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舒春深,如同魔怔了一般,两眼呆愣,两手交叉极有节奏的搓着,头更是不自主的一下一下抽动着,他嘴里一直念念叨叨,但声音极小,离得远的人们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时,又不知是谁,议论道:你们看,他好像戴了面具!
    秦更听了,手一摆,他身后两个小太监极有眼色,上前去,在舒春深脸皮上摸摸索索,一番折腾,终于从他脸上扯下一层面具来。那面具极为贴合他的面貌,这般生扯,直扯得他满面通红,脖颈、耳侧这样的地方更是破了皮。可他依旧不知痛似的,口中低声念着什么。
    真容白于天下,正是本该已死多日,尸体被开膛破肚却不翼而飞的周凭!
    刑部尚书叶子檀所处之位,离得不远,这会儿出列跪倒,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道:陛下息怒,此人正是要犯周凭,微臣也不知他为何会成了施大人的幕僚,请容陛下让微臣将功折罪。
    皇上见是他上前,怒气反倒消了些许,言道:此事你早上奏过,也怪不得你,只是他为何偏偏今日发疯!你即刻将涉案人等都压回去,彻查清楚,不得再有误。
    叶子檀叩头领旨,暗暗舒了一口气,他起身之时,万分感激的向洛银河极快的扫了一眼,见洛大人正在祭坛之上,居高临下,眼神极淡,也看着他。
    数日前,洛银河深夜只身秘访,要他尽快上奏皇上:施平的幕僚舒春深,便是从刑部仵作的验尸台上消失不见的周凭。此事,恐怕仵作便是内应,周朗风和施平都是知情人。叶子檀一直并非梁珏一党,对李羡尘算得上敬重。加之洛银河与他分析利害,若是不日事发,仵作可是他刑部的人,以叶子檀孤身之力,能不能把事件查清撇净
    他正庆幸感激洛银河的恩情,只听皇上又开口道:叶爱卿上次便有失职之过,这次要犯若是再有死伤逃匿,便叫刑不上下陪葬了吧。
    这家伙,依旧棘手。却总归好过措手不及。
    祭祀草草结了。
    将军的马车上,私密舒适,自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李羡尘似笑非笑的看着洛银河。
    这几日这人自作主张之势愈演愈烈,向自己要了几个得力之人,草草交代一句,若是顺利,便能给梁珏重击。全然不顾一路上的劳碌,和自己刚刚痊愈的内伤。每日忙着上蹿下跳,有时早晚都不见人。明里,他自然是忙当差的公务;暗里,却是动用将军的探子暗哨,筹谋去了。
    李羡尘观察了他几日,觉得他身体似乎没有吃不消的迹象,便也就随他折腾,满心想看,他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活。
    当然,洛银河知道,即便他不做交代,他的所作所为,自有人向将军回禀。只是,他也说不上是太忙了懒得交代,还是自从知道李羡尘对他朦胧的情意之后,便潜意识里回避着他总之,近日二人,一个忙完公务,忙布局;一个稳坐府内,每日听故事一样,将发生的事情了解个八1九不离十。
    越是了解洛银河的行事,李羡尘便越是感叹,周凭是能入得上将军府的人,入府之前被明里暗里查了好几轮,可是竟无人查出周凭身患怪病。自己的洛先生,看人的眼光刁钻犀利,机敏得如同看准猎物的猎豹一般。
    终于,洛银河被李羡尘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第一次见舒春深,便觉得他熟悉,现在想来,是他反复摩挲手指的动作,与周凭如出一辙。
    刻板性动作,刻板的时间规划,正是周凭病症的特点,自从前往蒂邑族的路上,洛银河得了李羡尘手中山鸡的点化,便反复思量回忆周凭和舒春深的行事细节,回到都城,让人日夜盯梢,果然发现,那舒春深每日必得服药两次。
    前日夜里,洛银河更是劳烦李羡尘亲自出马,偷偷换了他日常压制病情的药,才让他演了今日祭祀时这一出闹剧。
