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街市上的一小步,感情线上的一大步。
    第7章 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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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起上诉人们参东家铺张浪费、西家市内纵马、南家结党营私、北家侵占民田的弹劾。
    安阳公主难得自主出宫一事反而让皇帝感觉到有几分新奇。
    她的糖画送的比司宫台的密报还要快。
    皇帝看着那龙形的糖画,沉思许久。
    颇有些岁月不饶人的感觉。
    安阳乃他所出的嫡公主,元后离逝早,皇帝也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就只能去询问当朝尚书,而后照本宣科。
    但很显然,安阳公主不知是随了谁,成长起来特别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人注定是对自己倾注了更多心思的人,有更多的偏爱。
    即便是刚封的继后不到一年的功夫便有孕,并且生出了他第一个儿子,他心中的天平依然向被自己抚养长大的嫡女倾斜。
    历朝并非没有女子称帝,只不过相对于男子来说少之又少。
    女子天然承担了孕育后代的责任,即便是到了大昭,也有不少女子生产时丧命。
    而女帝一旦因子丧命,后患无穷。
    且户部每年有明确的统计死亡数量,皇帝依然曾让安阳翻阅过自己的奏折和密报。
    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几乎是再明显不过的示意了。
    却不想,安阳既不像有些人那样战战兢兢,害怕犯错,也不好高骛远,妄图表现。
    少女只是和翻话本子似的,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像午后闲聊般问着他,这些人私下有什么关系,亦或是说出她此人将责卸于他人,但反应挺快。的见解。
    她没有任何偏好,平淡得如于阳春三月抚琴作画。
    有人参庄氏结党营私?儿臣隐约记得庄家似有良田数万亩,京内也有不少上好的铺子父皇不如彻查看看?想来国库能有一笔新的入账。
    华阳公主的母亲正是庄氏,位列贤妃。
    少女手抵在下巴,垂着眼。
    她的言下之意相当露骨。
    结果不重要。
    她不在乎这弹劾是捕风捉影还是凭空捏造,她只是想借这一参来让庄氏出血,来补一补因国库不够充盈而不能顺利发布其余政令的坑。
    钱不够还不简单?今天是个好天气,来让我们刮一刮世家的油水吧。
    皇帝都被她这完全不似少师与尚书那一袭风骨教出来的样子给惊到了。
    他自己也没有这么简单粗暴。
    皇帝上了年纪在意名声,一般会委婉一点。
    却不想自家这被外人看来端丽儒雅的女儿,外貌窈窕若春柳,说出的话反而比他鲁直得多。
    安阳用相对而言非常快的速度将折子全部看完了,若说皇帝是八分谨慎二分疏懒,她就是八分敷衍。
    她其实心里更清楚,虽然乍一看像极了偏爱,但若她真的兢兢业业做事,表达出了对继位的诉求,皇帝又会是另一个态度。
    仅仅是这一次,皇帝就明白的安阳的态度。
    要她看个折子虽然不至于和上刑一样,但也和年少的孩童被压着进学堂没什么区别。
    且她有自己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重点在于她想要做什么,剩下的就是来找机会促成这件事。
    若是她继任皇帝一位,那想必御史台没过多久就会被她拿捏成她的鹰犬,而后只要随意地召来殿后闲聊几次,暗示一下意思,而后便化为刀,为她想颁布的政令添砖加瓦。
    此事并非坏事,但也绝不尽为好事。
    皇帝也没想过,自家女儿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有当暴君的潜质。
    但两人都不约而同、清楚的默认了打压、削弱世家的重要性。
    事后当事人之一试图澄清。
    安阳:倒也不是恨世家,只是确实来钱快,时不时撸一把肯定很爽啦,只要事不大也不会无缘无故抄家流放一条龙。
    总之。
    既然安阳公主已经狠狠地通过自己的行为,证明了自己对皇位没有兴趣。
    那么皇帝只能一边感慨不需要为下一个女帝费心子嗣问题,一边又可惜那么合心意的女儿竟想撂挑子跑路,不得不找个下家,立了继后嫡子为太子。
    当然,不想当皇帝的公主不代表能什么都不做。
    占据了那么多教育资源就必须要干点活也是正常的。
    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
    安阳公主马上就要及笄了。
    皇帝愁啊,中年男人的脸上满是辛勤多年、起早贪黑得来的皱纹。
    她那个小身板看起来就不太像是能撑过生育之苦的。
    因为愁得太过明显,不说旁边的王公公,连前来禀报其余公事的褚卫也一眼看出。
    褚卫:说实话,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明显不如说有点刻意。
    当然,这种话善解人意的褚公公也只会在心里想。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皇帝深深地叹气。
    王公公:
    实不相瞒,这出戏,其实在褚卫来之前,他已经看过一遍了。
    很显然,皇帝对身边掌印的答案不太满意。
    为陛下分忧是奴应尽职责,敢问这愁又是从何说起?
