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她说:“不是你做的为何要算在你的头上?我又不是一个昏君。”
    说着,楚宁顿了顿,又兀自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像盛了一道清月。
    “不对!我是昏君。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檐下灯笼发出微微的光亮,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依稀可见明亮的双眸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双颊。
    沈时寒:“………”
    感情他这么久都在和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胡言乱语。
    檐下不远处候着几个内侍,他扬声将他们唤了进来,“陛下受风着了凉,你们几个将她送回未央宫去,再宣个太医好好瞧瞧。”
    内侍俯首应声,上来扶楚宁,却被她一把甩开。
    “你们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们,不要碰我!”
    她烧的神智不清,脚步也开始涣散。
    内侍不敢再动,迟疑着看向沈时寒,“大人,这………”
    楚宁也顺着内侍的目光看向他,倏尔笑得眉眼弯弯,“我认识你,你叫沈时寒,对不对?”
    沈时寒神情莫测看了她半晌,忽而眼神微暗,问道:“我是沈时寒,那你是谁?”
    楚宁像是被他问住了,垂眸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掰着手指慢吞吞地道:“我啊!我叫楚宁,楚宁的楚,楚宁的宁。”
    说完,她抬眸看他,眼里隐现水泽,说话的语调也委屈极了。
    “沈时寒,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
    她就那般眼巴巴地瞅着他,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他养在后院的那只小鹿。
    见他不语,又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来扯他的衣袖。
    摇摇晃晃,流云似的好看,晃得这撩人的月色也朦胧了几分。
    良久,沈时寒按住她不安分的双手,温声哄道:“陛下,臣带你回家。”
    第15章 老奸巨猾的狐狸
    是回家。
    只不过,回的是未央宫。
    沈时寒负手立在宫门前,看绿绮带着几个宫人手忙脚乱地将楚宁扶了进去。
    她烧的迷迷糊糊,脑袋低垂着,束起的乌发也微微有些散乱。
    取下了那代表天子之威的冕冠,她现下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个堪堪十九岁的少年。
    而就在刚刚,这个少年还附在耳际对他道:“沈时寒,我们不斗了好不好?我认输,我斗不过你的。我只想活着,好好活着……”
    沈时寒伸手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淡淡道:“陛下多虑了,您是天子,自然得好好活着。这世上,又有谁能要了您的命。”
    “你啊!”
    楚宁猝然扬声,随侍的宫人骇得不轻,皆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唯恐承受这天子之怒。
    楚宁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沈时寒的禁锢。冗长寂静的宫道回荡着她压抑嘶吼的声音。
    “就是你啊!沈时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我有时候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你,梦到你端着杯毒酒跟我说,陛下,您该上路了。然后……然后我就会被吓醒。醒来看到的又是那么大那么空旷的寝殿,像一只巨大无比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她再也按耐不住,痛哭出声,像是要将这几日的委屈彷徨都给哭尽了。
    沈时寒一直平平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眸中暗流涌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宁兀自哭了半晌,嗓子都快哭哑了,眼里还“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泪,真真是委屈至极。
    沈时寒默了许久,终是上前一步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哭得太过伤心,眼睫都哭湿了,烧得红红的脸颊上满是泪渍,直将自己哭成了只花猫。
    沈时寒顿了一顿,到底是看不下去她这副邋遢模样,伸手过去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水。
    他的手依旧很凉,但是此刻触到滚烫的面上却是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丝丝凉意从指间传了过来,楚宁止了哭,睁着双朦胧的泪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沈时寒?”
    “臣在。”他轻轻应了一声,仍在神情专注的帮她拭泪。
    楚宁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跟他打商量,“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沈时寒拭泪的手蓦然停止,他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楚宁一眼。
    她恍若未觉,红红的眼眶里水光隐现,见他看了过来瘪了瘪嘴,竟是又要哭出来。
    “陛下。”
    沈时寒悄然收回手,凉凉的指尖从楚宁面上轻轻滑过,像是一条盘旋而上的冰冷的蛇,在“呲呲”地吐着红信,蓄势待发。
    他垂下眸去,微微一笑,“陛下莫不是烧昏了头,怎么竟说起这样的胡话来?臣实在惶恐之至!”
