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膏肓
    1.
    佟卿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卫曾谙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头朝门边偏着,室内欧式吊灯流光溢彩,金色的灯光笼罩整个房间。
    他的脸像瓷一样的白,垂在床缘的手指修长惨白,眼皮半拢时像个病入膏肓的美人。
    佟卿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住卫曾谙一只手。
    他自己觉得没太用力,卫曾谙却皱起眉,眉心颤动了好几下,才忍耐不住一般嘶了一声。
    佟卿下意识松开他,又转为两手合着他的手腕,这么跟他说:
    你如果不喜欢演戏,古道就不演了,吕沉那里我会去打招呼,嗯?
    卫曾谙本来半耷眼帘,根本不看他一眼,这会儿才抬头,像是审视着他,又像越过他把目光投在身后白墙上。
    半晌才淡淡地道:
    古道我演。
    佟卿显然没想到他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地说:你又演了?
    随后他又放下卫曾谙的手腕,善解人意地笑道:
    不用觉得对不住吕沉,我知道你欣赏他,但这部戏也有内部消息说还有个新人选,气质意外的合适,你如果不去,这戏也黄不了。
    卫曾谙闻言只是冷淡地扬了扬眉表示惊讶,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惊讶,问道:
    哪里来个新演员,我怎么不知道?如果合适,为什么一开始会是我?
    佟卿似乎挺高兴卫曾谙今天与他说了这么多:
    具体的吕沉也没详细说,但是他一向喜欢挖新人演大戏。
    卫曾谙垂眼,盯着佟卿自然落在床上的手掌,偏头端详了会儿,将自己苍白无力的左手慢慢覆上去:
    怎么会没说太多呢?
    佟卿反手握住,感受他骨节分明的五指,笑了:真的没有,只听说二十出头,以前是剧院里的。
    哦卫曾谙漫不经心地应下,无声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眼神才转回佟卿身上,掷地有声道:
    这戏我演,谁要敢把这角色给那些末流新人,就是跟我卫曾谙过不去。
    佟卿笑了,哟,小老板气势真足,不过有一点
    卫曾谙在听见他喊小老板时瞳孔飞快地一缩,然后随口回道:什么?
    你怎么突然和那些新人计较起来。佟卿说着摸了摸下巴,发觉自己快四十了,胡茬都剃不干净了:跟着我你要什么角色没有?
    突然卫曾谙笑了,这还是佟卿今儿见到他第一次笑,虽然笑意稀薄,却缓缓绽在淡红唇角边,眼神疏离,容色清艳,叫佟卿眯眼看失了一刹神。
    我怕您看上人家呗。
    哈哈哈哈哈!佟卿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看上别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卫曾谙漫不经心地说这怎么了,我跟你的时候,不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么。
    这倒提醒了佟卿,他立刻说:对了,下月你要是想,可以去恒远的录音棚写歌或者录mv,一周,我都给你空出来了,嗯?
    录歌啊
    卫曾谙琢磨了会儿这个词,才幡然听懂一般,脸上浮现了朵恶毒又轻蔑的笑,随后他伸出十指。
    骨节修长,骨肉婷匀一双作曲弹琴的手,现在掌心乃至虎口都布满了伤痕,最可怖的,是他十指指甲都被齐根绞去,血已止住了,却状况恶惨。
    佟先生,我都这样了,你让我写什么歌儿呀。
    佟卿也是脸色一僵,他险些忘了,之前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人吵架,他生生绞了卫曾谙的指甲,至于掌心的伤,怕是他从前无意间为了抑制痛楚死抠的。
    但佟卿是何许人?他从不认错,看了一会子,方才不在意地一笑,上前去他额头吻了一吻:
    去吧,能握话筒就行,写谱写曲,我让人听你口述。
    卫曾谙重新疲惫无比的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佟卿接了个电话,走出房间,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卫曾谙自己觉得自己虽然精神不济,但却不困,没想到佟卿一走他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徐寒都是十八岁的时候,他是A大金融系的,徐寒学的物理,还有任凤洲,也是金融。
    第2章 泡影
    当年分宿舍的时候很巧,物理系多了两个出来,干脆和金融这两个拼了个屋。
    才把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这三人凑到一起。
    至于四人寝的另外一个人,大学四年都在打游戏,人生里压根儿不存在考试学习谈恋爱,不提也罢。
    卫曾谙性子比较冷淡,任凤洲温和寡言耳根子软,唯一热衷的是唱戏,听说家里是越剧世家,祖父祖母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皇帝皇后,没事就开开嗓,有空就听名段儿。至于徐寒,完全是个外向开朗的帅哥,进校一周就混的风生水起,动辄一帮人进屋嚷嚷着叫他出去玩。
    卫曾谙看着自己这三个室友,总觉得大学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但他们仿佛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半个学期过去,卫曾谙没有维系过任何一段感情,总是独来独往,有意跟他结交的同学也慢慢离去了。徐寒和任凤洲,倒是一天比一天亲近。
    卫曾谙觉得,徐寒和任凤洲应当就是女性里的闺蜜关系,从没见过两个大男人整日同进同出,捎饭喂水的。
    卫曾谙是本地人,有一次回家拿东西时,看见母亲意外地出现在家里的客厅。
    何姿是个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收拾的整洁娴雅的人,一身鹅黄色长裙,正对着落地镜,低头理脖颈上的一串珍珠,慢条斯理地说:
    儿子,你爸又出去鬼混了,说实话,如果他是干干脆脆地跟人出去开房我一点意见也不会有,但他哪回不在外头出尽洋相,还得我相好的来通知我,说你爸又在gay吧喝得烂醉如泥。
    说话间她理好了项链,转过头看着卫曾谙。
    一瞬间他们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何姿已经三十八了,却如同红遍大江南北的影视明星,容貌娇艳的如同少女,卫曾谙神色冷淡,浅棕色的眼珠默然看着她。
    知道了。
    哎行了行了,整天跟个死人似的,知道你就去给他拉回来,什么脸不能丢在家里要到外头去丢?
