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下人向来如此,即便是打碎了牙都要往下咽,更何况只是饭菜而已。
    褚卫那个时候难受,看不上他、嘲笑他的人更多。
    安阳知道这件事时乐了好几天。
    而后派人偷偷给他准备爽口的小菜,量少、不易发现,但也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褚卫一开始下意识抵触,但如果真的因为这种在宫外都不值一两文钱的东西拒绝,又显得不识好歹。
    最后也只能安静地接受下来,而后更努力地克服自己的问题。
    好在安阳也只是意思意思送了几次,等他没那么难受了自然让人罢了手。
    安阳弯着眼,和招小狗似的招了招手。
    褚卫看了看她所在的位置,安静地避开了人多的地方,踏着阴影,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快速挪到了少女的身侧。
    他蹲下,垂着头,如同听后差遣的属下般探身,眼尾上挑,带着笑意。
    安阳打量了一下他眼下略显的青黑,明显是最近没睡好,手指抬着,毫不避讳地在他的脸上点了点。
    稍显尖锐的指甲触碰到他略微敷粉的脸,印出一个小陷儿。
    安阳戳了戳,而后收回手的时候被托住了手腕:若是实在繁忙,不来也无不可。
    褚卫一听就知道她是认真的,少女很少有在他面前说反话,顶多是拐着弯暗示。
    殿下难得亲自予奴谕令,岂敢不从。
    他捧着少女柔弱柳条的手,宛若捧着世间珍宝,声音清晰、贴心而不谄媚。
    难怪皇帝用他用的得心应手,安阳自己来她也要犹豫一下。
    办事得力有赏。
    安阳任由手从他温热的掌心滑过,她的手上还有方才拂水的凉意与水渍,而后带着调笑的语气开口。
    发髻上的金钗垂下如数根柳条般的细翟羽,月白色的褙子垂下,米色的百褶裙曳地,其上还落了几片花瓣。
    却之不恭,奴便安心受了。
    褚卫半眯着眼,作了几分精明的笑意,视线滑过安阳手指上的白玉扳指,玉质细腻,是他以前送的。
    他心中微哂,嘴角一勾。
    见得多了,外面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他精挑细选献上去的,玩个一两次便罢了,还是要好东西才上得了台面。
    不过,他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在安阳公主面前露个脸的。
    殿下可忙?奴厚颜想占您片刻休憩时间,可否讨个
    嗯?现下即可。
    安阳扫了眼,见下面有男女开始对诗,她此时离开也无伤大雅,抬手让他扶住,站起身来,安静地离开亭边。
    何事?与本宫有关?
    安阳疑惑地看向亦步亦趋扶着自己的褚公公。
    她只是在奇怪,若当真与她有偌大关联,那她怎会分毫未曾从父皇以及常嬷嬷口中听到。
    也是意外,不久前陛下于明政殿的书房中议事,后询问起公主的及笄礼,便顺势聊起了您的婚事。
    他压低声音,仿佛生怕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
    安阳:?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认真的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男主敷粉,最后决定给他按上去。
    美丽太监要以色侍人,要讲究一点的。
    能让他习武已经是我大发善心了,主要还是想着要有可持续发展的体力。
    嗯?我没有别的意思。
    第9章 山间
    ==============
    竟是如此。
    听完褚卫简洁明了的口述。
    安阳缓缓地挑起了一根眉,手下意识抵在下巴前。
    不过本宫原也没有如明陵一般成为宗妇,而后为世家子弟生儿育女的打算。
    虽是陈述的语气,但沾了明陵二字,这句话就变成了单纯的贬义。
    她穿越过来可不是专门为了体验一下生育之苦的。
    她话音刚落,褚卫就觉吃了半记定心丸。
    为什么是半记?太简单了,人是会变的。
    至少此时此刻,安阳公主并没有嫁入世家的想法,已经是非常合乎他心意的了。
    若说那天夜里他还在踌躇不决,第二天在皇帝面前说出那样话的瞬间,其实就已经斩断了他的后路。
    他的思想还在彷徨,身体却已经顺应了最心底的意愿,果断做出了决定。
    敬与爱,从来不是对立面。
    褚卫踏向她的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唯独这一次,鲁莽又超脱礼法。
    一个太监觊觎当朝嫡公主,多么荒谬。
    他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付诸代价,来得到安阳公主的垂眸。
    即便不是爱,即便是神佛般的怜悯他也在所不惜。
    情爱容易让人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
    少女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雪白的手指勾勒出优雅的弧度,指甲上印着浅蓝色的小花。
    浸润着水意的风撩起她的发丝,有几缕贴到了她的脸颊边。
    一叶障目的例子,本宫见过的不计其数那么,你呢?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面前少年耳畔的细小柳叶,却分毫未触碰到他的身躯。
    褚卫下意识迅速地眨了眨眼,掩盖过自己心下一紧。
    不少太监得势后,到了一定年龄,无论是身边的人撺掇,还是确有此意,都会找个宫女作对食,更甚者会找宫外落魄了的官家小姐放入宅邸之中。
    她的音调缓慢而有韵律,分句清晰,宛如水滴须须从冰柱上落下。
    见他不答,安阳调侃般地抬手,用袖子遮住半边脸,眼神如弯月眯起,漆黑的瞳孔望向身旁的褚卫,带着丝调侃。
    褚公公,莫非未曾作此打算?
