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枝眨眨眼,不懂她哪来的脾气。
    我的妾,才不给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看,快回去!
    她好歹有了一句说得过去的解释,郁枝抓着她衣角:在魏家能给人看,为何来了京城反要我藏着?
    魏平奚哼笑:管这么多干嘛?睡过和没睡过能一样吗?
    她掀开帘子,威风凛凛下了车。
    孽海滔滔,劝四小姐回头是岸!你一介女子,怎能纳妾?岂不是丢尽我大炎朝女子的脸面?
    身穿儒服的老头子头发花白站在最前面,怎一个苦口婆心,痛心疾首:你要颠倒阴阳伦常,这是大逆不道啊!
    然后呢?先生想杀了我?
    四小姐执剑扬眉。
    白衣墨发,道路两旁凡见到她的无不惊呼,天人下凡也莫过如此了罢?
    男人们失魂落魄,稍稍缓过来又是重重叹息。
    有趣的是,卫道士们不见她面什么严苛的话都骂得出来,可一见到她,立时成了乖巧的猫。
    试问多丧心病狂的人才会对天眷的美人口出不逊?
    他们只道她受了妖女迷惑。
    被扣帽子而不知的郁枝身在车厢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学者抚须:文人仁善,四小姐改过自新便好,无需打打杀杀。
    是吗?你们都要我改过自新?
    她环顾挡在前面的人群。
    女子嫁人生子乃本分,四小姐肯回头是岸,传扬出去乃我大炎朝女子向善的佳话,我等
    魏平奚皱眉,剑光一闪,剑气劈碎不远处的长桌。
    木屑飞扬。
    一锭银子扔到小贩怀里:一时失手,赔你桌子钱。
    一张桌子才几个钱,她出手大方,小贩恨不能再搬出几张桌子随她劈得痛快,感恩戴德,喊了一声四小姐高义,欢欢喜喜揣手看热闹。
    一剑惊得卫道士们脸色发白,倒退几步。
    这不由的让人想起四小姐纳妾之日以剑开路,若非帝后旨意来得及时,她没准真会拿文人的血杀一杀不服之人。
    这还怎么拦?
    骂舍不得骂,打又打不过。
    算起来他们与四小姐是老交情了。
    他们将四小姐看做家中叛逆的儿,恨铁不成钢,但也见不得她出事。
    看得见她的时候恨她悖逆,看不见的时候还会想她。
    京畿重地若真逼她挥剑伤人,恐怕不妙。
    老学者让开几步。
    身后的卫道士们也跟着让开。
    长路畅行无阻,魏平奚抱拳:承让。
    她难得来京一趟,围在这的不少人是随着她的脚踪而来,说了没几句话她就要回到马车,才看了几眼人又要跑?
    魏家的马车哒哒行驶,甩开一众瞧稀罕景的百姓。
    基于四小姐一路来京在途中的表现,当着她的面平民百姓们不敢多加议论。
    亲眼见着她劈了张桌子还记得赔几十倍不止的银子,说起来比京城不讲道理的权贵要明事理多了。
    那就是魏四小姐?还真是人美如仙!
    谁说不是呢?穿白衣也煞是好看,我是女人都被她迷住了
    你看他们早早围在这,憋着一股劲要骂得四小姐幡然醒悟,我还以为他们有多恨她,人走了,看样子他们还挺舍不得?
    自诩捍卫阴阳纲常的文人面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吾等男子,岂能以女子计较?
    哎呀,脸红了,说不过开始扯旁的了。
    就是,就是!
    文人以彰显正义立世,百姓可不怕他们。
    这便是京城。
    繁华自由矛盾喧嚣的天子之都。
    挺热闹的罢。
    魏平奚根本没把方才的事记在心里,一手掀起帘子看望外面的风景:当今陛下是位好陛下,大炎朝蒸蒸日上民生富足,有机会我带你出来玩。
    你不是也是第一次来?