    或许因为她丈夫卫东流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十年前直接跟一男人跑了,导致她对自己这个儿子没有丝毫好感,甚至当卫曾谙越长越大后,几乎复制了自己年轻时的脸蛋后,更加难以接受。
    只是后来男人不要卫东流,卫东流也便回来了,艰难的把这个家庭维系了十多年。
    但是何姿知道,卫东流心里有个男人,永远不可能抹去,她也不再伤心自负了,她被卫东流辜负了最好的年纪,也要重新收拾打扮起来,过自己的日子。
    至于离婚不是没想过,可何姿是高干家庭,女儿嫁去生了孩子才发现对方是同性恋这种跌脸面的事,远远比女儿一生幸福重要。女方家里拼死不离婚,男方又心存愧疚,愣是形式夫妻过了十来年。
    最近似乎卫东流那个男友又回来找他了,他虽然拒绝,却整日在酒吧买醉。
    卫曾谙找到他的时候,快四十的人了,坐在gay吧吧台边喝的烂醉如泥,卫曾谙要带他走,他抱着吧台不撒手,连声哭喊你是谁。
    卫曾谙垂下眼睫,终于还是没说自己的名字,只是把他抓出了酒吧。
    才出了门,卫东流突然一阵干呕,猛的扑到他身上。
    卫曾谙一时没防,连退几步被他摁到墙上,肩膀猛地一震,卫东流这才软软地挂在他身上,昏睡过去了。
    卫曾谙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卫东流那一跌跌得力道不小,他也只哼了一声。
    拖着着卫东流上出租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酒吧门口的墙壁,是设计感很强的老矮墙,有一块尖利的石子格格不入地横穿着。
    就他回头的那一眼,酒吧外几个年轻人看直了眼:
    我。操那不是金融系那个卫曾谙吗?
    卫曾谙把父亲送回了家,算着时间,保姆很快就会来了。就只把他放到床上,被角也只是随便一掖,回了学校。
    出了家门他罕见地用左手把关上,没有立刻离开,仿佛撑不住一般半侧着靠到墙上,紧紧蹙着眉,脸色雪白地咬住唇。
    不知靠了多久,他慢慢直起身,坐电梯下去,十二楼的高度叫他一寸一寸收起了痛苦的神情。
    电梯里他和镜中自己对视,神色冷淡如寒潭一片。
    回到学校后,身边人对他的态度,已经鲜明到即便是卫曾谙本人也察觉到了。
    先是一伙男人在寝室楼下,有两个夸张的搂搂抱抱,高声谈笑,一面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说着余光瞟到他,猛然僵住停了下来。
    走在楼梯上,两个大二的,一路谈笑着下楼,口气鄙夷轻蔑,看见卫曾谙时,又尴尬地一笑,转开了视线。
    走路和转头都带动了肩上的伤口,卫曾谙不停皱着眉心,走走停停,到寝室门口才发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拉开门进去,徐寒正和隔壁的一人说话,卫曾谙走过去,照例没有看他们。
    倒是徐寒见到他回来了,当机立断地跟对方说:你先回去。
    那人不太乐意,抱起胳膊,只是靠在徐寒桌边看他打游戏。卫曾谙坐在桌前,冷汗涔涔,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肩上的伤。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拉着徐寒,指点着卫曾谙削瘦挺拔的背影,又摸了摸脸颊,脸上一个恶毒的坏笑。
    紧接着徐寒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声音也大了不少。
    卫曾谙没仔细听,但却有些坐不住了,推开椅子要去卫生间。
    走到门口时,徐寒那玩伴也正要出去,卫曾谙已经放慢些许让他先过,那人却先一步将他一把撞开,卫曾谙只是想去卫生间照照先前被卫东流压那一下、撞在墙里尖石上的伤,完全没料到会被撞这一下。
    卫生间的门正虚掩着,他背朝卫生间砰一声摔去。
    背部摔着地那一刻,卫曾谙两眼发黑,疼得一时命都不想要了。
    再说那推人的男生,他更没料到卫曾谙脚步虚浮成这样,眼见着卫曾谙隔了好久都没起来,雪白一张脸隐隐有些撑不住的意思。
    他良心发现,准备上前把卫曾谙扶起来再说。
    就当他要走近时,眼尖地看见卫曾谙肩后,地板上流出几丝血来。
    啊这这怎么是血?!