    二人感情这层朦胧的窗纸虽然被李羡尘捅破了个窟窿,好在这些天,他没继续让小窟窿变成大窟窿,他放任洛银河去忙,无论对方闪躲退避,他都没对他步步紧逼,让洛银河觉得轻松不少。
    李羡尘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穷寇莫追,狗急跳墙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虽然这两个成语用来形容他如今与洛银河的关系,不怎么妥帖
    洛银河对待亲友的处事之风一直是做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他心里寻思,和李羡尘同一屋檐下,若日日扭捏闪避,日后将关系闹得僵了,弊大于利,又见李羡尘对这事儿也不是执拗的态度
    是以近来几天,他对李羡尘已经不似最初,见了就觉得尴尬。
    李羡尘笑道:你是在报复立冬祭祀被扣渎神之名的仇吗?从前洛银河厚道得让他觉得有些憋屈,如今越发睚眦必报起来,好像灵魂里机敏刁钻的一面,终于觉醒了,很是不错。
    洛银河答道:若要这样说,也算是吧。姜祭司和周凭身患相同的病症,之前我还奇怪,这怪症极为罕见,周凭医术竟如此高超,能压制姜祭司的病症,原来他自己便是病人。
    提到姜祭司,洛银河心里又是一沉,他又是得谁引荐,在御前做了祭司的?
    不得不说,叶子檀为人性子上虽然面了一点,但他问案的手段还是可圈可点,不出半日,仵作招供。第二日午后叶子檀入宫面圣,下午,施平便被下了狱,罪状为,货赂公行,窝藏欺君要犯,人证、赃物聚在。
    施平这礼部尚书做得在皇上面前并不讨喜,况且今日一连串的事情本就让皇上极为恼火,必须揪一个不长眼又不怎么受待见的祸首出来。施平只觉得下了大狱,仍像身在梦中一般,怎么也想不到舒春深突然御前发狂。
    凡事只要与欺君一沾边,便如贴上了催命符,准得是做好死得又快又稳的准备。可案件进展卡到了施平这里,就慢下来了,是人为的慢。
    施平乃是梁珏一党,事情扯到施平本就在叶子檀意料之外,之后若是再做牵扯,扯出梁珏来,他可没胆子查问了。当日他得洛银河提点,便能想到八成是李羡尘和梁珏掐架,自己得警醒着点儿,不能平白当了炮灰。
    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子檀将洛银河以人证的身份传到堂上问话,而后,便请他入了后堂。洛银河自然知道他醉翁之意。
    叶大人问案神机手段,怎的还要问下官该当如何?洛银河笑道。
    叶子檀转身将内堂的门窗掩上,才道:哎呀,银河兄神机才是,若不是当日你提点说着,他给洛银河斟茶,道,施大人与梁相交好,这事儿若是扯出梁相前日里愚兄入宫面圣,可皇上完全不给个指示
    洛银河笑得更开了,道:叶大人怎的当局者迷了?即便是扯出梁相,叶大人有把握能挖出足以撼动相位的大罪状?若是不能,不是平白堵了陛下的心,又遭了梁相的记恨。
    皇上新君登基,朝纲社稷便想稳中求健,他定然不愿意此时群臣分派而为。更何况,先帝驾崩的蹊跷,说不定便是皇上被梁珏捏在手中的把柄。
    是以对付梁珏,最好的方法便是小火慢炖,一刀一刀割了他的羽翼,一条一条攒着他的罪证,最终一举拿下,不然以皇上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可小火慢炖,定然会夜长梦多
    自从皇上下旨说,无论人犯跑了死了,刑部上下全部陪葬。刑部在看押人犯方面,自叶子檀起,便如临大敌,严阵以待。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牢房守了个严实、四个人犯单间关押,每间牢房整日里有两名狱卒把守,一天三班岗的轮换着。饭食上,更是小心查验,先由银针试毒,再投喂给牲畜试毒,绝对没问题了,才给四人食用。