    浸淫朝堂权术斗争多年的狐狸,向来不会露出他的尾巴,更别说想从这只狐狸嘴里套出什么别有用心的话来。
    楚宁心下早知会是这般结果,倒也不算落差极大。
    只是方才竭力大哭了一场,头又烧得昏昏沉沉,夜风一吹,意识便渐渐模糊了去。
    朦朦胧胧中,她依稀听见沈时寒在耳边低声呢喃,“陛下,臣陪您演的这场戏,您可满意?”
    神智清醒的最后一刻,楚宁气得咬牙切齿。
    果然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第16章 没长大的小馒头
    楚宁回殿后就倒下了,病情来势汹汹,直接便烧得下不来床。
    浑浑噩噩间,有人不时用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
    那手实在太凉,她意识混沌中也忍不住惊得一激灵,偏过头去便想躲开。
    可是那冰凉的手也随之追了上来,恍惚中还伴着轻笑声,听着甚是愉悦。
    楚宁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这人实在太讨厌了,她想。若是等我醒了……
    念头一起,整个人又倏然下坠,陷入无边的黑暗当中。
    就这般不知过了几日,在一个骤雨初歇的傍晚,楚宁醒了。
    睁开眼,她看到了坐在案桌后的沈时寒。
    他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整个人显得温润了许多,手指修长,执了本奏章看得认真。
    桌上的熏笼轻烟袅袅,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悠悠飘过,衬着窗外被雨水打得清透的翠竹,好看得像一幅山水墨画。
    沈时寒等了半晌,楚宁还未将目光挪开,也不开口说话,整个人如同入定一般。
    他搁下手中奏章,抬眸望了过去,眼里有促狭的笑意。
    “陛下想看到何时,臣就这般好看吗?”
    楚宁听出了话里的打趣,苍白的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微红,倒是分外打眼。
    外间听见说话声响,绿绮带着几个宫人走了进来。
    “陛下可算醒了。”
    她眼中不无担忧,楚宁心下一暖,又听她道:“可是急坏奴婢了,好在现下是好了。可要现在宣太医过来瞧瞧?”
    楚宁笑着摇了摇头。
    绿绮走了过来,抚了抚她的额头。
    姑娘家手心温暖绵软,和梦中冰凉刺骨的手掌并不一致。
    楚宁心下一惊,攥着锦被的手倏然收紧,看着绿绮的眼里带着惊慌。
    绿绮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借着扶她坐起的时机,悄无声息地用手指在她手背上划了一道。
    这是她与原身之间的暗号,代表着并无人识破她的身份。
    楚宁提着高高的心这才倏然放下。
    宫人端了药上来,玉瓷碗里晃着漆黑的药汁,光是这般瞧着口中都莫名泛起苦涩。
    楚宁狠狠闭了闭眼,到底仰头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从喉咙滑过,皱得她好看的眉头都打了结。
    楚宁将空碗递给绿绮,刚要伸手从旁边的托盘里拿块蜜饯,已经有人先她一步递到了她的嘴前。
    皙白修长的手指衬着那黄澄澄的蜜饯也莫名诱人了几分。
    沈时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上她抬头看来似有不解的眼眸,微微弯了嘴角。
    又将手往前伸了些许,直接将蜜饯塞进她微微张开的口中。
    楚宁因着生病,唇色发白,却被这甜渍渍的蜜饯蹭上些许糖浆,倒显出了几分血色。
    沈时寒看着,颇为满意。
    一边拿了方锦帕慢悠悠地擦手,一边吩咐宫人将刚熬好的清粥端上来。
    瞧这架势,竟是想亲力亲为了。
    楚宁见状骇得不轻,忙把口中蜜饯胡乱嚼了下去,推拒道:“朕现下已然大好,就不劳沈大人费心了。还有………”
    她又扫了眼案桌上已然堆成小山的奏章,“沈大人日理万机,着实辛苦了,就不必在这儿守着朕了。”
    宫人躬身将清粥呈了上来,沈时寒却没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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