    褚卫只感觉背后一凉,这种显而易见的敲打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安阳公主这样说,语气流露半分亲昵,却又让人完全不到温度。
    仿佛在说若是他沉湎于女色,手中的工具便不利索了,会让人感觉麻烦,不如换一把新的。
    殿下明鉴,奴从未有过这等想法,若说是司宫台的其余人有哪等污了人眼的媚上之举,也被奴一一整治过。
    褚卫寻思退后一步,抬手躬身,行了个大礼,声音郑重,似生怕她有误会。
    安阳既然提及,那必定是有风声走漏。
    褚卫身边确实有人自作聪明,或威胁或利诱了宫女往他身上凑。
    思及此等无趣之事,他甚至无言地蹙起了眉。
    宫中即便是太监,在宫女眼里也是明确分了三五九等的。
    进过内书堂读过书的比干过体力活的好,样貌清秀、举止讲究的,自然又要比白胖、尖酸身上还带味的要好,细细列举下来数不胜数。
    宫女们可比宫外的普通女孩要眼睛尖。精明些,自然也难糊弄。
    假如都是做对食,能有个不缺钱财,外貌还上称的,指不定比宫外的普通男人好毕竟,反正都要受些嗟磨,再怎么皮肉伤也比生个孩子要好。
    这样看来,褚卫还是太监中顶尖的香饽饽,位高权重,外貌上乘,还在皇帝身边做事,除了为人刻薄、做事血腥了些。
    只要鱼饵够香,总有人愿意上钩。
    而有些十四五的宫女们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指望不上还未学人事的小太子,更不敢想已经往中老年直直奔去的皇帝。
    站在皇帝身边的褚卫,反而变得十分明显。
    虽然褚卫他手段令人心悸,但万一自己就是那朵解语花呢?万一他就对自己不一样呢!
    他之前孤家寡人,说不定就是因为没遇到自己呢!
    当然这些美好的幻想很快就寂灭了。
    站在王公公身边,显得本就瘦的身形更加纤细的少年,在面对会给自己于上位者心中的风评增加污点的问题时,显得格外敏锐与厌恶。
    即便是继后妄想将身边人与他撮合,他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明明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竟敢明目张胆窥伺帝侧,当真愚不可及。
    这种皇帝看了眼都觉得碍眼到头皮发麻的伎俩,褚卫如何能接受。
    大多数太监找个对食不过是为了在宫中找个临时的伴。
    到了褚卫这里,他只觉得这些人要往自己身边塞眼线。
    天知道他怎么可能把机密放在这些人能触碰的地方,不然还指望他能自己说出口吗。
    想都不要想。
    他都不希望这些人离自己的距离低于一丈远。
    只见安阳轻笑出声,抬手将他拱着的手一抬,示意他起身。
    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倒像是本宫在刻意为难你,只是说若你找了对食,倒不方便找你办事了,麻烦的反而是本宫。
    这样好用又养眼的属下,但凡在家里养了人,就像是钝了的刀,能用,但不好用。
    有了软肋,便会处处受掣肘。
    那和废了也没什么区别。
    定不负所托,奴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语落他又要倾身,被安阳拉住了。
    差不多行了,今日出来踏青,本来是要夸你办事得本宫心意,在这里可别行大礼了。
    安阳顺势随意地搭在他的手臂,阳光落在她的耳畔,重瓣山茶形的耳饰点缀在她柔软的耳垂上,显得格外精巧。
    你送来的那些小物件,本宫甚是心悦,比父皇大手一挥往我这里运的要走心多了。
    她带着些随意地说出了真相。
    褚卫心下一松,知道刚才那关是平稳度过,这才放松了方才起从太阳穴开始就紧绷住的眼睛,笑着说道。
    可不敢与陛下比较,不过是些迎合女君的小心思罢了,能得殿下喜欢是奴之幸事。
    近日礼部已经在审批秋猎的事宜,殿下若有准备需得提早安排
    一般来说,大部分事情都会提前一至三年压到礼部的桌案上,越是隆重,越要提早,秋猎相对而言只能算平常。
    按照每年的规矩办,大抵出不了很大的差错,便是只提前半年也没什么。
    褚卫也不过与安阳提前说,是怕她忘了有所安排。
    在褚卫好笑的目光中,安阳的眼神难以掩饰地露出了些许恹恹。
    呃啊。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她怎么感觉前几天才办过。
    秋天,民间俗称多事之秋,一般指农事。
    当然,集合了玉京贵胄的秋猎,就是安阳眼中多事之秋的代名词。
    至少在安阳眼里,一件好事和九件坏事一起来,约等于没有好事。
    她捏了捏鼻梁,感觉已经提前预定了低血压治疗方案。
    本宫知道了,回去与常嬷嬷道一声。
    这还在春天呢,不,不慌。
    殿下现下若不急着回去,可要到茶舍旁烤只梨?奴想着虽春寒已过,但在溪边饮酒还是易受凉,不如烤梨暖胃,也解酒。
    可。
    众人兴致高了便爱饮酒,安阳自然也逃不过要客套几番,现下虽清醒,但已有些倦意。
    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她倚着褚卫来到茶舍一边。
    茶舍自然不是流月山上营业的小作坊,而是他们为了招待来客临时租赁的房舍来布置。
    这里又不曾有什么名寺古庙,哪里会有生意人。
    木屋里飘出的茶香沁人心脾,虽不是什么名品贡茶,但在山间也别有一番滋味。
    安阳甚至觉得,他布置的时候大约连这点细琐部分也刻意迎合了她的口味。
    殿下可要净手?