    都是初来乍到,哪谈得上谁带谁玩?
    郁枝捧着暖炉和她一起瞧长街两边的景。
    幼年来过,长大以后算是第一次来,不过这不重要,我有图啊。她甩开一张牛皮卷,上面密密麻麻详细写明京城好玩的地方。
    她有备而来,郁枝和她不能比,两人头探头看一张图,商量有闲暇最先去哪玩。
    城门口的小插曲很快传到太师府,得知女儿和外孙还算顺利地朝这赶来,颜老夫人笑道:我就说咱们家奚奚有能耐罢?
    是是是,祖母说的是。
    一众儿孙哄着她,颜如倾颜如毓搀扶她的胳膊,外面风凉,一家子不怕冷地守在门前。
    魏家的马车拐进这道长街,旗帜飞扬。
    来了!下人一声喊。
    颜太师身子前倾,眯眼看去。
    快到外祖家了,到时别紧张,跟着我喊人就好,他们待我好,不会难为你。
    郁枝点头如捣蒜,说不紧张是假的。
    不过想到颜家双璧先前送来的十几口红木箱子,她心下稍安。
    能在外孙纳妾之前还记得送如此大礼撑场面的,应当不是难相与的人家罢?
    马车慢悠悠停在太师府门前。
    郁枝手心冒汗。
    魏平奚笑她胆小,竟忘了许久不来这,她自己也有些紧张。
    比起魏家,颜家人与她更亲,待她更好。
    可惜前世她脑子被驴踢了,转不过那弯,有苦从不与人说。
    闹得身死都不晓得外祖一家拿她当心肝肉疼。
    她心中有愧。
    翡翠玛瑙卷起车帘扶小姐下来,魏平奚转身抱郁枝落地。
    颜老夫人眼睛登时不够用,看看一身素衣的女儿,再看看白衣耀眼的外孙,双手发颤:阿晴,奚奚
    颜晴敛衣跪地,双手交叠:女儿见过爹娘,盼爹娘安好。
    魏平奚随母亲下跪:平奚见过外祖,外祖母,见过舅舅、舅母。
    老夫人热泪盈眶地赶去搀扶女儿。
    颜太师忍着眼眶发酸的冲动弯腰扶起他的外孙女,女大十八变,才几年没见倒像是几辈子没见。
    好,好,快起来,让祖父好好看看你,老夫的乖孙哦,怎么越长越仙气了?平时可吃得饱?
    郁枝忐忑地跪在四小姐身侧,听着太师大人的寒暄问好,紧张的心一下子松缓下来。
    太师莫不是真以为四小姐是喝露水长大的罢?她只是看着仙,骨子里一点都不寡欲。
    魏平奚忙着与外祖言语,方要伸手拉扯一把跪在地上的妾,她大舅母宋氏极有眼力地扶起郁枝,说话和和气气:你就是奚奚的妾?生得真好。
    这就是奚奚的妾啊。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走近几步,瞧清郁枝的长相,心里猛地一突。
    这是你的妾?她问外孙女。
    魏平奚温婉笑道:外祖母,这是孙女的妾,枝枝,快喊人。
    郁枝没想到变来变去最受瞩目的忽然成她自己,急忙屈身行礼:见过外祖母。
    生得好,生得好啊!老夫人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外孙踏进门。
    魏平奚眼疾手快捞了她的妾的小手,郁枝被迫跟着一家子手牵手入府。
    颜如倾、颜如毓喜滋滋地跟上去。
    颜如秀、颜如缨是二房嫡子,方才抢着先和他们抢手的表妹说了统共一句话,这会热乎劲才起来还没过去,走在后面窃窃私语。
    表妹好漂亮。
    她的妾也好漂亮。
    不一样的漂亮。
    对对!养眼,同桌进食看着她们我能多吃两碗饭。
    我能多吃三碗!
    两兄弟互相嫌弃地望着对方。
    走走走,好不容易见到天仙似的表妹!
