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是昨晚到的,家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王誉派人连夜去打听,没到天亮,就有了回信:倒也不算完全骗人,也算沾亲带故一点点,是那兄弟同乡的远房亲戚。
    她丈夫早亡,独自拉扯三个孩子,一家人勉强糊口。
    前些天,这户人家的小儿子忽然生了重病,村里的大夫治不了,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却峰回路转,遇到一贵人,请来名医救治,由此好转。
    老妇人感恩戴德,不知如何报答。名医「善解人意」地明码标价,要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就是五贯铜钱,一枚枚排开来数,能从一查到五千。
    在京城里头,找一间普通的包子铺吃早点,一文钱能吃包子和粥,送一碟小咸菜;十文钱够两个人吃一顿午饭,在米饭管够的苍蝇馆子能点一荤一素;一两银子是不少人家一个月的开销。
    老妇人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连铜板都得从手指头缝里往外抠搜,更不用说这么多了。
    「名医」便给她支招:她有个远房的侄子,当兵去了,死在战场上。朝廷不愿意给钱,记成了失踪,干拖着。恰好那支军队要路过附近,她可以拦路去讨。
    老人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恩人有需要,又是朝「狗官」要钱,她来得义不容辞。
    能在大齐找虞知鸿这种麻烦的人,除去瑞王殿下,不必再做他想。虞知鸿从前还会考虑一番,他这大哥到底想干什么、有何谋求,现在已经懒得琢磨,见招拆招了。
    他见顾铎神色诡异,不管是想什么,肯定都思路狂野地想歪了,便有话直说:这是账本,从南疆驻军到征北军,所有的军队开支都在其中,你先看。
    瑞王安排在他身边的,无非是一个「陆小七」。这步棋虽然足够让虞知鸿心乱神散,却不能称得上绝好,因为这只「棋子」没什么当内奸的天赋,实在不好控制。
    虞知鸿要做的,就是把这枚棋,尽量收为己用。
    顾铎拿起最上边那本,翻了两页,除了军营也得开火做饭,菜钱花销不少,基本上没看懂什么,换了一本,情况也差不多。
    虞知鸿为他解释道:军备大多是朝廷发放,但维修养护和一部分冷兵器,如普通箭矢,是各军队自行购买。伤亡将士抚恤,年节的贴补,也都在册。
    顾铎听着头大:我还要学看账本么?
    呃虞知鸿啼笑皆非,不是这个意思。
    顾铎脑子一转,转对了方向:那你给我看这个哦,我懂了,是因为今天的事?
    虞知鸿道:是。你今日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
    顾铎特别奉行「冤有头,债有主」,事情是周至善与他说的,他就想着,应该有空去找周至善,好好问个清楚。
    这会对虞知鸿说,他倒也不至于拒绝,只是总不如和旁人说话来得自在,要收收插科打诨的词,把诸多问题缩成了一句话:有。我觉得那个老人挺奇怪的。
    虞知鸿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比起拉拢心腹,他更习惯在战场上打磨出一支军队。好在顾铎也不是需要话术来交锋的,他只需把事情讲清楚:嗯。她身份有捏造,受了别人的指使。她与你说了什么?
    顾铎道:什么都没等等,她嫌钱多,想还我一块银子。难怪嫌多,她是来骗钱的?
    虞知鸿看着窗外,语气带了些许的自嘲:那她恐怕不甚尽职。她原本应告诉你,我贪污军费,剥削将士,扣押抚恤银。
    顾铎惊了:这么冤枉人,你招惹仇家了么?
    他说的太理直气壮,虞知鸿反问:你不怀疑我么?
    顾铎想也没想,直接摇头:不怀疑啊,你人还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Q:虞先生,你怎么看待这张好人卡?
    虞知鸿:Q:那顾先生呢?
    顾铎:这有什么看的,他人不好么?
    (让我们恭喜虞知鸿先生,喜提两张好人卡)
    上一章改了一点点细节错字,情节没有变动
    第18章 热闹
    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还说胡话。
    顾铎的信任实实在在地落下来,虞知鸿不由得失声了片刻,才道:多谢。
    顾铎试探着说:不客气,不用谢,别让我看账本就行?
    虞知鸿刚刚生出来那朦朦胧胧的感动,顿时烟也雾也地散了。
    他继续讲道:那位老人并非主使,幕后定有人胁迫。此行恐怕内忧外患,我找你来,就是此事。
    顾铎道:你说。
    虞知鸿道:无论往后如何,我希望你心中有数,做应该做的事。无论是谁差遣
    你信不过我,怕我把你卖给瑞王,串通敌人。顾铎打断他的话,问,我懂。可你既然担心,为什么还带我出来?