    失声叫出来的下一刻,徐寒从位子上冲过来,也一眼看到了卫曾谙身后血迹,想也不想就去扶起他。
    徐寒低头在他耳边问:卫曾谙?卫曾谙,怎么了,头摔着了?
    说着他把人打横抱起,才看见地上已有了一小滩血迹,位置俨然是他肩膀那里。
    卫曾谙已经睁开眼,似乎花了些时间抓住他右手袖子,示意他要下来。
    徐寒压根不动,冷着脸请走了隔壁室友,一脚踢上门,把他放在桌前的椅子上。
    卫曾谙坐定了,稳了一下神,轻声道谢。
    他的本意是谢谢你了从现在开始你不用管了。但徐寒却很爽朗地笑说:
    没事现在开始你别担心了都有我呢!,说着已经直接帮他脱了黑夹克,抬起他手臂的时候卫曾谙痛呼出声。
    徐寒这才停下来,无辜跟他对视。
    卫曾谙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自己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薄卫衣,露出一双清瘦的锁骨。
    等把卫衣小心拉下肩头以后,卫曾谙蹙紧了眉,偏着头看,徐寒脸色大变。
    卫曾谙肤色是近乎苍白的浅,皮薄的像张纸,右肩上一块紫里泛着红,早破了皮,皮肉张牙舞爪的绽开,鲜血一滴一滴地朝外泛着。
    怎么弄的?徐寒问。
    嗯给推了一下。卫曾谙简单的解释。
    徐寒抿紧了唇:是隔壁班的......
    卫曾谙轻描淡写地补充了句:不是他,之前在外面,撞到墙了,墙上有块石子。
    外面?撞到墙?
    徐寒想起方才他们津津乐道的事,说卫曾谙和男人逛gay吧,在门口搂搂抱抱,上了出租车不知道要去哪开房。
    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开玩笑,那个冷漠漂亮,无论是谁都拒之千里之外的卫曾谙,会是同性恋?还跟男人在酒吧门口搂抱?
    这个玩笑低端得劣质,他压根没打算信。
    但卫曾谙现在亲口提起,虽然未必就和酒吧对号入座,他还是迟疑了一秒。
    卫曾谙根本没回头,却仿佛从他近在耳畔的呼吸判断出他的犹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徐寒忙说:啊没,没什么。
    不是,我是说你们先前在说我什么。卫曾谙拿纸巾,毫不留情手法笨拙地擦掉了血迹。
    徐寒很尴尬。
    他没想到卫曾谙竟然知道,一时顿住。
    卫曾谙也不在意:你有什么药膏吗?
    徐寒看着他的伤,皱起眉:有是有,都是治小擦伤的。
    也可以,能借我用下么。
    徐寒没想到他会要:你这个擦了没用的吧?
    有没有用也是试了才知道。
    徐寒皱着眉头纠结地看着卫曾谙,像是头大狗在歪着头探究主人的深意。
    最终他放弃了思考,掷地有声道:
    算了,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徐寒说着就把手穿过他膝下要抱他。
    卫曾谙有些无奈了,拍掉他的手:这点伤也要去医院啊,真不用,你要是没有就创可贴借我两个吧。
    徐寒感觉很不可思议,他自己已经算不把身体当回事的典型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更不在乎自己的,
    卫曾谙执意不要去医院,徐寒就原地转了转,说陪他去医务室。
    然后卫曾谙笑了,不同于他从前礼貌疏离的笑,笑意真切温和,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笑多么难得,接着说:你还要背我过去太麻烦了,你要是不嫌麻烦,就替我跑一趟吧?
    其实徐寒又要送他去医院又要陪他去医务室的,摆明了就是要绑他,怎么会事到临头又不肯替他买药呢?
    但卫曾谙就是问出口了,徐寒十八岁的眉眼有股幼狼般的锋利,却没有压迫性,认真专注地盯着他,让卫曾谙忍不住设了个极浅的考核,如果徐寒通过了,从此就
    从此怎么样,卫曾谙还没真正想好,或许是做朋友吧,时过境迁,当时的想法无从考证。
    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寒听完一句废话都没有便出门了,跑到医务室说了一通,老校医听糊涂了:
    按你这说法,伤口很深呀,光开药怎么行?你还是把你同学带来我看看。
    徐寒医学常识为0,也没深究,转身就回去,这回根本不听卫曾谙解释,一路把他背去了医务室。
    随后又缝针又上药,老校医年迈慈祥,只当他是个贪玩的,一直教导他不能意气用事,不要出头斗殴。
    卫曾谙有些吃痛,偶尔应上两句,徐寒倒是在边上蹲着。
    校医说一句,他应一句,最后还笑着说:
    好嘞,我往后一定管着我弟弟,打架这种事再不会有了。
    卫曾谙这个梦做了很久,梦里徐寒的脸近在咫尺,他从不说伤人的话,脸庞俊朗,眼神明亮。
    平日里卫曾谙经常安慰自己,虽然关系不一样了,但徐寒到底平平安安地跟在自己身边,能看着他,就很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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