    说着,褚卫拉开一旁的漆盒,里面有花露与温热的软帕,有熏香味散出来。
    安阳: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脸上没表情,心思却在开小差。
    大概未来有一段时间相当流行的娇夫文学,里面的女主角就是这种感觉吧。
    理智告诉不应该这样完全享受对方的奉献与爱,但是身体真的感觉很爽。
    她本想拒绝,但这真的太令人舒适了。
    然后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成习惯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褚卫在她面前有点如临大敌,就像刚刚她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就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她擦擦手就拖下去上刑一样。
    没有那么夸张,不要把人看得这么可怕。
    她只是想到网络流行文里不少主角,不谈恋爱啥事没有,一谈恋爱受伤、残疾、中毒、误会、决裂五毒俱全。
    虽然看得挺爽的,但灵感来源于生活,她只是好心试探一句。
    他想碰这情爱两字当然可以,再想要安阳护着,那可不能了。
    人的心只有一份,分给了别人,那她能拿到的自然就会少。
    安阳可不是纯纯慈善家,说不接受就不接受。
    少年自己先拿山泉水冲洗了一次,而后捧住安阳的手,指腹上的薄茧不经意间蹭到她的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作收满百和预收满百的加更会留到V后,该有的都会有的,不要说我短啦(哀叹)
    第10章 幻觉
    ==============
    在褚卫之前,安阳一直对习武之人有刻板印象。
    什么一身腱子肉、会使蛮力、不知轻重之类的。
    而褚公公无疑身体力行的为她破除了这份印象。
    少年的手骨纤长有致,在光下白得有些病态,轻柔地托着安阳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手心擦到指缝。
    温柔而不失力度,一寸一寸抚着按摩而过,掠过指尖的时候,安阳惬意地眯起了眼,双手仿佛有几分酥麻感。
    等擦净之后将玫瑰花露润过一遍,褚卫才松开她的手。
    乍一看极其细致,但他动作极快,做完后引着她落座。
    虽然说是问她有没有烤梨的兴致,但褚卫压根没想过让她动手。
    他现如今除了皇帝与安阳公主,几乎没有伺候人的时候,现在拿着烤具点上火,拿出匕首将早已洗净的梨开始削皮去核。
    安阳手撑着脸颊,看着褚卫的手利落地削完皮,然后在他去核的时候把那一整条皮拿到眼前,在他愣了一下的目光中绕成圈。
    精湛如斯。
    安阳深沉地夸了一句,而后笑起来。
    本宫是没办法削成一整条还薄如蝉翼的。
    说着,她指了指薄得几乎能透过光的梨子皮。
    不光是刀工,更是选梨的眼光。她以前又不是没吃过厚皮的梨。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见她语气轻松,褚卫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逐步放松下来。
    他第一次觉得,以前剥的人皮有存在的价值。
    为了不让血迸溅到衣服上,他也花了相当的功夫毕竟,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当上掌印的。
    被皇帝派遣下去当别人的手下,很容易被误作是失了势,不受皇帝待见,遇到了别人的下马威,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在牢狱里待上一个月,人都能瘦一圈。
    当然这些事儿,褚卫自然不会说出来扫人兴致。
    见到眼前的少女提着兴致看自己的手,他动作愈发利索,甚至还带着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下回有时间,让褚公公尝尝本宫的茶艺。
    安阳喜欢清冽可口的茶,相当不习惯往里面加盐、八角、茱萸那类的调味品。
    以前有人请她品这类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闻一闻味儿,然后假装沾一沾杯壁就放下来,纯夸。
    喝是不可能喝的,喝完她眼前一片黑那就难受了。
    褚卫眨了下眼,眼尾略微上挑,压低声音。
    可要奴准备些糖霜与奶?殿□□寒,不宜多食冰,拿冰垫着便可。
    他们坐在一个很隐秘的安静之地,茶舍里几乎也没有人声,他这样倒像是线人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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