    饶是他再如何小心谨慎,也还是出事了刑部,不知怎的染了疫毒,且传得极快,半日不出,刑部自堂上的大人们到牢内的犯人,无一幸免。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别说问案了,只怕不用皇上下旨,便要闹到刑部上下,给四个人犯陪葬的地步。
    医师大夫,去了一波又一波,一半说是病,另一半说是毒,争执不下。事态急转直下,别人不知,洛银河和李羡尘又何尝不知,这定是梁珏捣鬼。
    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洛银河意识到,梁珏,远比书里描写的要狠戾得多。书中他顶多是个搬弄口舌的贪官,在朝中四处安插羽翼眼线,肆意敛财,挥霍无度,却只是个铺张奢靡,贪享乐无大志的浑人。
    可看梁珏如今的行事风格,哪里仅是国之硕鼠这样简单?他算盘打得精妙,眼下人人避忌疫毒,忌惮传染蔓延,待到刑部关键的那批人死得差不多了,他再寻个什么由头,将毒疫一解,不仅后患全无,自己还能记上一功。
    可若是深究起来,事情变成这样,终归是引他小看了梁珏而起,想到这,心里终归是过意不去,总得想个办法,尽量少去殃及池鱼。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过度写不好,我已经努力简练并且不写说明文了
    笔力有限啊,再修炼修炼可能这章后面会通修。
    dei不起,啊哈哈哈哈
    第30章 没憋什么好心眼儿。
    刚过春分,夜风凉起来,依旧是水一般的沁人心肺,洛银河坐在府里花园的石凳上,像个老和尚入定一般。
    三日后便是朝会,定然要为了刑部疫毒之事纷争个结果,可他现在,脑子里却没了计较。
    见机行事吗?当然不行。
    人之所以心生焦虑,是因为缺少解决问题的办法,又不能认同随波逐流的结果。
    洛银河深知此理,所以他的一贯作风,是罗列对策,推测结果。
    东家,哎呀添宇远远的便招呼出声,您在这儿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吹夜风?主子找您半天了。
    添宇确实为了寻洛银河,溜溜转转在府里打了好几个圈,这人近些日子越发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的,主子也不管管
    洛银河自然不知道添宇心里的小九九儿,问道:这时候,将军不是该在晚练吗?李羡尘若是在府上,晚膳后半个时辰,总还是再要去活动筋骨,练练拳脚,然后沐浴更衣,去书房看一会儿书,才会歇息。
    今日没有,刚才回府就一头扎进书房里,让小的来寻您,也不知他用过晚膳没有
    得嘞,洛银河知道,除了去看李羡尘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还得顺带问问他吃了饭没有。怎么突然就觉得自己也像个保姆了呢?
    书房的门是掩着的,并未关死,添宇在门口回了一声,李羡尘便在里面应道:行了,银河进来,不用你们伺候了。
    进到屋里,烛火摇曳,洛银河只见李羡尘单手拿着一本书,应该也没有好好在看,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瓷瓶。
    不负添宇之托,洛银河走到灯火前,将那跳跃得晃眼的烛心剪了一截下来,又重新笼上灯罩,才道:添宇惦记着将军是否用过晚膳,要是还没吃,我叫厨房去备上。
    李羡尘抬眼扫了一眼洛银河,直接无视了他这个问题,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他,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这当口拿出来的,还能是什么洛银河道:大约是与刑部疫毒相关的玩意,毒药,还是解药?