    他的语气里边没掺什么情绪,纯粹是好奇,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丝毫没有不被信任的失落他甚至还挺能理解。
    以己度人地想,倘若两军交战时,敌人忽然给他送来一个什么人,他肯定信不过;就算不得不给人家一个容身之所,他也不会随身携带此人,就这么大咧咧地留在身边。
    虞知鸿沉默了片刻,大概这问题不太好回答,须得斟酌,他开口时像是边说边想,语速很慢:我有位故人,和你很像。
    顾铎点头:哦,你是想睹物思人。
    虞知鸿:
    顾铎想了想,又觉着这个说法不甚妥帖,改正道:诶,不对,我不是物,我也是人。睹人思人?这么说怎么有点奇怪呢。
    虞知鸿:
    就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虞知鸿不想解释什么,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瑞王未见得会勾结外族,但他与我不和,时常找麻烦。你不要犯糊涂就好。
    顾铎心知旁人的旧事不能多问,在放弃纠结自己的品种后,也不多谈「睹物思人」了。
    他道:好吧,你刚刚说的,我明白了,也没问题了。你还有什么别的事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理了理衣袖,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溜;马车此刻就跟在辎重粮草后边,也不用怕他走丢,提起轻功,不消一盏茶,就能追上大部队。
    没有留他的理由,虞知鸿说:没事了。
    顾铎在这憋了一路,已经巴不得去和王誉他们扯淡溜马,蹦起来脑袋差点杵在车棚上。但就在探出身子,去叫停马车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坐回来问:对了,那个来要钱的人,她怎么办了?
    前边有步兵和辎重车,马车跑得又慢又稳。虞知鸿刚刚准备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才握住茶壶,抬头便再被顾铎这张脸撞了个满心满眼。
    他稳了下心神,道:我已命人护送,想必能安全回家。
    顾铎闻言,扬起眉梢,对他这番话来了兴趣,接着问:嗯?你被骗了钱,一点都不生气么?
    虞知鸿回答道:她确是小柱的远房亲戚,说骗也不尽然,又不是此事的主使。更何况,如果并非有难处,她也不会执着于六两银子。
    也对。要是有钱,谁愿意出来骗人。顾铎道,小柱就是那个失踪的么?
    要是有钱,谁愿意骗人?我不缺银子,大可以给他。喏,你要不要夸我一句人美心善?
    我去村子南边看过,根本没有树。
    反正好喝,我就随便他胡说,他至多要我多给一些银钱,没什么。
    虞知鸿突兀地走了个神,顾铎伸手在他眼前晃,凑近了问:诶,你怎么了?
    没事。虞知鸿稍往后仰了仰,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是他。他没名没姓,从小被唤作小柱。名册上的名字,是他找周文书随便取的。
    顾铎奇道:你认识他?很熟么。
    不熟。虞知鸿道,每一个被留在战场上的人,我都会记得。
    顾铎识趣地退回自己的坐位上,不甚赞同地说:那岂不是累的慌。与其惦记死的,不如惦记还活着的,趁大家还能喘气,对他们好一点。
    虞知鸿一愣。
    顾铎说完,又开始想跑了。但这回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抬起来,他就听见虞知鸿说:等等。
    顾铎茫然道:啊?你又有事了?
    虞知鸿是晃神了才冒出这么一句话,又不好吞回去了,便道:我刚刚想起,这些天没看到你读书,考校你一些问题。
    顾铎乐意研究兵法,却不见得喜欢考校。
    他深知自己在战争上缺少经验,只能靠纸上的学习尽量弥补,奈何昨晚睡得就不踏实,考着考着,更困倦起来,止不住地捂着脸打呵欠。
    好容易熬到考完,他跳车的动作像有恶犬在后边追似的,差点把王誉撞倒。
    吁!顾铎刹住腿,定睛一看,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
    王誉面无表情道:不知道,应该不是来叫你吃饭的。
    顾铎犹如刚刚出狱,看风也顺看天也亮,又「活」了过来,热热乎乎地说:这就中午了?走走走!