    褚卫目光扫过面如菜色的王公公,给心里垫了个底,两手一恭,温和铺出台阶。
    唉,你们也知道,安阳的及笄礼近在眼前,不知不觉也到了要成亲的年龄,她又是个极有主见的,这人选
    说着,皇帝又摇了摇头。
    褚卫心下一空。
    他确实没想过,昨天夜里还在为这件事辗转反侧,今日这铡刀就差点砸到他面前。
    陛下爱女心切,有此烦忧,可惜奴心中却也并无最为合适的人选。褚卫故作一叹。
    皇帝看着他。
    世上本也无完全之人,有玉树临风、貌若潘安徐氏嫡长者,或有些许才名,与安阳公主合得上,但不禁有偶尔流连花丛的陋习。
    褚公公在皇帝面前像是说话比较温和、委婉,颇有天子门生的意思,在说那缺漏之前大句都为表扬。
    但若连他都用偶尔、不禁这样的词汇,怕事实就远不止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皇帝脸上一沉。
    不可,身为世家子弟,却立身不正,家风歪斜,此等沉迷风尘之人,谈何能与朕的爱女相提并论!褚卫慎言。
    那,刑部侍郎的王大人也可当得一句年少有为,虽姿容不如徐氏,可家中清净,通房小妾总也不过三人之
    目前拿捏着玉京情报网的褚卫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眼神熠熠,在王公公一言难尽的表情中,抬着手指连掐带数,连举了五个例子。
    陛下,您也体谅一下世家的教养方式,他们向来眼高于顶,家中财帛遍身之人,即便不去长乐馆之地,也难免身边有数个女子伺候。
    褚卫自顾自地连柴带火一把全丢了下去,丝毫不管后续发展。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皇帝反而不想体谅这群人了。
    皇帝黑着脸看着褚卫。
    只见他面对皇帝的死亡凝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闭上了,而后装作不善言辞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王公公:这还不如之前他说的呢,后生就是菜!
    是奴考虑不周。
    皇帝抬手捏了捏人中,语气中透出深深的疲惫。
    唉,倒也不怪你们,朕倒是不担心安阳嫁过去后如何持家,只是觉得朕这般悉心□□、几乎完美无缺的女儿,即便是一方亲王也是当得的,却要便宜给了哪家的不修边幅的小子,着实可惜。
    褚卫瞳孔一缩,几乎是反射性地看向了一边的王公公,见老人撇着嘴摇了摇拂尘,才回过来。
    这等评价,但凡给继后听见了,都不堪设想。
    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开口问。
    说起来,华阳近来如何?
    您可有所不知,华阳公主与其驸马在公主府内分居二处,互不干涉,公主幕僚有十来数人,几乎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今日还想宴请安阳公主
    王公公见这话题可安全多了,马上弯着眉、眯着眼上前说道。
    皇帝本对华阳公主这般放浪形骸之举也不甚满意。
    但刚刚受了褚卫那些神奇例子的刺激,他觉得这样也挺好,未必过得不舒服。
    那群世家子弟不论高低,皆是那般肆意,怎么只有他己出的公主不过是在自家府邸中玩乐罢了,还要受那群人的不断讥讽。
    华阳的风评差,不都是那群人风言风语、人云亦云传出来的吗?!
    之前不觉得,现在回过神来越想越气。
    可见,皇帝自认他作为父亲的可以说两句,但是你如果也这么说,那你就是以下犯上,冒犯皇室威严。
    华阳这样放肆皇帝倒也觉得正常。
    虽然她母亲贤妃是个恪守本分的,但自古便有母子截然相反性格的说法,可能也是一种天然的互补。
    皇帝:也罢,此事朕也不想管了,看她自个的心意吧,到时候想嫁谁直接来与朕说一声赐婚,不想嫁反正也少不了她的公主府与封地,短谁还能短得了她。
    一副本来朕也不是做什么媒的料子,要不是皇后不在他想都不会想这破事的架势,皇帝放弃了思考。
    就这样吧。
    他恹恹地挥了挥手。
    而同在殿内伺候的另外两位,王公公看见这个危险话题终于结束,默默地呼了口气。
    而褚卫则默默地开始准备告退的措辞。
    第8章 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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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巳节当日。
    褚卫一袭司宫台的服饰,他面如冠玉,双手合拢,脊背笔直如戒尺,身后跟着一干人,走起路来毫无声响。
    虽然费了些功夫,但对于曲水流觞宴换个监视者这种事,皇帝向来是不在意具体明面上的执行人是谁。
    反正地字号的暗卫肯定或藏在司宫台的太监里,或在阴影处拿着本子记录。
    若是大臣与诰命夫人们在场肯定能发现。
    但一般只是出来社交玩乐的少爷小姐们,注定是发现不了某位在流言中早已编篡得不成人样的奸宦也在场的。
    不如说,褚公公不在这里才正常。
    说来,自从那次与皇帝的密谈之后,褚卫几乎没有正面见过安阳公主。
    散开。
    褚卫侧过头,见身边的人迅速消失在背后,而后抬头。
    只见坐在亭边,溪畔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杯茶,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身上的服制不至宫中那般正式,但相较于踏青而言还是隆重许多。
    一般而言,坐在安阳身侧的必然是四公主,她乃高昭仪所出,性格随了其母怯懦不爱生事,这等活动也未曾出宫。