    颜如倾听了一耳朵折身回来,笑得贱兮兮的:不是我说,天仙似的表妹一拳能把你们打哭哦。
    不信!
    不信就走着瞧,或者哪天你们去试试?别怪我没事先告知。
    他背着手走开,跑前头去和大哥颜如毓交换小情报。
    进到正堂老夫人拉着女儿外孙的手不放:可算见到你们了,这一日日过得,哎呦!我的阿晴、我的乖孙哦!
    她一口一句乖孙,魏平奚耳尖微红。
    长这么大她都不觉得自己是孩子了,来到这颜家陡然成了辈分最小的,又是被老太太摸头摸脸,若不然就是被夸出花来。
    在魏府那样的地方待久了,她惊悚地发现自己真是不经夸。
    脸皮还是薄了点。
    她这边如此,另一头颜夫人、颜二夫人围着郁枝闲话家常,能被平奚来外祖家都要带上的妾,自然不是一般的妾。
    闻名不如见面,这一见面才知这妾姿色竟是如此的好,不怪平奚喜欢。
    郁枝回话之际没忘留意四小姐的动态,无意瞥见她泛红的耳尖,她心道:她竟也有害羞的时候。
    这位老夫人能耐委实不小。
    四小姐那么个厚脸皮都能受不住,她眼睛微弯。
    颜太师毕竟是男子,与女人家抢话唯有落败的份。
    父子三人揣着一肚子话憋闷在那,不想错过她们谈话的内容,又愣寻不到良机插话。
    努力绷着一张脸,尽力不要让苦闷从脸上流出来。
    大喜的日子,亲人团聚是最好的了。
    回一趟外祖家活像是打了一场仗,魏平奚躺在外祖母亲自为她置办的闺房,地龙烧得热,她解了外衣。
    郁枝也累得不轻。
    席间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三人加起来不带重样地夸她数十遍。
    这等夸人的功夫,她终于理解为何四小姐会耳朵红红。
    过来。
    郁枝眼皮微动,慵慵懒懒身子趴在她胸前。
    魏平奚托着她的下巴瞧她这张脸:你知道荆河柳家吗?
    第32章 忍不住
    荆河柳家?郁枝睫毛轻眨:未曾听说过。
    听都没听过?
    没有。
    她眼睛细长迷人,近看仿佛有流光暗含,郁枝不敢多看,眼神漂移落在她雪白的衣领。
    魏平奚没留意她的羞涩躲闪,与美人近在咫尺,心思却飘到千里之外的陵南府。
    据她所知,当年太后专权,把持朝政,是拦在陛下亲政路上的猛虎,朝野上下敢怒不敢言。
    唯有荆河柳家柳子承站出来骂天下不敢骂,书天下人不敢书,城楼之上,柳家风骨傲然于世。
    大炎朝铁骨铮铮的忠臣,一番痛骂骂得至情至性,骂得大义凛然。
    太后震怒。
    为保柳氏满族性命,年少的陛下与太后公然叫板,以帝王之尊拦下太后悬在柳氏头顶的刀,后迫于无奈驱逐柳氏出京。
    陈年旧事能找到的线索不多,也就是从这不多的线索中,魏平奚怀疑柳氏成功出京后仍没躲过太后暗下杀手。
    郁母的出身确认无误,可叹她生下来的女儿竟不知何为荆河柳家?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柳家得罪了太后,为保性命只能隐姓埋名。
    郁枝生在陵南府逼仄的流水巷,三教九流的地方能活着尚且不易。
    亲爹早逝,与瞎眼寡母为伴,每日所思所想都是为了生计。
    顶了天怀着为她阿娘医治眼疾的野望,再多的便不敢多想。
    少时的卑微太刻骨,以至于此时她提起荆河柳家,这姑娘都不敢往这上面思忖。
    魏平奚眸眼浮起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怜惜。
    她久不说话,郁枝疑惑地看过来,看见一双满是怜惜悲悯的眼睛。
    不像素日见过风流含笑惹人悸.动的美目,如此不声不响地,她心骤然像被一只手攥紧,有点呼吸不上来。
    她是在可怜她吗?
