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鹤玉没再理他,让人解开关戾州牢房的锁扣,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关戾州从地牢走出来,他被关在下头实在久,多日不见阳光双眼不适应的眯起,天空广阔湛蓝无际,四周是落雪后特有的清凉气息。
    他整个人却有些恍惚,竟觉得自己暴露在空气中,手足无措恨不得再跑回地牢里躲起来才好。
    凉州府衙后院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关戾州微微有些不适应,他内心纠结,有些想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时跑路,躲起来再说。
    然而下一刻,有人狠狠拍了一下他肩膀。
    “关老大?”苍狼笑着同关戾州打招呼。
    这人有些眼熟,关戾州一愣总觉他在哪里见过。
    等再细看时,才反应过来这个人不就是那人山林中挖宝藏时,一直在搅屎棍的刀疤男人的声音么?
    “狗崽崽的!”关戾州咬牙切齿,二话不说就朝苍狼扑去。
    接着两人就院子里打了起来,关戾州带着憋屈的怒火,苍狼则是天生好斗。
    等町白等人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作为守备军老大的陆青城更是过分,他手里还拎着一袋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煽风点火嚷嚷鬼叫:“关戾州你不行啊,啧啧啧连苍狼这小崽子都打不过,难怪要被抓,手下败将啊哈哈哈。”
    町白补刀:“说的你打得过一样,等下就让你和关戾州打。”
    “……”陆青城。
    第44章
    晶莹剔透的雪沫子被高高扬起,又随风落下。
    掌风凌厉拳脚声阵阵,关戾州和苍狼打得难舍难分,凉州府衙后院,这处不大的地方,围了密密麻麻近百号人。
    陆青城手里捧着花生瓜子,旁边站着町白,他们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搭台唱戏也不过如此,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精彩处更是连声喝彩。
    町白嘟囔:“苍狼你这一拳不行,揍他下盘啊,对对对没错,一脚过去。”
    陆青城:“关戾州你不行啊,小崽崽都打不过,难不成没吃饱?”
    关戾州怒吼:“在那黑灯瞎火的地方关了七八日,你能吃饱?”
    因为关戾州恼怒分心,最后苍狼险胜,关戾州被他一拳掀到在地,连垂死挣扎都放弃了。
    “哪里找来的怪物。”关戾州擦掉唇角的艳红的血迹,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苍狼丝毫不在意道:“我是主子捡来的,陆青城说只要我打赢你,就让厨房给我做桂花糕吃。”
    关戾州阴恻恻的眼神落在陆青城身上:“好你个陆青城,有本事你跟我打。”
    陆青城虽然也厉害,但他有自知之明,他若是真的对上关戾州虽不至于惨败,但绝对略逊一筹,他不像关戾州也不想町白他们,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能混到这个位置,全靠他咬牙坚持的努力。
    “跟我走。”町白朝关戾州招手,语气自然道“我带你去洗漱,然后会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关戾州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还没有说要归降呢。”
    町白点头:“不打紧,不打紧,你要不服就再去和苍狼打一架,总有把你打服的时候,我们这些人中,出来殿下还没人能打服苍狼呢。”
    关戾州微愣,他一直以为花鹤玉不善武力,却不想从他下属口中说出,他却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我若是归降,我手下那些弟兄怎么办?”关戾州问。
    町白理所当然:“当然是一起收下,不然我家殿下想方设法逮你作何?”
    关戾州有些不好意思:“凉州这般穷,日后跟着殿下能吃得饱吗?有肉吃吗?”
    这话隐隐有几分熟悉,好像当年苍狼也问过,只是这些人现在都这么好满足了吗?他们是看不起凉州,还是看不起殿下?
    町白有些凌乱。
    *
    另一处宅院的花厅。
    花鹤玉坐在首位上,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洁白无垢的玉白锦衣,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柄白玉折扇,扇骨上刻着交缠相绕的牡丹暗纹。
    不染凡尘,高贵得像在白玉台上端坐的谪仙。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镰伯虽坐着,但他精神绷紧,丝毫不敢放松。
    花鹤玉眸色清冷,手中捏着的玉扇轻轻叩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小桌上,发出清脆颤音,渗着冰凌带着刺骨寒意的乌眸,缓缓落针坐在下首的镰伯身上。
    他淡淡道:“所以今日,连先生是来接时漪会苍梧的?”