    李羡尘淡淡笑道:解药。却只够两个人的分量。
    他知道洛银河定然要继续询问,便索性一口气将事情简述了一番:刑部上下闹了疫毒,事情已经在都城之内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李羡尘的副将姜远悄悄找来,向李羡尘道,他怀疑这疫毒是蒂邑族开炎祭司善用的一种瘴毒,形态多变,若是直接服下,顷刻便会毒发,若是做烟雾状弥散,须得半日的光景,中毒之后七日无解便得丧命。
    原来梁珏的算盘,是要置刑部上下于死地,他定是怕施平熬刑不过,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来。
    李羡尘自然不会把大概是梁珏捣鬼这种话说给姜远听。只是查问他怀疑的缘由,一问才知,原来姜图与姜远的外公,多年前竟是蒂邑族的宗族高室,后来因不喜当时的宗权之争,才远走中原。
    于是二人,昨日便趁着夜色,悄悄闯了刑部,把姜远献出来的解药,偷偷喂给一个狱卒后,便躲在暗处观察,果然,个把时辰之后,他上吐下泻了一番之后,就真的无恙了。
    这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吗?洛银河听着,寻思小说里,几乎没提到过姜远此人,便问道:将军觉得,姜大人,确实可信吗?
    李羡尘沉吟了片刻,道:他与姜图兄弟二人,本都是我的裨将,如今却只剩了一个,战阵上过命的交情,错不了的。
    洛银河听了,转转眼珠,笑道:那不知姜大人,是否有那瘴毒?
    李羡尘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定是没憋什么好心眼儿,便道:有是有的,你想做什么?
    洛银河嘿嘿一笑,道:想来这事也只有将军这样身手的人才能做。他笑意狡黠,看得李羡尘心里哆嗦了一下。
    三日后朝会。
    朝堂上一片压抑之气,死水一般。皇上看着朝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疫毒之变,始料未及,皇上与众臣商议对策,可这事棘手,那些医门大家连是疫是毒都争执不下,自然没人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
    陛下,微臣有一奏请。只见说话的这人三十来岁,芴板举在面前,挡了大半张脸,低眉顺眼,身子微弓,语调恭谨。若是细细去看,他眉眼生得颇为柔和,眉梢红豆大小一颗红痣,红得有些扎眼。
    皇上那本来能夹死苍蝇的眉头抽了一下,可有可无的语调道:梁爱卿,讲吧。
    微臣曾任太常寺卿数年,但凡难解之事,太常寺卿应主动上奏,做祭典求上苍神明示下,想来如今洛大人新任不久,对公务还不甚熟悉,并非刻意玩忽,可太常寺少卿,却有疏漏提点之过。
    嘿!
    洛银河在心里冷笑,没想到,今天上朝第一本,虽然是参自己的,却不是他安排的自己人。参他这人,正是梁珏之子,梁琎。
    这梁琎,在大显安都平乱之前就任太常寺卿,是先皇念在他爹高位,给了他一个闲职,谁知两年前,他钻研出一些机扩精巧的实用之物,有的可用于日常生活,有的甚至可用于军阵之上,自请调职去工部,皇上便给了他一个工部右侍郎的职,虽然职级未升,倒也算是让他才华配位。
    只是,自从他去了工部,便将钻研机巧的心思荒废了一半在配合他亲爹弄权敛财上
    皇上听他没什么正经建树,却跑来嚼舌根,心里烦闷,往龙椅上一靠,歪在椅子里,道:依着梁爱卿,该如何呢?
    梁琎道:微臣并非大乱当前,乱嚼舌根,请陛下恕罪,只是微臣当初的太常卿做得才不配位,稀里糊涂,而洛大人却不同了,多次通神为陛下分忧,今次刑部之乱是疫是毒,数位名医都争执不下,用药也不见缓解,何不让洛大人请神明示下?
    这样解释,倒是有理有据,朝上便又不少人向洛银河看来。
    皇上还未说话,便有不少人附议梁琎,其中有一部分是梁相一党,另一小部分,是如谢开文之流,洛银河心道,看来自己当真风头太盛,惹人厌了,这次之后,需得想个办法,把近来招眼的事儿平淡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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