    四公主不在,坐在她身侧的便成了荣临公府家的嫡次女方羡青,和明陵大长公主的女儿裴霁月,也就是舞源郡主。
    舞源郡主年龄比安阳大,硬要算是算得上安阳一句表姐的。
    但是明陵大长公主不管是和华阳公主还是安阳的关系都不太好。
    她一面觉得华阳性格与当世宗妇不合,不知礼法,丢了皇室女眷的脸,在外痛斥她的言行举止,一面又和安阳的母后关系极差。
    这件事是常嬷嬷和她说的。
    作为元后身边的老人,向来在安阳面前表现得十分温吞、豁达的常嬷嬷都表现出了相当明显的厌烦。
    这对于一个在宫中许久,荣辱不惊典范的老人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这反而引起了安阳的兴趣。
    若只是常嬷嬷评说还不够,在褚卫接管了司宫台大权之后,她调取卷宗尤其是非常过去的,甚至不需要皇帝的敕令。
    一言以蔽之,安阳觉得明陵大长公主缺心眼。
    这位目前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位皇帝同龄亲属,曾对元后百般挑剔。
    从阮家并非玉京世家、也不能给予皇室足够的助力,到元后的容貌不如明陵的闺中密友卢氏。
    一个人要挑刺,理由简直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卢家。好消息是卢家还健在,坏消息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卢国公府了,而是宁止伯府。
    连降两级,对过去如日中天的卢家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顺带一提,明陵大长公主对华阳有意见,对安阳自然也有。
    某种意义上也不失为一种雨露均沾。
    她单方面认定风评温和优雅、又才华出众的安阳汲汲营营,利欲熏心,且为人善于伪装,难以对付。
    如果说之前的甘茹溪在安阳眼里是愚蠢的匪夷所思。
    顶多让她好奇顺平伯府的人是管束不利,还是自顾自宅斗没通知到家主。
    那明陵大长公主就是纯粹的没救。
    明陵大长公主的女儿能得一个郡主和封号已经是皇帝相当给面子了。
    换而言之,多的,想都不要想。
    也因此,舞源郡主在安阳的眼里,甚至还不如一些县主顺眼。
    不久前我得了一失传古琴谱,殿下可有时间一赏?
    裴霁月开口,语气似有些不习惯的讨好。
    咦,今日这罚酒竟是梨花酒,光闻味便沁人心脾,想来是下了心思的。
    这是罚酒,口味虽清甜,但醉人,切忌贪杯。安阳瞥了瞥方羡青手中的杯子,轻声说道,指尖一点。
    说罢,她才略微侧过身,温和地看着表情僵硬的裴霁月。
    这等稀世琴谱还是要在裴家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作用,若是有缘,想必本宫也能听到,就不夺人所爱了。
    她声音柔和若春风拂面,眼眸里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之意。
    安阳又不是没听过对方母亲对她沽名钓誉的指点,能让裴霁月坐在她旁边完全是看皇帝给那封号的面子毕竟座位按品降序排列。
    就算褚卫真的把裴霁月安排在别的位置,那她可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凭依着郡主身份闹着上来。
    她向来是不吝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明陵和她女儿的。
    安阳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与这等人撕破脸皮争吵,显得她和这些人蠢得如出一辙,耳目一新。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脑子好用。
    直到遇到了这群人。
    阳光和煦,如金纱般笼罩着山岭,高大的树木为他们遮蔽了不少金光,依旧有不少束光打下来,如同无数条丝带。
    落在溪流中的阳光让那托着酒盏的水看起来波光粼粼,如流动的晶粉。
    还有贵女伸手去捧着,任由这带着光华的水流过自己的指缝。
    安阳见酒盏滑过自己面前,落到下一处,耳畔听着对面有青年和着歌,目光蓦然挪开,望向了下方山石站着的少年。
    一袭宫中制服的少年正抬头望向她。
    有温柔的光打在他的眼睫上,在眼下留出一层浅浅的阴影,往日漆黑的瞳孔此刻看起来像透彻的暖褐色。
    好像原本苍白而棱角分明的面容,都被盎然的春光柔化了许多。
    安阳的心情难得地回调了几分。
    她看过许多人的脸,有的人天生国字脸,有的就是颧骨或者额头突出,骨骼外凸而显得有棱有角。
    但褚卫他明显是瘦的,奇异的是她并不觉得难看。
    可能是因为瘦而不柴?
    她知道的比褚卫想象的还要多。
    大抵是刚入宫去势后,遭到过各种打压留下来的毛病。比如说褚公公大部分时候厌食,不吃胃部泛酸作呕,吃了又难以下咽,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但他要学习、劳作,后来还要习武,体力跟不上,又不得不吃。
    当时年纪小,还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把干涩到噎人的馒头往嘴里塞。
    这个时代的馒头可远没有未来那么绵软,硬得让人头皮发麻,像是黑暗料理界用几百年的老面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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