    “连先生”镰伯已经快三十年没听过这般称呼了,他捏着茶盏子的手微微一颤,里面正色道:“殿下,草民如今只是一介马夫,可担不得您这一句连先生。”
    “靖南连氏,当初北歧第一书香世族,不入朝为官,门生却是遍布天下。大燕建国之初,若不是宋氏往宫中送了你们收留前朝皇族谋逆的罪证,也不至于被灭族流放千里,消失于人海中失了尊荣。”花鹤玉盯着镰伯,语气淡淡说着连家的过往。
    “孤记得,镇国公宋平仄最初就是拜在你们连家门下的学生。”
    镰伯一向平静的面容,难得露出几分烦躁,他一瞬不瞬盯着花鹤玉,冰冷道:“殿下莫要忘了,镇国公宋平仄可是你的外祖父,草民斗胆一句,你虽生在皇家却也是与宋家同脉,难不成殿下日后登基,要斩去母族不成?。”
    “草民这般过往,殿下若真是要追究,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也绝对不会连累慕将军的。”
    “是么?”花鹤玉用玉扇抵着眉心,似笑非笑:“难道镰伯就不想为连家平反吗?”
    平反?
    镰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
    他又恢复了最开始面无表情的样子:“殿下为何要帮连家平反,难道为了我听命于你?好把慕家少主留在凉州?”
    花鹤玉慢悠悠站起身来,唇角讥笑一闪而过:“时漪留在凉州与否,孤无权决定,宣威将军也无权决定,一切只看她是否愿意。”
    “至于为何要帮连家平反,就因为世家更迭,皇权动荡,宋家不能当压死大燕的最后一根稻草。若宋家不能先破后立,那就清扫干净,因为孤不想看到当年北歧的惨状,再次出现。”花鹤玉语气前所未有的冷。
    北歧当年有多惨,镰伯作为亲身经历者,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殿下正能做到,那就是深谋远虑,在大厦将倾的大燕国中力挽狂澜。
    花鹤玉走远,但他和外头婆子齐嬷嬷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镰伯耳中。
    齐嬷嬷苍老的声音道:“殿下,夫人醒了,老奴陪着用了些点心,看起来精神依旧不太好。”
    花鹤玉问道:“小厨房里温着牛乳,可送过去给夫人喝下?近日天气越发冷了,我瞧着她晚上寒凉,夜里屋中再加一盆炭火,然后吩咐小厨房多费心心思,做些花样好看的菜色。”
    这齐嬷嬷口中的夫人,镰伯骤然面色苍白,不敢再往下深想。
    *
    花鹤玉回到房中时,慕时漪手中正握着一卷书册,靠在临窗的小榻上昏昏欲睡。
    男人凛冽而浓重的气息将她包裹,刹时激得她回过神来,嗓音颤颤从薄唇中溢出:“殿下。”
    花鹤玉轻轻在她身旁坐下,扯过一旁的厚毯披在她身上:“若是精神不济,便去床榻上躺着。”
    慕时漪摇头:“躺了许久,再睡下去我夜里该睡不着了。”
    花鹤玉点头,漆黑眼眸落在慕时漪身上,语调平缓:“镰伯来了,我见你睡着便没通知你,已经让齐嬷嬷把他们安置在后罩院的厢房暂住。”
    慕时漪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发紧,镰伯来凉州自然是为了带她回苍梧,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急迫,反而想一日日的往后推却。
    “殿下,既然关戾州已经降服,那凉州城中那些跑路富商还官吏留下的院落,我们要何时动手开挖。”抿着唇,悄然转移话题问。
    花鹤玉闻言,不动声色勾唇:“再过几日,等雪落得再大些,我们暂定夜里开挖。”
    窗边有斑驳暖阳照进,落在花鹤玉俊朗无双的眉眼上,他忽然欺身上前,再也克制不住,把娇娇软软的人儿揽进怀中。
    滚烫的嗓音低哑又认真:“时漪,你若是想回苍梧,我会亲自送你回去,不要纠结也不要遗憾,因为只要你回头,孤永远都在你身后。”
    眼前男人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慕时漪撞在他漆黑瞳眸深处,心口不由自主发颤,她咬着艳红唇瓣,眸色闪了闪,她在偷偷心动。
    她心中更是明白,当她对花鹤玉心软刹那,就是陷落的开始。
    却忍不住,娇娇酥音断断续续道:“如今天寒,路、路上也不见得好走,我……殿下时漪不急的,等过完新年,再、再回苍梧也不迟。”
    慕时漪磕磕绊绊问:“殿下觉得如何?”
