,她无疑是好看的,否则怎能教魏汗青一眼钟情,非卿不娶,陷入痴迷?
    她有她的美色,有她的妙曼丰腴,便是生过几个孩子,身段还是维持地很好,一举一动散发成熟的韵味。
    阿四,臣妾跳得好看吗?
    好看的。
    昏黄的密室内,白衣服的女道手持浮尘悄无声息地出现。
    颜晴看见了她,脸上的痴迷略减,语气嫌弃:穿了十几年的白衣,你还是穿不出阿四的艳丽纯情。
    女道左眼留着半寸长的浅淡疤痕,虽是修道之人,显然她修的是邪道,看着不.着寸缕的颜二小姐,眼神流出明晃晃的贪婪。
    那没办法,陛下龙章凤姿,岂是贫道装得来的?贫道比不过他,还比不过姓魏的废物?魏汗青此人除了多二两肉,只会坏你的事。
    他的死活,魏家的死活,与我何干?颜晴一如既往地无情。
    女道最喜欢她的无情,拂尘一甩:你狠,我坏,按理说你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天既生季萦,为何要生我孤辰子?
    她一手掐着颜晴没有一丝赘肉的腰:多少年了,你对我有没有半分的心动?
    你是女人。更不是阿四。
    孤辰子听得难受:万一你的阿四是女人呢?
    颜晴笑道:那必定是天下最厉害的女人。
    我不厉害?女道笑得邪气。
    颜晴身子软下来。
    孤辰子虔诚地伺候她。
    她比魏汗青胆大,有什么说什么:十六岁那年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安分的人,果然,你荤素不忌,实在对我的口味。那个废物知道吗?他不敢玩的女人被我玩出花来,他有没有像这样舔.你?
    魏夫人看着墙上的美人图,嘴里念着阿四,心里想着高高在上的帝王。
    你也是贱得慌,爱一个人卑微成泥还不敢让他知道,这就是你不如颜袖的地方了。颜袖是仙,清凛皎洁,与帝王天作之合,你是妖是魔,脏死了。
    孤辰子好整以暇地品尝玉液琼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你越脏我越喜欢,我比你还贱。
    你说你这副模样让你的好女儿看见了她会怎么想?她可是偷看过你与魏侯爷行.欢,见到挂在墙上的画,以她的聪敏没准猜到身份有问题。
    她是个好孩子,你害了她的一生,她还真心诚意地喊你母亲,殊不知她的母亲对她抱着不正常的情愫。
    真是有意思。我自认我够邪门了,你比我还邪门。女道凑到她耳边:想不想被你养大的女儿玩?
    颜晴软着手臂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孤辰子不以为忤:好了,我知道你是想的,可惜你还得扮演一个温柔良善的好母亲。
    真真是笑死人了,好母亲?是不是长着一张阿四的脸,或是对着阿四的画,人人都能如此对你?
    那我可比姓魏的废物好多了,姓魏的是你的奴才,我嘛,是你手里的刀,刀能杀人,奴才却能一脚踢开。
    孤辰子居高临下欣赏她如痴如醉的神态:你不喜欢那个死老太婆,要不要我帮你杀了她?
    不用
    谈到正事,颜晴坐起身躺到她怀里:现在还早,没必要与燕绘为敌。
    可她知道你当年做的事。
    知道就知道,你以为我怕她知道?
    女道一愣,哈哈笑起来:我倒是忘了,论疯,你可是天下第一。
    得不到阿四,生抢了阿四的女儿。
    十八年前的旧事若不败露尚能相安无事,若败露,颜晴眯眼:那就让刀尖亮起,扎进每个人心口!
    你去杀一个人。
    谁?
    魏夫人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裙,声音冷漠:惊蛰院的妾。
    哦,你吃醋了,你嫉妒她。嫉妒她得你女儿的宠,嫉妒她能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
    也是,我再是穿一身白衣,魏汗青再是一个男人,哪比得上阿四的亲生女儿?啧啧啧,颜二小姐真教贫道开眼界,心肠的毒和那地方流出来的水似的。
    孤辰子帮她系好衣带,笑容冷凝:不如我帮你废了她,和她整日整夜伺候你,如何?
    你敢?
    行罢,我是不敢。
    女道不客气地搂着她腰,心底起了眷恋:谁让贫道喜欢你呢,二小姐,你委实罪孽深重啊。
    第60章 知情人
    夫人。
    见过夫人。
    大年初二,天冷风寒,雪不止。
    惊蛰院的下人福身同魏夫人行礼,庭院积了寸深的雪,踩在地上落下清晰的脚印。
    李乐为主子撑伞,七十二竹节的大伞罩在头顶,雪花坠不到颜晴身。
    魏夫人换了一身素淡不失贵气的绣花裙,外罩雪色裘衣,想着还在正月,喜庆的日子里好心情地戴了一对水蓝色耳坠,腕间衬着檀木色念珠。
    瞧着没中宫娘娘仙气,却也美得一众大姑娘小媳妇自惭形秽,站在她面前,后院十八九岁的姑娘都得比没了颜色。
    颜晴保养的好,人也和气,日常礼佛修出一身温柔气韵,翡翠玛瑙见了她连忙喊夫人,欢欢喜喜把人迎进来。
    奚奚呢?
    回夫人,小姐还在睡。
    还在睡?
    她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了宝贝女儿还没从床榻下来,她问:可是身子不舒服?
    玛瑙笑道:小姐身子好着呢。
    身子好着呢却起得晚,魏夫人面色不改:奚奚这性子,也太爱玩了。
    这话当下人的不敢接。
    小姐,夫人来看您了。
    魏平奚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手上捧着从郁枝那里抢来的话本,闻言如往常般回道:快请进来。
    郁枝坐在床沿喂她喝粥。
    她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情节,眼皮不抬,低头喝粥,余光不离那话本。
    魏夫人一脚迈进来,看清内室的情形,眼神宠溺:看什么呢,这么专注?床都懒得下了。
    母亲。她抬起头。
    郁枝放下粥碗朝她见礼,颜晴柔声喊起。
    眸光在这宠妾身上停顿几息,她上前两步端过放在小桌的半碗粥,坐在郁枝先前坐的位置:看什么呢,念给娘听听?
    米粥微甜,还有魏平奚喜欢吃的桂圆肉,喉咙吞咽几下,她道:是个坏女人的故事。
    坏女人?颜晴挑眉打趣:连你都说坏,那得是有多坏?
    被她笑吟吟调侃,魏平奚面上挂不住:母亲,你就埋汰我罢。
    郁枝偷偷皱眉头。
    她总觉得觉得魏夫人怪怪的。
    那句有多坏换她来说必然是在与四小姐调.情,倘是当娘的来说,乍一听正常,经不住细想。
    她老早觉得这对母女相处的氛围存着古怪。
    许是她想多了。
    郁枝大着胆子看去魏夫人风韵犹存,和四小姐坐一块儿,看起来不像母女,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母女俩一个管吃一个管喂。
    换成是她巳时了还在床上赖着,饭也不好好吃,以阿娘那般柔软的性子都免不了啰嗦她一回,哪会和魏夫人一样,不厌其烦地一勺勺投喂,宠得没了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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