    虞知鸿坐在车里,从风吹起的车窗帘下,正好能目送这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一路笑闹。
    王誉还朝驾车的张全打了个手势,张全便来问:王爷,用膳了。您
    虞知鸿望着那两道背影,没什么胃口,道:你去吧,不必管我。
    张全这人是个实心的,凡事说一就绝不会做二,让往东走,他连东南方向都不会多看一眼。
    倒是顾铎吃饭时没见到虞知鸿,不知怎么想的,一心竟认定和自己或许有关,怕是刚刚考校太不像话,噎得贤王殿下连饭都吃不下去,并宣称对此负责,打了饭菜送去。
    虞知鸿正在看账册,头不抬眼不睁地说了一句「放着吧」,连来的是谁都没看。
    正午的阳光太足,他像个不乐意见光的鬼魂,拉着大半的窗帘,坐在幽暗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书上蝇头小字。
    顾铎无端想起王誉说虞知鸿瘦了。许是光影的缘故,他甚至联想到了早上那位老人,好像虞知鸿也是一般虚弱,能被风吹走似的。
    在这一走神间,顾铎差点把白菜蛋花汤给扣了。幸好虞知鸿感觉到不对,抬头一看,恰好接住。
    顾铎讪讪道:手滑。
    虞知鸿差点被这汤淋了一头,竟也不恼,只放在一边:无妨。
    顾铎这几天和将士们一起吃饭,得出了「人多吃饭香」的心得,因为刚才那点奇怪的感觉,他也分外不想把虞知鸿自己留在这,便坐下来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虞知鸿道:看账册。
    顾铎拿来一本,随手翻了翻,深觉看这玩意没劲,不如虞知鸿赏心悦目,更没有自己秀色可餐,于是自作主张地通通收了起来:那也不能不吃饭,账册也不会长腿跑了。
    虞知鸿说:也没有胃口。
    这倒是个实在的理由。
    顾铎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脑袋,认真出起主意:我也不大容易饿,但累了就想吃东西。你要不别坐车了,和大家一块骑马?
    虞知鸿道:好。
    顾铎道:要是再吃不下,那就多走路。晚上我带你去钻小树林啊?
    虞知鸿:
    「钻小树林」这词是顾铎刚刚学的,他显然还不知其意,照着字面意思拿来乱用,还用得口不对心。
    别的话说出口,他多半盼人家答应,但这一句不然。和虞知鸿在一起,远不如找别人玩来得自在。
    可他一想起虞知鸿自己坐在阴影里的样子,心里就像被小花拍了一巴掌似的不对。
    顾铎自己都闹不明白,他想不想让虞知鸿答应。
    这悬念没悬太久,虞知鸿咽下嘴里的饭菜,便回答:不必,你想出去,可以去找张全他们。
    顾铎松开一口气,却又松得不彻底,心里头还丝丝缕缕吊着点什么,隐隐约约地别扭着:不了,让你知道我和他们出去玩,要是我干了点什么,你岂不是一抓一个准?我今天就老老实实睡觉去。
    虞知鸿说:也好。
    虞知鸿没吃完,顾铎就在他旁边尽职尽责地陪着,只需虞知鸿偶尔搭腔,他就能从刚刚张全吃了三大碗,到王誉早上拿他打赌还赌输了,统统说个遍。
    虞知鸿几次想撂下筷子,但好像身体不听指挥一样,硬是吃到几只小碗都见了底。
    顾铎诚挚地夸道:王誉说你吃得少,和小花差不多,让我少盛点。幸好没听他的。
    虞知鸿擦拭干净嘴边,问他:你想小花了么?
    这话本来是「想家了么」,可顾铎从没说过贤王府是自己家,这么问不合适。
    顾铎开始收拾碗筷:不太想,白天看不着它,晚上还能梦见。它在王府肯定混得不错,又没人让他看书。
    虞知鸿说:既然梦见,还是想的。你可以给它写信。
    顾铎手上动作停下,一言难尽地看着虞知鸿,确认:给小花?
    虞知鸿说:嗯,能寄回去。
    军中未见得每个人都有家,但必然人人有故乡。每到佳节时,那些故乡已无亲眷、又思乡情切的人就会给某处的老树或者巨石写信,聊以寄托一些心绪。
    后来,也有人将不便告诉家人的苦处写出来,寄给某块青石板之类的。
    这样的信大多不会真正寄出反正无论树、石头还是别的什么,肯定都不会回信,就是个念想,谁都心知肚明。
    顾铎不知道这些,就差把「这人是不是傻了」写在脸上,欲言又止片刻,放下碗,双手摁住了虞知鸿的肩,严肃道:别动。
    而后,他整个人都贴了过去,用脑门碰上虞知鸿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虞知鸿立时浑身僵硬起来,只听到顾铎嘀嘀咕咕:这也没发烧啊。行吧,没病就行。
    虞知鸿:
    虞知鸿的脸上硬是蹭出来血色了,顾铎一松开,他就不自在偏过头去。连顾铎拿着东西下车,都只潦草地「嗯」了声,没看人。
    顾铎自己当过「剑」,分外能「领会别人的古怪言语」,转眼就抛到脑后去。他陪完饭,算是功成身退,边走边哼着不知道哪听来的小调,去厨间归还碗碟。
    将士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厨间没什么人。他肆无忌惮地抻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准备找个地方小憩。
    刚到阴凉处躺好,顾铎像是信手一抓似的,拦住了一枚破空袭来的小石子。
    他往石子来处看,正好看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
    顾铎:怎么说胡话了。你要不喵一个?
    虞知鸿:虞知鸿:喵?
    顾铎:!!
    没赶上九点,臣妾来迟了!!
    第19章 黑衣塘骑
    明晚有好酒喝了!
    那人背光而立,顾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打了个手势,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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