    为何要可怜她?
    魏平奚轻捏她白嫩的脸蛋:不知道就不知道罢,不妨碍。
    知与不知,都是她的妾。纵是太后要拿人,也得先过了她这一关。
    更何况如今的陛下已非昔日的陛下,大炎朝在他英明统治下国富民强,非太后可比。
    郁枝趴在她怀里,默不作声地数她的心跳声。
    看来他们很喜欢你。
    哪里是喜欢我?郁枝嗓音软绵:我只是沾了你的光。
    你是我的人,当然要沾我的光,但话不是这样说的,若你当真不好,哪怕是我的人,她们也不会送见面礼给你。
    大夫人送了一对金镶东珠耳坠,二夫人送了一只赤金石榴镯,老夫人神神秘秘说她的礼要入夜再给。
    郁枝头回上门不仅没遭冷眼还有礼物拿,说出去谁肯信?
    颜家人待她可谓友好热情。
    这份友好和热情有一大半是爱屋及乌。
    爱这许久不见的小辈,所以她身边的女人,哪怕是为她带来不好名声的妾,也一视同仁当作自家人。
    和在魏家天差地别的待遇。
    在魏家出了惊蛰院亦或流岚院,府里的下人皆是看在四小姐的面子惧她避她,无人尊她敬她。
    郁枝眼眶微湿。
    哭什么?四小姐替她抹去眼角晕开的泪花。
    高兴。
    魏平奚轻笑:高兴是好事,我也高兴。
    你高兴什么?郁枝红着眼睛问她。
    你是喜极而泣,我是见美心喜。
    郁枝没防备被她夸了一脸,脸颊慢慢升温。
    四小姐心情好时,情话说得比唱得好听。
    偶尔即便晓得她在床上的话不作数,她的心仍会为那些甜言蜜语感到轻微的震颤。
    魏平奚喜欢看她羞红脸的情态,鬼使神差地脑海窜上这么一道念头凭她的美色与在床上的趣意,睡一辈子其实也挺好?
    她摇摇头。
    好什么好?
    她可别是糊涂了!
    用来解闷的玩意,哪能常伴枕侧?
    她看着郁枝绯红的眼尾和白皙的俏脸,狠狠心推开她。
    郁枝识趣地从她怀里出来,方才满涨的心口倏然空落落的。
    她欲言又止,想说的话从掺着丝丝缕缕媚.意的眼流露出来,魏平奚忽如其来的烦躁:该用饭了。
    表妹,表妹快出来呀,一会开饭了!
    门外适时传来颜如倾充满活力的召唤声,郁枝收到眼色屈膝为她整敛衣裙。
    表妹,别在屋里呆着了,表兄闲得都要发霉了欸?大哥,大哥你扯我后领干嘛?
    颜如毓的到来扼制住颜如倾的聒噪,隔着门隐约能听到大表兄教训二表兄,要他守规矩莫要胡闯女子后院。
    门吱呀一声打开,魏平奚握着郁枝的手抬腿迈出来。
    受教的颜如倾郑重朝表妹赔礼道歉,魏四小姐轻拿轻放: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她嘴上说着不足挂齿,可若二表兄失礼地搅扰她的兴致,她八成要恼。
    郁枝多多少少了解她的脾性。
    这一页掀过去,颜如倾神采飞扬地围着表妹转:你初回家里,我这不是兴奋嘛,以后绝不会了。
    他朝魏平奚挤眉弄眼,就差把放心吧,表兄不会搅扰你与美人啥啥好事贴在脑门。
    颜如毓嫌他丢人,伸手拉他过来:稳重些,怎么之前去魏家还有个样子,这会倒没体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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