    紧紧箍着她肩膀的手似乎在微微的发颤,花鹤玉许久没说话,胸腔震动里头藏着澎湃情绪,若不是这些年来制止力够惊人,这一刻他只想把她狠狠压在身下。
    “好。”花鹤玉垂着眼帘,掩去眸中情绪,闷闷的笑声从他胸膛中传出,甚是愉悦。
    于是从镰伯到凉州的第一日开始,他就开启了自己一去不复返苍梧的日子。
    每当镰伯询问慕时漪什么时候回苍梧,慕时漪不是落雪危险,就是天冷寒凉,她又病了,反正就是一日拖了一日,各种借口轮番来,到了后来镰伯也干脆不问了,一行苍梧士兵自接换了衣裳把自己装成凉州守备军,混得也是热火朝天。
    镰伯最开始也想不到,他带的这将近一百士兵,就这么被莫名奇妙留在凉州城,更是留了一日又一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都成了慕时漪手下的私兵。
    等宣威将军大万北留,回过神来慕时漪怎么还没回苍梧的时候,骤然发现,连带这镰伯那一百号人都没回来。
    另一边,关戾州得了花鹤玉亲口答应的,一定不会饿肚子的许诺,他莫名其妙被安排进了凉州的守备军中混了个身份。
    然后又莫名其妙带了一对土匪与守备军打散的人马,隐进山中,每日都在带人熟悉山中各处的地形。
    花鹤玉给他的交代很简单,继续当土匪,然后黑吃黑,干翻同行。
    于是乎,整个凉州包括明州,郁林、临川一带的山匪日子都开始不好过,本来各自分配地盘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凉州以关戾州为首的山匪脑子跟吃了炮仗一样,有事没有搅一窝,抢完就跑,又没有要占地盘的打算,滑溜都跟泥鳅一般,却令其他山匪叫苦连天。
    重点是,这些跑路的时候也太明目张胆的,一个个走的是官道,就像不怕被守备军逮着似的。
    偏偏有人也想效仿,在官道上还没溜达半个时辰呢,就被一窝给端了个干净。
    关戾州手下的那些山匪何时有这般扬眉吐气过,他们现在是官方盖章,披着土匪皮子的守备军了,乌泱泱一大人,一下子正义感爆棚,凉州境内现在别说是山匪了,可能地痞流氓蹦出一句脏话,半夜都能被人套着麻袋,莫名其妙打一顿。
    但凡山匪呛嘴,他们总能霸气十足嚷嚷道:“老子是有编制的,有肉吃的那种,和你们穷兮兮的小土匪不一样。”
    同是山匪,偏偏把同行羞辱道骨头里去。
    第45章
    十一月往后,凉州接连又下了好几场暴风雪,屋舍压垮许多,好在事先有预防措施,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伤亡。
    清早。
    陆陆续续有人自发从家中走出,他们手里拿着扫帚铲子各种清理积雪的工具,开始对地面上已经过人膝盖的厚厚积雪清理。
    街市上叫卖起伏声不断,入冬后日日都有施粥的几处粥棚,在天不亮时就开始忙碌,整个凉州一反常态,没了旱灾时的颓废与迷茫,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然无息的改变着。
    今年本以为是数十年来最艰苦的寒冬,出乎意料没人饿死,也没有山匪进城掠杀抢夺,那些行为令人愤慨的官吏富商,因为旱情暂也都迁家离开。
    再加上新上任不过一年的知州大人,勤政爱民恪尽职守,整日脸上笑呵呵的在城中各处奔走,那些住在偏远郊野人家,也时不时会有守备军去询问和查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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